季把手抄進暖和的衣兜裏,笑道:“也不是所有的咖啡都能提神,但所有的草莓酸奶都是甜的。”醫生心想,鬥不過鬥不過,果然是人文學院畢業的高材生,說句話看起來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其實藏著九曲十八彎在裏頭,他撓破了頭也想不出其中的暗喻。“大豬,”季突然說,“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淡化疤痕?修複得跟以前一模一樣的那種?”醫生把手裏的箱子換個手提,看了他一眼,說:“你當初不是覺得無所謂麽,現在怎麽又要淡化了?”季臉色很差,盯著不斷跳動的紅色數字踮踮腳:“現在跟以前不一樣,我不在意別人會在意的,要是嚇到了人家那就算不得好事了。”醫生不知道他在說誰,他也不想知道,斜著下巴看看季的臉色,歎口氣決定不揭他的痛處:“辦法多得很,但現在是沒時間了,後天馬上就穿越,等穿越回來再說吧。平時你衣服穿嚴實點,就你這鬼臉閻王,沒人敢動你,更別說看你的傷疤了。”“哦。”季用一個字結束了醫生的話頭,繃著嘴角目視前方,光亮的大理石壁上映出他模糊的倒影,忽然想起,這件風衣是符衷的。真的沒人敢動他嗎?當然不是,如果背上完好如初,符衷就算脫/光他衣服他也很樂意。季覺得自己很欲,看起來性冷淡,避人三千裏,其實心底是隻願意在符衷麵前張開雙腿的。肖卓銘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金屬箱子放在桌上,扯掉身上散發著福爾馬林味的實驗服丟進浴室,仰麵在床鋪上躺下。她很累,連眼睛都疼得睜不開,隻有鬆軟的床鋪能給她一點慰藉。手機忽然響了,眯眼睜開一條縫看看,來電人是“舅舅”。肖卓銘罵了一句fuck,把手機甩到一邊去,坐起身子下床,頹然打開桌上的箱子。手機在被子裏響了很久才安靜下去,肖卓銘被嗡嗡的聲音攪得甚是煩躁。她在工作台前坐下,打開頂上的照明燈,桌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金屬儀器,瓶罐裏裝著化學藥劑。身上隻剩下一件針織衫和長褲,抬起腿踏在橫杆上,從金屬箱子裏抽出幾張相片和報告表。她窩著身子垂首翻看相片,這是電子顯微鏡下拍的,上麵用紅筆寫了標注。本來看得很仔細,反反複複研究細胞核裏的構造,看到後來臉色越來越差勁,最後啪一聲把相片全都甩到桌上去,抱著頭抓狂。狂了一陣,坐在燈下發呆,手伸進褲袋裏摸出一張剪報,攤開來看,是西藏考古現場的照片。她把照片湊到鼻子跟前,再拿遠點,揉得嘩啦嘩啦響,好像那不是照片,而是自己的心髒肺腑。電腦接入自家書房,她就能遠程調用書房裏的資料,包括紙質書和數據庫。她從書架上取下《七修類稿》,一個叫郎瑛的人寫的,成書於明。“明成化末年,廣東新會縣海灘墜龍,一人高,長數十丈,腹部丹朱,酷似畫中龍。時人甚異之,毆打致死。”書中如是記載,數十丈就是百米長,儼然已經超出了人類所能想象的範圍。肖卓銘盤腿坐在椅子上,抬手在虛擬的光束中翻書,五官都皺成了一團:“什麽鬼,不會真的有龍?”這書她多年前看,隻當是一本古代百科全書,古人愚昧,編出山精*怪來凸顯皇/權,也算是情理之中,肖卓銘是從來不當真的。如今親眼看到各種怪異生物被泡進福爾馬林,甚至連人魚都取到了活體,考古界又挖出了四百米長的巨大生物,這些都衝擊了她固有的世界觀。糾結了許久,忽然又意識到,自己是個見習醫生,為什麽做起了生物學家的營生呢?這些對她來說又有什麽關係呢?奇怪。第二日早晨,吉普車在大興安嶺山區疾馳了一夜,出了山,到達龍河鎮。車子停在黑龍江一條支流邊上稍作休憩,這片山中沒有下雪,江水已經冰凍。戴著皮帽子的司機蹲在江邊敲開冰殼子,再把一條軟軟的鉤子伸下去。唐霽穿著昨天那件黑色的毛呢大衣,坐在吉普車的引擎蓋上眺望遠山,視野開闊,山脈消失在盡頭,再遠一些,就是黑河市,過去就是中俄邊境,離布拉戈維申斯克一步之遙。他豎起領子擋寒,沒有什麽表情的臉漠然看著在江畔捕魚的吉普車司機,他正半蹲在冰上的孔洞旁邊往下看,等著魚上鉤。啪嗒一聲,一條鯽瓜子被扯上來,重重砸在冰麵上,不停地彈跳。這司機還真是有點本事,這冰天雪地裏也能捉到魚來,看那鯽瓜子的個頭還不小,足夠飽餐一頓。司機提著魚走回河灘上,見唐霽就坐在引擎蓋上盯著遠處出神,搖搖頭抱怨:“幹坐著你也不知道去森林裏找點蘑菇。”唐霽轉下眼珠子看他,由於他天生眉毛淡,又不常笑,看起來有股凶氣。司機駭了一跳,戴緊頭上的帽子把魚晾在雪地裏,小跑進森林,找燉魚的佐料。看看雪地上還在亂蹦的鯽瓜子,唐霽麵無表情地坐了將近一分鍾,然後眉一皺,跳下車去撿起鯽魚,從靴子裏拔出一把匕首。片刻之後司機慌慌張張地跑回來,懷裏抱著些綠葉子菜,不時回頭往後麵看看,林子裏晃動著幾隻螢火蟲,那是碧綠的狼眼。不過有唐霽無眉狼王坐在這裏,煞氣把一幹灰狼嚇退了一圈,扭頭跑下山坡消失了。司機藏在唐霽後麵,佛祖菩薩喊了一通,狼群走了他才住嘴。聞見好大一股血腥和魚腥氣,司機一低頭就看到積雪上一灘血跡,鯽瓜子沒動彈,不知被誰開了膛,裏麵的東西都收拾幹淨了。“狼哥,你把魚殺了?”司機小心地詢問。唐霽正在擦拭匕首上的血跡,一回身,匕首在司機麵前亮了亮,唐霽一言不發地把匕首丟進靴子,正好卡進刀鞘。這無聲勝有聲,司機不敢吱聲了,活閻王隨時都能要了自己的命。他提溜起死魚埋進積雪保持肉質鮮美,三兩下從車裏抱出鍋爐,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準備這些東西,生火點燃把雪燒化,然後洗幹淨了野菜,下鍋燉魚。唐霽本想安靜地看看風景,畢竟中俄邊境的風光四時皆有不同,但那邊燉魚的香氣時不時飄過來,還有篝火明晃晃的光。鯽瓜子肉嫩,一會兒就燉爛了,魚湯滾著濃稠的白色。司機往裏麵撒了一把隨身攜帶的花椒,舀起湯迫不及待地嚐鮮,舌頭被燙掉了一層皮。“狼哥,”司機總這麽叫他,“魚湯好了,你也別老坐著,過來喝點湯暖暖身子。”唐霽沒動,連一點聲氣都沒發出,司機回頭看他,唐霽就像一匹狼一樣坐在車蓋上,盯著這邊一動不動。司機給他舀湯去,捂著鐵碗暖手,把湯遞到唐霽麵前:“狼哥你喝一口,我煮了很多,雖然不知道你去邊境幹什麽,但路上不能遭罪。”盯著碗裏的魚湯盯了一分鍾,湯都涼了,唐霽才抬手接過,小小地喝了一口,撇撇嘴,說了三個字:“沒味兒。”司機大受打擊,哀哀回到火爐旁邊,狠狠喝了幾口魚湯,要嚐嚐這湯怎麽可能沒味兒!鯽瓜子可是黑龍江三花五羅十八子裏麵的一子,唐霽居然說沒味兒?暴殄天物!唐霽這時猛地跳下車,手抄到後麵卡住腰上的手/槍,回轉身子掃視身後的樹林,他的眼神像一匹狼,犀利的目光斧子似的砍過去,黑暗的樹林沙沙作響。司機剛想問他怎麽回事,唐霽忽然走過去鏟起一堆雪蓋在燒得正旺的火焰上,火一下子熄滅了,江灣陷入可怕的寂靜中。司機端著碗看他,在一旁急得跳腳,飛起一腳往唐霽大腿上踹。“安分點小東西!”唐霽低聲吼一句,轉身避過司機的腳,一掌拍落他手上的魚湯,死死把人的嘴捂住,“開車,我們得離開這裏。”轟一聲關上車門,司機被狠狠慣在駕駛座上,唐霽很快從另一邊跳上來,降下車窗,轉眼就架起了一柄機槍對準外頭,反手抬起手槍指著司機太陽穴。“現在就開車,開快點,最快的速度!”“幹什麽,一天到晚莫名其妙!”司機不滿地咒罵,咬著牙一腳踩下油門衝出去。緊接著,司機就聽見一聲槍響,唐霽正偏頭瞄準狙擊槍,對著江邊的樹林射擊。他看看後視鏡,林中衝出幾個人影,正往這邊大聲叫著什麽,但很快就被甩開了。這肯定是仇家找上門,司機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他看看導航儀,這裏離邊境隻有兩百多公裏,要快點趕過去。找個加油站加滿了油,司機開得飛快,唐霽還是老樣子,緘默不語。到達中俄邊境,口岸的檢察官過來檢查,司機下車,用流利的俄語與檢察官對話。唐霽提著箱子站在車門旁邊,麵前的檢察官低頭翻看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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