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的額頭抵在鎖骨上,呼吸撲在胸口,麻麻癢癢一片。他放下手,撐在季身前順氣,剛才莫名情動,差點就擦槍走火。“對不起首長,我以後會注意的。”季揉揉他的頭發,沒有責怪他,撐起身子靠在軟墊上,抬手捂住眼睛喘氣。他把衣領拉緊了,腰間帶子綁得結實,隻有一條腿若隱若現。符衷坐在他身邊,季順勢把頭靠過去,搭在符衷肩膀上。符衷偏頭聞聞季頭發的香味,信手翻閱手裏的雜誌,是旅遊雜誌,介紹世界各地的名山大川。“首長,二月份就要過年了,今年我們不能回家,您跟家裏說過了沒有?”季捂著手,悄悄算算日子,二月初就是年節,離現在也就不到半個月了。他抿唇,縮了縮腿,悶聲道:“沒有。”符衷知道首長家庭關係比較特殊,父親不知生死,與母親似乎又有解不開的矛盾,他常年不回家,也沒有通信來往。符衷不知該怎麽說,說多了又怕多管閑事。聽符衷溫聲細語,季翻著手機,點開聯係人翻看了很久,停在母親那一欄上,始終沒有撥出去。猶豫良久,季按下撥打鍵,靠在符衷肩上聽電話。火車仍在行駛,原野上已經看不到任何燈光了。過道裏白晃晃的頂燈亮著,車廂裏寂靜,隻能聽到車輪碾過的哐啷聲。季母提著皮包走到車廂盡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看看兩邊的車廂,均無人來往,寂靜得有些反常。火車微微搖晃,季母從皮包裏提出一把手槍,上膛,轉身時不動聲色地抄進衣兜裏。周圍一切如常,乘務員還沒來檢查。麵對鏡子時,左邊車廂中忽然走出來一個高個子男人,立領黑風衣,手中提著沉重的皮箱。季母握緊衣兜中的槍柄,黑風衣男人看了她一眼,沒什麽表情,轉身把皮箱放在洗手台上,脫掉手套洗手。皮包中的手機突然響了,季母摸出來看,竟然是兒子打來的電話。她抬眼看鏡子,男人正從鏡子裏注視著她。季母從容地接起電話,偏過身子側耳聽。“媽......”電話裏季隻說了一個字,季母立刻掛掉了電話,回身看時,剛才還在洗手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隻有水龍頭還在慢慢地滴水。第63章 白家夫人季母把手機滑進皮包,手抄在衣兜裏,側身避讓過路的乘客,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她的大拇指輕輕摩挲槍托上的黃銅雕花,腳步聲在寂靜的車廂中回響。不過是離開了片刻,回來時座位大有不同,年輕的男子坐在自己座位旁邊的空位上,疊著雙腿翻看薄薄的書。季母屏息,男子是一張陌生的臉孔,穿著立領的毛呢大衣,座位旁邊放著黑皮箱,戴著手套的手指捏著書頁一角,小心地翻過去。這就是季母一直在找的人,他剛上車時路過季母旁邊,未曾停留,然後憑空消失在車廂中。季母一直以為他是唐霽,卻不曾想,竟是一位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季母見過唐霽,唐霽的眉毛很淡,天生有股凶氣,那種氣息即使驚鴻一瞥也是是過目不忘的。唐霽入獄那天全城通告,自己兒子遭那麽大罪,全都是拜他所賜。麵前這個疊著腿看書的年輕人,身上不見奇特之處,除了一隻皮箱顯得有些神秘,他周身透出來的氣質,彰顯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年輕人抬頭看見季母站在旁邊,忙合上書起身讓位。薄薄的書頁啪一聲合上,季母瞥了一眼,封麵畫著黑白插畫,有種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老舊感,像他們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看這種老書,就像冬天穿涼拖一樣不合時宜。季母攏著衣服下擺在裏間的座位上坐下,麵前不知何時擺上了新倒的熱水,乘務員最後一次從車廂中走過,年輕人順手替季母要了一杯。“夫人,很抱歉沒有經過您的同意就坐在這裏,不知您是否方便?”男人說話也有種老舊感,他稱呼季母為夫人,語氣也客氣,像電影中的紳士。季母覺得有些違和,與年齡嚴重不符的氣質和言語,還有無邊的寂靜、黑暗的窗外以及紛飛的大雪,讓她恍然覺得自己穿越到了半個世紀,那時自己尚且年輕。“不,挺好的,你坐吧,不礙事。”季母雙手搭著皮包,斜靠在軟椅上看被燈光照亮的幾片雪花。男人喝了一口水,把書放在麵前的桌子上,禮貌地介紹自己:“我姓季,坐這趟火車去加格達奇,您叫我小季就好。”季母聽他姓季,扭頭把目光轉向他,男子伸出手,雖然這個舉動在這種萍水相逢的時刻顯得格格不入,季母還是配合地與他握手。外麵雪下得大了一些,季母的餘光掃過桌上那本書,黑白封麵上用豎行的瘦金體寫著書名“斯拉夫神話”。忽地一個寒戰,季母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她的目光從書封上移開,緊接著皺起了眉頭。她從一開始就覺得這本書怎麽這麽眼熟,就像自己在很多年前親眼見過,還親自捧在手心裏看過。“夫人您怎麽了?坐火車不舒服麽?天晚了,您可以休息一下。”男子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一下子衝擊在季母的腦海中,那些封存多年的記憶驟雨一般傾盆而下。不可置信地回頭看著那個自稱小季的年輕男子,男子含著溫和的笑意,毛呢大衣上的排扣在燈下閃閃發光,他的麵容忽然與記憶中的一張人臉重合,但又不完全相像。那張記憶中的人臉,就是失蹤的十年的季宋臨她的丈夫,季的父親。“沒什麽,隻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發了會呆,你知道,旅途寂寞,更何況是這種下大雪的天氣。”季母語氣緬懷地說話,她的緬懷隻對著逝去的年華展現。小季捂著熱水杯,看乘務員派送完最後一趟吃食,推著小車軲轆轆從旁邊走過,車廂裏所有人都睡著了,除了他們兩個。幾乎是鬼使神差一般,季母的注意忽然被《斯拉夫神話》吸引過去,她指指桌上的書,笑道:“我可以看看你的書嗎?”小季沒有拒絕,他很有禮貌地把書遞到季母手中,季母垂首翻開書頁,每一頁都印著插畫,版畫形式,那些神話中的怪物顯得麵目猙獰。翻到最後,尾頁下方印著一串小字,對著燈光仔細查看,末尾一行寫著“1990年第一次印刷”。1990,距離現在剛好三十年,也就是空洞第一次出現的那一年,季母忽然覺得手腳冰涼,就像半夜做夢,夢醒了渾身冷汗,黑暗掐住了喉嚨,呼氣沒了進氣。她抬頭看四周,燈滅了幾盞,整節車廂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睡著了,或趴或倚,巨大的牛津布包塞在座位底下,有的人麵前還有熱的咖啡,正嫋嫋冒著白霧。季母笑著還回書,說:“你怎麽還在看三十年前的書,都成老古董了。”小季卻顯得疑惑:“夫人,這是今年最新印刷的書,您怎麽說是三十年前的?1960年國內還沒人翻譯外國的神話呢。”一語刺中了季母的神經,像一根針紮進骨髓裏,瘋狂往裏鑽,剛才這個男人說什麽?今年最新印刷的書?今年是多少年?季母忽然忘記了年份,她打開皮包翻出手機,屏幕亮了,卻顯示接收不到信號,頂上顯示著此時此刻的時間,1990年1月22日,23:42。1990年1月22日,也就是三十年前的今天,也是在這個時候,她第一次遇見了季宋臨。同樣的火車,同樣的大雪,同樣漫長的黑夜,同樣的一本書。火車不停歇的向前飛馳,窗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濃重的黑暗,微弱的燈光透出去,隻能看清飄落的雪花,風估計很大,雪毛子被扯得上下翻滾。像是被利爪掐住了喉嚨,那種冰涼的窒息感再次襲來,季母恐覺自己是否身在真實的夢境中,夢中又回到三十年前,那趟開往大興安嶺的火車車廂上。所有的場景,所有的對話,都是當年舊事的重現。“現在是1990年?”季母問,她坐直了身子,看杯中的水隨著車身晃動。小季點頭,季母低頭看自己的手,那雙手原本布滿幹燥的皺紋,現在卻是年輕模樣。她猛然扭頭看身邊男人的臉,眉眼很像很像,但季母認定這不是季宋臨,這是夢境中唯一出錯的地方。如果真的穿越到了過去,那身邊就該坐著年輕的季宋臨,自己的丈夫,季母是一輩子都不會認錯的,那種刻在骨頭上的記憶,是如何也磨滅不了的。有人在搗鬼,這個人擅長催眠,他催眠了車上所有的人,竊取了季母的記憶,重現出三十年前的場景。季母穩住心神,這個人是誰?是否身處夢境之中?咖啡還熱著,車廂裏彌漫著煙葉和苦甜的香氣,完完全全就是老火車上常有的味道。女人抱著孩子歪頭打瞌睡,男人重重地打鼾。季母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從衣兜裏拔出手槍,嘩啦一聲槍栓拉上,槍口頂在了麵前男人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