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繼續說了下去:“如今靈魂已開始覺醒:於是在我的麵前又出現了你,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季一直到他彈完曲子時還在出神地想象著一些神秘的天國裏才會發生的事,想象著戴牛角的鬥士、想象著金色衣服的克洛諾斯、想象著白日的幽靈。直到符衷叫了他兩聲,他才從深深的幻想中抽身出來。季忙避開了符衷殷切的視線,刻意地岔開話題:“彈得真好,還是和大學的時候一樣,我羨慕都羨慕不來。”“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符衷說,“您不必妄自菲薄。比起彈鋼琴,如何做個好士兵、好將領才是更難的,而您在這塊領域做得很好,是我想要學習的對象。”“旁的且不論,你這張巧嘴說出來的話倒是直戳人心。”“這沒什麽,我隻是謹遵醫囑,幫助您在清醒的時候疏導焦慮罷了。”符衷笑道,他合上了鋼琴蓋,將架子上的曲譜拿了下來。季盯著他看了一陣子,沒再多言,卻打心底裏覺得被符衷這麽一說,他的焦慮感確實消散不少。符衷仿佛是一劑良藥,讓季不禁驚訝於世上竟然還有這般富有天資的神奇人物。他們從琴房裏走了出去,季攙扶著符衷,小步往他居住的地方走去。符衷住在β區,琴房離β區有點兒距離。季送他到了月台上,這時候月台裏剛好有很多人在等候,而轉運車還有好半天才會來。符衷提議說去附近的一家中餐館共進晚餐,季看在他腿受傷的份上就答應了,這讓符衷暗自高興了許久,直到他吃完了飯回到月台上時還覺得頭腦暈乎。“你說陳巍要把資料發到我的郵箱裏?”季坐在轉運車上時問符衷,轉運車正平穩而快速地沿著軌道駛向β區,季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光帶和層層疊疊的樓房。符衷點點頭,拉住扶手:“他說他費了大力氣才弄到了一張古怪的照片,這張照片上有很多文章可以做。我讓他將所有資料打包好給你發過去,這樣一次性就能看明白了。”季笑了起來:“你倒是很聰明地沒讓他直接給我打電話。”“我知道您每天都很忙,忙得都見不到人影。‘回溯計劃’已經夠您傷腦筋了,哪還有時間去理會這些計劃之外的事情呢?”符衷說著停頓了一下,“您晚上沒有安排嗎?”“有啊。”季不假思索地回答,“閱讀陳巍發來的郵件,並與遠在北京的他們通話討論不就是嗎?”他們同時愣住了,然後才會心地笑了起來。符衷歡天喜地地望著那些迎麵撲來的事物,他隻覺得這些事物都在與他的心情遙相呼應,是那麽美好、歡樂!轉運車慢慢在目的地的月台前停了下來,季先站起身,扶著符衷小心翼翼地從打開的車門走下來,一邊擔憂地問道:“你下午是自己一個人乘車去琴房的嗎?”符衷沒有否認:“是的。”“老天,你知不知道自己受傷了?還很嚴重。”季責怪他,手上卻把他攙得更緊了,“你要是在路上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的回溯夢可就斷送在這裏了!”“不會,我小心著呢,專挑人少、路平的地方走。沒人傷得到我,除非我自己非要往刀尖上撞!”符衷辯解似的說道,“我也不能總賴著你扶我對不對?但如果我們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季的耳朵霎時變得滾燙起來,符衷說的每一個字都變成了火苗在炙烤著他的肌膚,符衷總在不經意的地方把他弄得手足無措。季瞪起眼睛來嗬斥回去:“住嘴,符上尉!你說的這都是什麽話?不要總是做這些無謂的幻想,也別總是把我拉進你對未來的規劃裏!你完全不懂我。”他嘴上義正嚴辭地教訓著,心裏卻虛得很,因為他知道自己也是其中一個總是做些無謂幻想的人。他幻想過的東西還少嗎?那麽多的幻想中,又有幾個不是跟符衷有關的呢?符衷默默地看著季,他眼中有種令人無法忽視的失落和同情。他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隻是說了一句:“我明明是那麽迫切熱望著想要懂你。”沿著長長的廊道走到符衷的屋門前,輸入指紋和密碼後磁門彈開了。季輕手輕腳地扶著他進屋,還未踏入一步便聞到了房間裏傳來陣陣鬆木的清香。符衷的房間裏鋪著鬆木地板,鋪有米白色的比和風還柔軟的羊毛地毯。季貪心地聞了聞空氣,一簇簇幹花和鮮花正在廳室間爭奇鬥豔,散發出縷縷幽香 。“你買了好多花。”季環視了屋子後說。符衷指給他看:“那是香水月季,粉紅色的高高的那一瓶是唐菖蒲。還有些墨西哥鼠尾草和龍膽,捆成一束插在大肚子花盆裏。桔梗的花不太起眼,就當配景了。這些都是從離這兒不遠的一座花店裏買來的,全世界、各個季節開放的花都有,簡直是個小種子庫。”季欣賞著那些花兒,他喜歡看花,更喜歡看符衷和花站在一起。他把符衷送進臥房裏,出去洗幹淨了手回來後看見符衷正坐在床沿給傷口上藥。季把藥水瓶奪了過去,抬起他的傷腿架在自己膝蓋上,眯著眼睛仔細幫他換起藥來。符衷見狀後眼睛裏亮晶晶的,撐著被褥低頭問他:“您不急著回去嗎?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我還不了解你?你下手沒輕沒重,等會兒越弄越糟糕。”季輕輕幫他吹了吹傷口,一絲涼意透入符衷的皮膚裏,“你大學裏不也曾這樣給我塗過藥的嗎?我來報恩了。”符衷知道季說的是哪件事,他驚喜地發現原來四年過去了,誰都沒有忘記彼此。時間拚命地往前奔跑,不給他們回頭的餘地,但心事從沒老去。符衷藏不住笑了,忍不住說道:“那次是您打球時傷到了膝蓋,把我嚇壞了。我給您塗藥水的時候您一直喊疼,叫我輕點兒。”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在多年後突然提起來,舊情意有了新形式,比當時更加深入人心了。季一邊聽著他回憶曩昔,一邊萬分小心地給他把藥水塗抹均勻:“你想想我為什麽喊疼?還不是怪你手勁兒太大,不管不顧地就往傷口上碰!哪有你這樣粗魯地照顧人!”他抬起眼睛和符衷對視一瞬,說符衷粗魯是有失妥當的,世上找不出比符衷還溫柔的人了。季的心也跟著變得柔軟了,在一方鬥室裏,他們麵麵相對著,平靜地談論著不平靜的往昔。符衷看到季臉上的擦傷,有些地方破了皮,還沒消下去。他剛伸手去摸,季下意識往旁邊避了一下。符衷蜷起手指,說:“別怕,您臉上有傷,我隻是想幫您塗點藥。”季沒再躲避了。符衷的指腹在他臉上摩挲了一會兒,再將苦裏帶香的藥水塗了上去。季渾身繃得緊緊的,半點不敢動彈,緊張地盯著符衷看個不停,不知道他肚子裏究竟裝著什麽鬼主意。符衷湊近了些,與他鼻尖擦著鼻尖,偶爾狀若無意的視線交會便讓季渾身燥熱得厲害,有什麽地方蠢蠢欲動起來。他很美,符衷思忖道,我想親親他。*塗完藥後季留了心眼,沒有馬上離開。符衷把電腦借給了他,季登上自己的係統後打開郵箱,在眾多新郵件中找到了陳巍發來的那一份。他坐在椅子裏打開資料文件瀏覽了一遍,摸著自己的下巴沉思了半晌。季把符衷叫了過去,調出一張圖片放到投影池裏去放大了給他看,問:“陳巍跟你說的是這張照片嗎?”符衷被照片上的奇異的畫麵攫住了目光。他看到了一大片金紅交錯的亮光,在這輝煌磅礴的恍若日出的光線中央有一個巨大的黑影,而那黑影仿佛是個活物,正睜開了眼睛注視著畫麵以外的人。符衷忽然明白陳巍看到這張照片的心情了,也明白陳巍口中的“嚇人”、“古怪”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符衷雖然早有準備,但當他看到照片的第一眼還是難以自抑地覺得不寒而栗。“我不確定,但聽他的描述似乎正是這一張。”符衷回答,他的目光像是生了根一般凝固在了照片上,“資料裏還有其他的嗎?”季搖搖頭,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按壓著鼻梁。他沉默了一陣後攤開手指了指照片,說:“你覺得那拍攝的是什麽東西?”投影池裏懸浮著這麽一張圖片,被框在圖片裏的爍爍金光好似突破紙麵在閃閃發光,正衝著他們迎麵逼來。符衷眨了眨眼睛,覺得有些胸悶,忙別開了視線:“大概是一個巨物的陰影。”“我們何不與陳巍他們取得聯係,然後好好問詢一番呢?”季說。符衷將陳巍的通話接入,那時候陳巍正在桌前吃著他剛買來的熱乎乎的開封菜。何巒難得在家一回,正抱著電腦半躺在沙發上瀏覽網頁,陳巍抱著裝有雞塊的盒子過去找他。“快點兒坐起來,有個大軍官要找我們談話,打起精神來!”陳巍一邊急急忙忙地招呼著,一邊把盒子塞給了何巒,“你先吃幾口,長官那邊我來對付。”何巒坐起身靠在枕墊上,把耳機掛到頭頂,在調換通話頻道前先塞了一個滾燙的雞塊在嘴裏。陳巍把茶幾上一堆零食袋掃開,抽出一遝厚厚的文件袋來,從裏麵取出一個透明的證物袋和幾份裝訂好的冊子。他接通了季的頻道,先喊了聲“長官好”,然後開始胡說八道:“何巒正在趕回家的路上,稍後就到。”他這麽一說,何巒就心安理得地吃起了雞塊。季不問何巒究竟是不是在趕回去的路上,直入主題:“陳巍,接下來的問題請你如實回答。照片是從哪兒來的?”“從何巒父親的舊軍裝上找到的。就如同我在郵件裏描述的和附帶的示意圖那樣,它被一種奇特的絲線縫在衣服的內襯裏,很隱秘。那絲線可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小角色,疑點重重呢!”“照片上有沒有塗抹什麽保護性物質?”季讓符衷去找來紙筆記下談話的重要內容。陳巍遺憾地搖搖頭:“沒有保護物質,除了外麵那一層看似堅不可摧的絲線屏障外。如果儀器沒有壞掉的話,那這張照片就相當普通了。”季看了符衷一眼,見他正規規矩矩地按照要求記錄對話內容。季抿緊嘴唇,思索後另起話題:“先不管這些。依我看,這張照片有點過於模糊了,我們甚至看不清裏麵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的真麵目。告訴我,你們有沒有嚐試過複原照片畫麵?我們得直到它究竟拍攝了什麽、在哪拍的。”何巒吃完了雞塊,去洗幹淨了手,接入通話中:“很抱歉,長官,我們還沒有進行過複原,想聽您的意見行事。”“誰在說話?”“維修部專員何巒,長官。”“你竟然這麽快就趕回來了。”季點點頭,“我的意見是你們應該去找個專業人士進行畫麵複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