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喝完了,符衷拿著兩人的杯子去外麵洗幹淨了倒扣在架子上。他進門時看到季手裏捧著一本書,正在聚精會神地閱讀著《致凱恩》。他讀完後翻過去了一頁,後麵是一首俄羅斯古詩。“遊子歸來兮返故鄉,草原莽莽兮天所賞。”季等符衷回來後對他說:“我很久沒回過故鄉了。”*何巒躺在沙發上,陳巍和他纏在一塊兒,窄窄的沙發墊子可容不下他們兩個男人共處一方。兩人鬧夠了有些累,陳巍趴在何巒胸上喘氣,然後重又精神抖擻地爬起來,光腳踩在地毯上去找到鞋子,跑進衛生間裏洗幹淨了手。何巒見他離開了自己的胸膛後才坐起來,理好被抓亂了的頭發,然後發現脖子後麵火辣辣地發疼,幾條紅痕毫不留情地留在了上麵。陳巍正在搓手上的泡泡,何巒推開半掩的門走進去,單刀直入地問他:“你這個混蛋把我撓成什麽樣了!”“什麽?什麽?再說一遍?”陳巍被嚇了一跳,忘記了搓手,驚駭地站在水龍頭前看著何巒的臉色。何巒背過身去把衣領撥開,露出皮膚上四五道抓痕:“你幫我看看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你用指甲抓的?老天,你怎麽能下此毒手!”這下陳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事了,一定是剛才打鬧時戰況激烈,不小心把何巒給弄傷了。陳巍慌忙道了歉,急衝衝地擰開龍頭衝洗掉手上的泡沫,再找出一瓶蘆薈膠來擠在手上:“你站著別動,我給你塗點蘆薈膠。這事兒怨我,但我不是故意的!沙發上空間那麽小,我為了不掉下去隻得摟你的脖子。我不是故意的!”何巒哭笑不得,隻得說:“以後小心點,我不是真想跟你打,就是開個玩笑。你那雞翅太香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對吧?”陳巍高高興興地轉到他前麵去,停頓了一會兒後大笑起來:“你也覺得那新出的口味不錯嗎?那我以後多買點給你吃!”“話別說太早,巍巍,快去把藥給我塗好。”他們商量著把照片送到維修部去找個信得過的人來複原,然後換了身幹淨的好衣服一起出門了。時值初冬,落葉已盡,院場上彌漫著已漸漸變涼了的青草的清香。空氣繃得緊緊的,好像稍一用力就顫抖不止。時間局隨處可見的大花園裏寒意森森,植物們都換上了一副卑微的寒酸相,靜待著第一場雪到來。從維修部出來後陳巍看了眼時間,覺得時間尚早,便提議說要去置辦些過冬的新衣服。風好像吹得越來越緊、越來越大了,何巒把拉鏈拉到最上麵,扣緊衣領防寒。他們從時間局的大門走出去,一路走到了不遠處的公交站準備等下一趟公車過來。煙白色的浮雲在暗色的天空中漂移,城中某些綠蔭森森的地方風景如畫,留存有許許多多上百年的槭樹、菩提和銀白楊。“你覺得”陳巍在等車的空當時問道,“照片上的黑影和紅光是什麽?”何巒兩手抄在衣兜裏,但還是覺得寒意遍生。他聳了聳肩,遙望著公路上南來北往的車流:“我不知道。也許這是父親留給我的線索,他一定有什麽秘密等著我去探索。”陳巍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不複存在的空氣,再長長地呼出來,他忽地看見灌木叢中有隻鬼鬼祟祟的鬆鼠在亂竄,倏忽就不見了蹤影。陳巍踮了下腳,問:“你有什麽好點子?”“我想我應該找個機會到西藏去一趟,那塊神秘之地是我父親待過最久的地方,我想在那兒應該能找到些不一樣的東西。”何巒說,“但問題是我該怎麽到那裏去呢?”公交車停在了站台裏,打開車門等著人排隊上去。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坐在稍後些的位置,將傷腦筋的問題拋下,歡歡喜喜地說起年輕人之間永遠愉快的話題來。*符衷洗完澡出來後看到季還在他房間裏。季像下午那樣幫他塗好了藥水,破天荒地提了一個要求:“今天我不回去了,在你這兒睡一晚。你有多餘的毯子嗎?我打個地鋪。”“您為什麽突然要睡我這裏?”符衷懷著幸福的心情問道,忙去找來了毛毯,“地上很硬的,睡著不舒服。您睡我的床也可以,您無論什麽時候來,都給您留著位置呢。”季拉住符衷懷裏的毛毯,拽了拽,但沒拽動。季扶著腰站在他前麵說:“回房間我怕又被什麽特工監視,你容我住一晚,就當幫個忙。你不是說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嗎?也許今晚我不會做噩夢了,那不就是你的功勞嗎?”“您睡床上吧。”符衷還是這樣說。“好了,先把毯子給我。”符衷見他模棱兩可,知道他是有點兒動搖。符衷去幫他鋪好了床墊和被單,單獨拿了一個枕頭、抱了一床被褥下來放在上麵,細心地拍了拍,把填充的鴨絨拍得蓬鬆了些。季抱著符衷給他的白緞子浴衣去洗澡,熱氣騰騰的浴室裏還留著濃濃的海鹽香,季忍不住多嗅了一會兒。他放了熱水下來,撐著牆壁讓水流衝過身子。臉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摸了摸,沒來由地想起了符衷幫他塗藥時的情景。他們幾次都差點要吻上去了,但最後還是克製地沒越界。他忘不了那溫柔英俊的臉龐,忘不了那巨大而美好的新鮮感、清新感和歡樂感。愛情無論何時何地對年輕的心靈來說都是人跡罕至的神秘山穀,它的幽香和魔力令所有人為之心醉神迷。過了很久季才洗完澡,他輕輕打開臥室的門走進去,卻發現床上沒人。他叫了聲符衷的名字,沒人回應他。季繞過床鋪到另一邊去,卻發現符衷已經在新鋪的矮床上蓋著被子側身睡了過去,而這張臨時床鋪原本是季的該睡的地方。符衷的手機掉在了地毯上,屏幕還亮著,季去撿了起來,看到了鎖屏上的照片。他再一次凝視了這張合照許久,企圖透過畫麵中茂盛鮮明的綠茵、薔薇盛開的美景去理解那難以想象的無上幸福。他捕捉到了難以捉摸的情愫,當他注視著符衷睡著後的臉龐時,這難以捉摸的情愫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內心的真實。真實感讓季渾身一顫,它是那麽的奪人心魄、震撼魂靈。季蹲在床邊叫他,符衷睡得很熟,做著夢。他沒醒,隻是動了動身子,然後拽緊了懷裏的被子,把頭深深地埋了進去。右耳朵上小小的耳釘閃著銀光,季如願以償地伸手去輕輕撓了撓。符衷的耳垂像棉花一樣軟,有顆小痣,寓意命中能遇到貴人。借著符衷睡著的機會好好端詳了他一會兒,季才心滿意足地悄悄關掉了手機,將其放在桌上。他按滅了燈,屋中陷入一片茫然的黑暗裏。地鋪的一床被子一個枕頭都被符衷占去了,季隻能睡床上。他在床上躺一陣,睜著眼睛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折騰了一陣後,季抱著枕頭和被子翻下床去,在符衷旁邊鋪開來,小心翼翼地躺在了他身邊。符衷已入睡良久,早就把被褥捂暖和了。季伸手過去摸了摸,給自己涼悠悠的雙手取暖。符衷在睡夢中轉了個身,把腦袋往季的肩窩裏埋,於是他們挨得更緊了。符衷抱住季的肩膀,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地方繼續睡著。在他觸手可及的黑甜鄉裏翻湧著夏日的熱浪,奪目的烈陽火傘高張,而季於他而言就是熱浪,是沉甸甸的夜晚。季任由他抱著自己,這心願得償的感覺幾乎令他熱淚盈眶。符衷的頭發摩挲著季的耳廓,撓得他心上發癢。忽地符衷蹭過去了一些,把嘴唇貼在季的耳朵上喊道:“細腰。”第45章 六根不清季真切地聽見了他夢中的呼喚,極易驚醒的夢,但他卻沉浸在夢鄉中不肯醒來。季的雙手按在腹部,手心下攏著緊實的腰線,他呼吸的頻率從手掌傳到心房,怦怦直跳的心髒是那麽的有力、健康,讓他覺得自己起碼還能活上一百年。子夜的大地一片靜寂,而他好像就是因為這種極端的靜寂才難以入眠的。耳廓處再次被柔軟的發絲摩擦著,悉悉簌簌的聲響那麽輕微,又那麽震撼人心。季幾乎以為符衷是清醒的。他扭過頭去,隻見符衷仍閉著雙目,眉尖緊緊的,蜷起身體想護住心髒,緊促地呼吸著。他多半夢見了傷心事,可這傷心事裏為何會有“細腰”呢?季沒有驚醒他,側過身子鬆鬆地攬著他的身體,一下一下拍他的後背。符衷的耳朵上戴著小小的耳釘,在黑夜裏閃現出銀光。季把手從被子下抽出來,食指極輕輕地撥弄著他的耳垂。冰涼的觸感從心上滑過,像含著冰塊,讓燥熱的軀體冷靜了下去。季久久凝睇著符衷的麵容,籠統而滿懷期待地盼望著詩情畫意的愛情。清醒的季和昏睡的符衷,他們做著相同的遐想,不消說得,這遐想無時無刻不喚起他們心底的柔情和回憶。抱著季肩膀的手動了動,但沒有離開,反而收得愈發用力了。符衷挨近腦袋,把季整個摟在懷中,他是那麽的害怕失去,他滿心甜蜜,卻又充斥著痛苦。符衷的睫毛在夢境裏被打濕了,但他沒有落下淚來。一直以來他都在做著這樣的夢,夢見七月,夢見季離開的時節。最開始時他還會因悲慟陡然醒轉,而如今他如何也不會再醒過來了。符衷稀薄的意識裏感受到自己的下巴抵住了誰的頭頂,那個夜晚的夢境彌漫著海鹽的香氣。季悄聲摸起旁邊的手機,將燈光調到最暗,他怕符衷被光線照醒。季在微博上寫了一句“晚安”,剛發出去後,符衷的手機就亮了。微弱的光暈打在天花板上,羊羔皮上掛著幹花。季在他的懷抱裏等了很久,那個id始終沒有發評論。他靜靜看著符衷的手機漸漸暗下去,房間再次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他把微博刪掉,將手機塞回枕頭下。季想著心事,微微側著身子,悄悄把自己的頭挨在符衷的頸窩中。他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睡得沉沉的。*陳巍和何巒去逛商場,何巒抄著衣兜站在櫥窗外探看。壁燈暈出橘黃色的光束,模特穿著鮮亮的衣裝,腳邊鋪滿了應景的玫瑰花。陳巍興致勃勃地拉他進去,把一條駝絨圍巾掛在他脖子上。“這個顏色好不好看?”陳巍把他挪到鏡子前,抬手幫他圍好,稍作整理,“天氣越來越冷了,你居然連條圍巾都沒有。你以前怎麽過冬的?”圍巾攏著何巒的脖子,襯得他鼻挺眉高。何巒長得骨肉勻亭,臉上的線條和棱角一橫一豎都抓人眼球。陳巍雙手搭著他的肩,站在身後踮起腳往鏡子裏看。他又嫌何巒個子高擋住了視線,隻得矮下身子靈活地鑽到他麵前去。陳巍和他麵麵相對著,給他抻平褶皺,最後心滿意足地抬起眼睛掃了掃何巒。“倍兒精神,就這條了。”陳巍歡天喜地地要叫人過來把圍巾包好,何巒卻拉住了他的手。“我不習慣圍巾,紮著脖子難受。”何巒說,“所以我不怎麽會戴。”陳巍反手捉住他手指,讓他自己摸了摸胸前的圍巾,求證似的說:“怎麽會紮人,這是軟駝絨的,跟絲綢一樣滑!北京的冬天風大,要是吹涼了脖子小心得心髒病!”他咧著嘴笑了笑,鬆開何巒的手腕,帶著他往櫃台走去。陳巍飛快地結了賬、付了錢,還未等何巒反應過來,他已經提著袋子站在門口等他了。何巒推開門走出去,凜冽的冬風有一搭沒一搭地吹在他麵頰上,而被圍巾裹住的地方卻暖洋洋的。陳巍見他過來後就笑了,抽出手幫他拉好衣襟,扣上牛角扣:“你看看你,漂漂亮亮、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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