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機回收了沒有?身份識別結果是什麽?”季問。“已經回收了,身份識別結果為空,表明目標物並未收錄在已知物種當中。”雪被猛地抖了一抖,遠處接連傳來幾聲巨響,悶悶的,轟隆隆的,像是春日的雷聲。三人往巨響傳來的地方望去,半邊天空忽然變成了橘黃色,紅色的岩漿和火星正激烈地爆發!“火山爆發了!我們得趕緊離開,快點兒!等會兒岩漿流過來,咱們可就交代在這裏了!”魏山華揮舞手臂,帶頭沿著來時的路往外奔跑。他留心樹幹上的標記,葳蕤紛披的枝葉常常擋住他們的去路。草地上舒卷自如地挺立著幾棵橡樹,但已顯示出下世的光景,遠不如夏季那般蓊鬱蔥蘢。符衷的小腿被石頭軋過,骨頭疼得厲害。他一聲不吭地忍住,奔跑的速度並沒有減緩。他再次匆匆看了一眼路標,一個圓圈,中間一個盾形,他把這個圖案記住。三人很快衝出樹林,來到沙洲邊的直升機旁,直升機還安安穩穩地在原地停著。季踩在柔軟的沙灘上駐足而立,翹首凝望著火山,看著那岩漿是如何翻湧,又是如何散發出明亮而熾熱的光線的。火紅的熔岩從山體上汩汩流下,濃重的火山灰衝天而起,在高空形成一座座傾斜的堡壘,彌漫著紫氣蒙蒙的霧靄。魏山華率先跳上了飛機,準備離開此地。符衷見季出神地眺望著火山,上前去拉他:“該走了,等會兒若是火山灰飄了過來,飛機就走不動了。”季沒有發話,隻是點了點頭。他最後思索著再看了一眼噴發的火山,掉過身子拉著把手登上飛機。符衷坐在季旁邊,魏山華關上了艙門,拉起操作杆,讓直升機騰空而起,偏轉機身往貝加爾湖飛去了。山一般宏偉的濃煙追著直升機滾滾襲來,他們從空中鳥瞰著岩漿四處流淌的土地,紅色的河流經過的地方所有山林都在瞬間被灼燒成灰燼。季久久凝視著地麵上的景象,手指緊緊攥住槍杆,繃緊了嘴角不言不語地任由飛機把火山遠遠拋在腦後。他反複回想著那座噴發的火山,覺得這座火山給了他靈感,但究竟是什麽靈感他還說不清。第42章 心動幡停直升機擦過火山往西邊飛去,玻璃窗上映著一片緋緋的紅色,季的鼻梁也被照得閃閃發光。飛雪穿過潔淨的空氣把他們籠罩在冬日的奇特氛圍中,飛翔的鳥群正帶著朦朧的睡意,交相呼應地打著鳴。避開那些灼人的、使人喘不過氣來的雪塵看去,黑壓壓的樹林匍匐在低吼的旋風下,令人瞠目結舌。符衷卸下背包和步槍,脫掉了身上糟亂的防寒服。機艙裏開著恒溫係統,他卸下身上的重擔後便靠在背墊上大口喘氣,慢慢地把肺裏的冷空氣吐出去。回程沒有來時那麽興致高漲,魏山華坐在前麵靜靜地開著飛機,他的好歌喉這時也偃旗息鼓了。季靠著舷窗,撐著額頭看向窗外,眼裏簇簇地跳躍著火光。“長官,您累了嗎?”符衷問他,靠他近了些,“累了就睡會兒吧,我把毛毯給您。”符衷正要從後麵扯過毛毯,季直起身子搖了搖頭,說:“不累,我很好。你的腿還好嗎?有沒有骨折?給我看看。”話音未落,他便俯身去輕輕按壓了一番符衷的小腿。防水帶早先就撤掉了,符衷把靴子脫掉,然後將褲腳挽上去,露出青紫一片的小腿來。季的眼皮抖了抖,心髒被抽得生疼,好一會兒之後才壓下了這種羼雜著憂鬱的情緒。季皺起眉,伸出手指壓過那些瘀傷。隻是這一下就把符衷痛得肌肉收縮起來,緊接著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有骨折,就是被石頭夾住了,然後軋了一下。皮外傷,我想應該不礙事的。”符衷撐著手看自己的腿,試著動了動。稍稍一抬腳,那股疼痛感就像聽到了命令似的直往骨髓裏鑽。季往他身邊坐過去些,靠住了符衷的肩膀,從座位下方拉出一個醫藥箱來。季打開箱子從裏麵取出一些藥膏和擦拭布,矮下身幫他清洗傷口,然後簡單處理了一下。符衷覺得有些難為情,輕輕把褲腿給放下了。季收拾好藥箱,一邊提醒他:“回去叫醫生來看看,上點藥會好的快一些。跟你說了不要來,你非不聽話。這麽危險,指不定就沒命了。”符衷默默無言地係好靴子的綁帶,換了個姿勢坐好,笑道:“如果我不來,哪還能有這樣驚心動魄的經曆。這個夜晚一定會長駐我心,與您一起出遊的感覺真好,令人感到愉快。”前頭的魏山華忽地笑出聲來,回過頭去調侃了一句:“符上尉,三土的臉皮比紙還薄,你再這麽說,他準是要臉紅的!”季本覺得沒什麽,但聽魏山華此言一出後臉上登時紅成了石榴。他自覺臉上掛不住,卻被魏山華戳中心思,頓時又羞又惱,慌不擇路地破口痛罵。魏山華擺出一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模樣來,哈哈大笑著叫來符衷,告訴他:“你得知道,三土就是嘴上功夫厲害,心裏頭比棉花還軟呢!你可別害怕他,他肚子裏做的文章可比你說的話都多!”“住嘴!”季扯過旁邊的毛毯就往魏山華腦袋上砸去,機艙裏立刻洋溢著歡快的大笑聲。魏山華佯裝躲避,一邊把飛機轉過方向,繞過一座刀砍斧削般冷峻的山頭,離貝加爾湖越來越近了。被告知了“秘密”的符衷撐著手微微地笑,他知道季在肚子裏做文章,但自己做的文章又何嚐比他少呢?欲言又止時咽下去的話語可太多了。符衷看著季的眼裏燃著融融的暖意,簇簇火光就像燃燒的大角星。機艙裏的氣氛忽然活躍起來,魏山華心情舒暢地唱起了情歌,而季的心髒則怦怦作聲,跳得飛快,甜蜜的戰栗讓他心蕩神移。又罵又打地鬧了一陣,把季鬧得腦袋發暈,都忘了自己究竟為什麽會這麽羞赧了。符衷最後把他拉回來,拽住毛毯展開給他披上。季氣衝衝地瞪了符衷一眼,讓他把手放開,然後扭過頭不再言語了。季盯著外麵的雲層出神,兀自琢磨著,機艙裏再次投入亙古的黑沉沉的寂靜中。深夜裏神秘而憂傷的瞬間不由得勾起了符衷萬種愁緒,讓他不禁想起了悠遠的拂曉,而他不知道拂曉何時會來。他消消停停地倚靠在位置上,心中湧起柔情季是那麽的撩人憂思!過了一陣後符衷在這憂思中打起了盹,季回頭看了一眼,見符衷歪著頭睡著了,懷裏規規矩矩地抱著帽盔和步槍。季知道他是累的,於是不忍叫醒他,輕手輕腳地把毛毯拉了過去,一同把符衷蓋住了。看他沒被驚醒,季才鬆了一口氣,伸腿頂了前麵的山花一腳,低聲嗬斥:“別唱了!閉嘴!消音係統開大一點,他睡著了。”魏山華的歌聲戛然而止,回頭看看後麵,撇起了眉毛抱怨道:“消音一開大又要消耗不少油量,這樣一來咱們中途還得下去加點油。”“加就加,多大點事兒。你別吵到人家睡覺,還有,你來的時候為何不把油箱灌滿?”魏山華沒再說話了。符衷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他的心情大有好轉,這真誠的感情和他當時萌生的一種傾慕之情一同產生。符衷悄無聲息地笑起來,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深深埋入幹幹淨淨的毛毯裏。他趁著直升機晃動的時候往旁邊靠了靠,挨在季肩頭,卻見對方並未躲開。他像個孩子般倚靠在自己信任的人身旁,他覺得這樣就很好,此刻就是最好的。他們坐得近,季聞到了符衷頭發絲裏的香味。他深深地呼吸著,心裏默默回蕩著《夢中的婚禮》的調子,剛才血腥轟烈的槍戰似乎已經遠到了上輩子去。魏山華中途降下去加了油,耽擱了一段時間,待他們飛回貝加爾湖時已是早晨五點過。魏山華提前通知了地麵人員接機,直升機穩穩降落在地下停機場裏。季醒了一路,他怕自己睡著了沒人照顧符衷。落地時他想把符衷叫醒,但符衷故意裝睡,季叫了幾次都沒叫醒他。最後隻得拍了拍符衷的臉,抬手揉他的頭發,符衷才好歹睜開了眼睛。“長官,您揉我頭發呢?”符衷笑著說,把毛毯拉下來,“我的頭發是不是很軟?”季把他腦袋扳過來麵對麵看著他:“你在說什麽胡話?你是不是裝睡?要知道,你再不睜開眼睛,我這一巴掌就要招呼到你頭上了!”“別這樣,長官。”符衷直起身,整理了一下頭頂,“您每次坐我的飛機都要睡覺,我在落地了叫您起來,總要叫好幾次,可把我急壞了。”“胡說八道,你還巴不得我多睡一會兒好多占點便宜!”“哪有這樣的事。”符衷狡獪地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伸開手臂把毛毯疊好了裝進了防塵袋裏。季見他眼神閃爍,不用想就知道符衷心裏所想就如自己所說的那樣。季下意識地去摸自己耳朵,他又想起了剛來貝加爾湖的那一天,他在飛機上做的那個持花仙人的美夢。季忍不住又去多看了幾眼符衷的嘴唇,想看看那張嘴究竟與花瓣有何分別。符衷疊好了毛毯,拿上自己的裝備準備下機去了,季拉住他。“跟我頂嘴很有意思?”季故意放話支棱他。符衷閉著嘴一言不發,季看他不說話,隻得將手指狠狠插進符衷的頭發裏揉了一把。符衷被他揉得心裏舒坦,忽然不想動了。季趕在他前頭跳下飛機,作勢正要快步離開,符衷在後麵喊了他一聲。季知道自己得逞了,遂停住腳步轉身明知故問道:“你喊我做什麽?”“我腿上有傷,一個人走不動,您能不能幫幫我?”符衷撐著座椅挪了一下腰,好讓季看清楚他那條沒有半點力氣的腿。看他低著頭故意皺鼻子來打量,季身體裏抓心撓肝地疼。“要我怎麽幫你?扶你,還是背你?能明目張膽對我提出這種要求的人,你還是頭一個,你可真有膽量。”符衷望著他笑起來:“凡事都得搏一搏。”季沒接他的話,朝他走過去,直接伸出手臂來:“別廢話了,來吧,撐著我的手臂走下來,然後我扶你去醫療區。”伸到符衷眼前的手指像鋼鐵一般有力,常年訓練加上摸槍拿炮,起了薄薄的一層繭子。隻是這一眼,就令符衷心房顫抖,模模糊糊地升起了一種濃鬱的希望之情。他覺得渾身的勁兒都在這時使了出來,肚子裏的文章也都在這時失去意義了。符衷把手放進了季手心裏,下一秒,季就把他緊緊握住,結實的手掌讓符衷有了種力量感。這是他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牽手,符衷覺得這是個辭舊迎新的好時刻。他緊緊攥住季的手,生怕他遠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撐著他的手臂下了飛機。季被符衷手上的溫度燙了一燙,暗暗心驚,難以言喻的感情正順著手上的脈絡橫衝直撞地衝入心田。傷得有些嚴重,符衷無奈之下隻得翹著腿一跳一跳地走路。他扶著季的手臂往快速通道走去,輕聲問季:“您的手好涼,是不是受了凍還沒緩過來?”兩人挨得極近,想聽的、不想聽的全都收進了耳朵裏。季被他的聲音引得心神不寧,慌忙鬆開手繞到後麵去扶住符衷的身子,催促道:“現在不是暖和了嗎?走吧,去醫療區檢查一下。”符衷垂著睫毛笑,不動聲色地把身子往季身上靠。季盯看他皺起眉來,把他往旁邊推了推:“大路這麽寬敞,你為什麽越走越右邊?擠到我了。”“地轉偏向力。”符衷學著季說。醫療區剛剛上工,季尋了一個中國區醫療隊的醫生來給符衷檢查。醫生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姑娘,戴著一副幾乎遮住半張臉的細框眼鏡。她的白褂內露出立領襯衫的領邊和刺繡,外衣領口則縫著一條紅色的絲帶,表明她是個實習生。符衷在椅子裏坐下,瞥見了醫生掛在胸前的牌子,上麵寫著:肖卓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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