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兒委實驚世駭俗,大家都目瞪口呆,半個字兒都吐不出來。“師侄說笑了,這樣的玩笑可不能隨便開。”虞臨仙老好人的模樣,苦笑連連,“也罷也罷,既然舍不得這貓兒,我們不能奪人所愛,再想想旁的法子吧。”那幹屍嘶嘶吐著涼氣兒,也不動彈。若它就這麽的也好,隻怕它亂攀,弄鬆卡住的岩石。戚隱擰著眉打量那幹屍,這玩意兒有點像罪徒,罪徒可以長生,卻無法保持肉體不敗。巫鬱離除外,那老混蛋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還原了自己的容貌。神墓裏那幫罪徒都渴望神血解開不死咒詛,或許這鬼東西也是如此。戚隱當機立斷,道:“用我的血試試。”大家都驚訝,這幹屍道行不知幾何,當血餌十分危險,保不齊命就丟了。他們嘟囔了幾句,沒說什麽。鎖步法陣布好,戚隱站在陣中,大家分散在四麵牆邊。戚隱並攏兩指,在掌心劃了一道。鮮血緩緩淌出來,順著指縫流在地上。戚隱揚起滿是血的手,道:“老前輩,幾千年沒吃飯了,要不要下來填填肚子?”那幹屍鼻頭聳動,溝壑縱橫的臉驀然變得更加猙獰,橫眉立目,五官都張了開來。它用力抓碎一塊石頭,朝戚隱扔過來。它這一抓便壞了,穹頂堆壓的平衡完全被破壞,隻聽上方天崩地裂一陣響,岩層帶著上方的凍土和雪層劈頭蓋臉砸下來。頭頂一暗,仿佛烏雲聚攏,山嶽壓頂。壓根來不及撤退,戚隱身影一閃,迅速退到扶嵐身邊。插上歸昧劍,支起結界,左手抖開裹著的麻布,抓住扶嵐的手臂。黑貓熟門熟路向上一躥,鑽進戚隱的衣襟。巨石帶著雪層,足有幾千斤。結界瘋狂閃爍,四麵崩塌聲猶如洪雷滾滾,那邊靈力低微的霎時間被沒了頭,哀嚎聲戛然而止。慕容雪抱著膝蓋蹲在虞師師的結界裏,虞師師咬牙切齒,“若非看你橫豎是條性命擺在這兒,我才不救你這個淫賊!”地麵在龜裂,巨石砸破中央地磚落了下去。神殿地底竟是空的,不知通往哪裏,戚隱暗道不好,慌亂中顧不得旁人,隻能緊緊摟住扶嵐。他哥是天仙般的身條兒,一截好身腰摟在懷裏,叫人通體舒坦。明明危機在側,心裏卻像住了一隻雀兒,高高飛上了雲梢。戚隱低聲道:“哥,抱緊我,等會兒掉下去了才不會分開。”“……”扶嵐蹙起眉,問,“戚隱,你在輕薄我麽?”“哥,你弄錯了。弟弟摟哥哥不叫輕薄,叫兄弟情深。”戚隱一本正經地解釋,“天底下誰摟你都是占便宜,隻有我不是。”第124章 靈山(一)戚隱剛說完,腳下驀然一空,地麵完全塌陷。戚隱用盡全力抱緊了扶嵐,黑貓被他倆的胸膛擠得變形,慘叫著同他們一起落入了無邊的黑暗。巨石掠過身邊,扶嵐支起結界擋住砸過來的岩石。戚隱奮力禦劍,身下是一連串的陡坡和甬道,他們車軲轆似的往下翻。歸昧劍伸展不開,劍尖劃過冰冷堅硬的凍土岩壁,哢剌剌擦出刺眼的火花。這坡簡直像沒有盡頭,仿佛要一直墜入地心深處。結界磕磕絆絆若隱若現,戚隱使勁兒把扶嵐護在懷裏,黑貓擠在中間喘不過氣兒。眼前一片漆黑,又不免擔心小師叔他們。女蘿是妖怪,雖是個女的,但比男人還要皮糙肉厚,應當能化險為夷。小師叔一定會護著雲知,也不必太擔心。隻是虞臨仙那幾個道行不知深淺的家夥不知會怎麽樣。不知滾了多久,越往下越熱,到後麵連岩壁都有些滾燙,他們像在一個鍋爐裏翻滾。又是一個急轉彎,扶嵐猛地抓住岩壁,他的指力驚人,沒有用半點兒靈力,十指就在壁上戳出了十個深深的窟窿。兩個人互相抱著,吊在岩壁上。扶嵐放出小魚,青色的微光在黑暗裏閃爍,螢螢照亮周遭一圈,他們倒吸一口寒氣。他們掛的地方並非岩壁,而是一個巨大的神像。扶嵐的十指正插在神像的左臉頰,他們的身邊是神像高挺的鼻梁,腳下是萬丈深淵。神像周身掛著碗口粗的黑色鎖鏈,連接周圍崖體四壁。神像腳下,岩漿的河流漲漲落落,從地底奔騰而出,不時爆出眩目的火花。它照亮了漆黑的深淵,戚隱看見數以千計人首蛇身的黝黑塑像跪伏在岩漿河水之中,虔誠地弓著脊背,黑壓壓的頭顱密密麻麻。所有神巫塑像都對著這魁偉的神叩拜,匍匐在神的腳下,如同塵埃裏卑微的螻蟻。靈山原來是一座火山,它被冰雪覆蓋,陷入了長眠,可岩漿依然在它的身體裏奔騰。他們忘記了呼吸,沒有人敢出聲,仿佛害怕冒犯這古老的神,雖然扶嵐已經在他臉上戳了十個指洞。黑貓躍到伏羲神像的肩頭,緊接著戚隱,然後是扶嵐。兩人一貓在伏羲肩膀上安頓下來,探查周圍的情況。神像完全以不知名的黑岩塑成,通體漆黑。這種黑岩竟不會被岩漿熔成漿水,十分奇特。崖壁上都是窟窿,密密匝匝大小不一,他們就是從這些窟窿裏滾出來的。料想雲知他們也差不多,戚隱掏出琉璃鏡,低聲呼喚雲知的名字。過了幾息的時間,雲知終於有了回應,這小子掉得比他們深,離岩漿很近。戚隱看見他已經脫了衣裳,隻剩下一條綢布褲頭。戚隱問小師叔在哪兒,雲知挪了挪琉璃鏡,鏡子裏映現出戚靈樞的影兒,那個家夥仍舊一絲不苟,完完整整穿著三層衣裳。隻是發冠摔掉了,黑鴉鴉的長發放了下來。“女蘿不見了,姓虞的那幫人也不見了。”雲知說道。“這裏太他娘的熱了,你們別動,我們上來和你們會合。”“雲知,把衣裳穿上。”戚靈樞在後麵道。“我不,”雲知擦了把汗,“我又不收你錢,給你白看還不好麽?”戚靈樞:“……”“跟著小魚走。”扶嵐說。“還是呆仔靠譜,”雲知一笑,繼而斂了神色,道,“黑仔,我剛剛試了試,一路設下的傳送法陣失效了,和外頭的鍾鼓山弟子也聯係不上。方才那個塌陷程度雖然很可能引起雪崩和洞穴崩塌,但虞臨仙設的法陣有結界,冰裂外麵的傳送陣的位置也很安全,應當沒那麽容易被砸壞才對。”戚隱沉吟道:“上來再做計較。”收起琉璃鏡,回過頭,便見扶嵐蹲在神像肩膀外側,用手摸洞窟的邊緣。“怎麽了?”“有器具開鑿的痕跡,這些洞是人工修建的。”扶嵐說。戚隱一驚,仰頭看那些四通八達的洞窟,道:“難道有人在我們之前到達過這裏?”“興許是上古時候采礦的礦道,”黑貓道,“伏羲大神是擅用火的神,他的信徒十分擅長冶煉兵器。在上古,四海之內最好的兵器出自伏羲神殿。”“沒錯,臭小子,”白鹿懶洋洋地飄浮在戚隱的心海,“小爺的黃金十字刀就是伏羲神殿鑄的,在天殛之戰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各地神殿互通有無,他們的神使造訪巴山,向小爺獻上了這十二把黃金十字刀。我死之後,我的神巫們用它們給我陪葬。”岩漿時不時向上噴,雲知他們不能直接禦劍上來,在洞窟裏高高下下攀爬,上來得很慢。金紅色的岩漿發出爆響,神巫塑像被映照著,猶如閃爍著流光的鐵胎。戚隱蹲在扶嵐邊上等,扶嵐低垂著眉目一動不動,又在發呆。戚隱道:“小腦袋瓜在想什麽呢?”“我在想,”扶嵐垂下眼睫,在岩漿躍動的火光裏,他的睫羽近乎透明,“你為什麽喜歡我?”戚隱一愣。“我是一個異鄉人,戚隱,天下沒有我的同族,我沒有父母,沒有親朋,沒有來曆,也不知道將來要去哪裏。”扶嵐輕聲道,“你說我去神跡是為了尋找我的身世,說對了一半,我隻是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幹。可每當我靠近神跡,便會有聲音在我耳邊低語,驅逐我離開。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藏身於幽冥的神。戚隱,連神也不喜歡我,為什麽你喜歡我?”“你都知道……”戚隱震驚地喃喃。這個扶嵐比五百年後的扶嵐更加強大,他竟然能夠分辨神的低語。戚隱遲疑著問:“哥,你今年道行幾何?”扶嵐平靜地說:“五十年。”這個看起來呆呆笨笨的家夥,誰都以為可以把他騙得團團轉。原來他早就識破了戚隱的謊言,隻是緘口不言。戚隱凝視他恬靜的側顏,想起那日在巴山月鏡的溶洞裏,他也說過同樣的話。異鄉人。他一直把自己的當做這塵世中飄零的客子,孤身而來,孤身而往。而這個扶嵐,已經在塵世流浪了五十年。“對不起,哥。”戚隱沮喪地垂下頭,黑貓也一並沮喪地歎了口氣。一人一貓耷拉著腦袋,像犯了錯的小孩兒。他道:“我隻是怕你不信。我們來自五百年後,是雲夢神女白雩送我們來到這裏。在這個世上有個叫巫鬱離的神巫,他用巴山的千秋大椿創造了你,還給了你不斷重生的能力。可他傷害了你的神魂,讓你無法保留過去的記憶。五百年後,你會在一場災難中被壞人殺死。我不知道你在何處重生,也不知道你何時重生。我們來到這裏,是為了探明伏羲神殿的長生秘術,找到線索回到未來,找回你。”扶嵐的臉上辨不清悲喜,隻是靜靜地聽他說。“我剛剛的話聽起來更像一個謊言,對麽?”戚隱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哥,你要記住,你不是異鄉人。你隻是運氣比較不好,總是遇上討人厭的壞蛋。五百年後,你十二歲的時候,你會在烏江遇見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她叫孟芙娘,她會成為你的娘親,她的孩子狗崽會成為你的弟弟。你在南疆嘉陵江邊,還會遇見一隻喜歡吃紅燒肉的老貓,你的錢總是被它花光。你會同狗崽和貓爺一起去鳳還山修道,去無方闖神墓,在橫山大王寨裏養小雞養小鴨。哥,我沒有撒謊,我們是天底下最親的人。”黑貓撲進扶嵐懷裏,哇哇大哭,“呆瓜,你不要不認我們!”戚隱流著淚笑望他,“你信麽?”岩漿奔騰,扶嵐的眼眸映著那熊熊的火光,像盛開了一朵瑰麗的花在裏麵。這是戚隱見過最漂亮的眼睛,沉甸甸的黑,總是那麽寧靜。時光仿佛凝結在他黑黝黝的瞳子中,永遠不會流動。他開了口,聲音緩慢,卻又格外清晰。“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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