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慕容雪臉漲得通紅。虞師師看見自己的畫像,氣得發抖,罵道:“難怪這幾日我沐浴,總覺得有人鬼鬼祟祟,原來就是你!”她走上前,狠狠扇了慕容雪一巴掌,“成天不吭氣兒,還當你老實,沒成想是個淫賊!”慕容雪被扇懵了,愣在原地。這小子長得清秀,紅著眼睛,一副小媳婦的樣子,看得戚隱牙疼,很想揍他一拳。虞臨仙上去勸和,怎麽也勸不好。雲知素愛湊熱鬧,看得津津有味。旁人的生死戚隱管不著,更遑論這些閑事,想著下去找他哥,忽然想起這白臉淫賊姓慕容,便問:“他是不是也有親朋來過這裏?”“沒,”雲知道,“我知道,你是不是想問他和慕容長疏有沒有關係?我問過了,他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他就是跟來曆練的,鬧了地火妖虺之後,他同門的那幫人都害怕,先下山了,隻他還留在這兒。”“行,”戚隱拍了拍雲知的肩膀,道:“我下去看看。”順著長索滑下冰窟,越往下滑越狹窄,下到中路,遠遠望見那些仙門弟子焦黑的大頭屍骸堆在下麵。戚隱聳動鼻尖,尋找扶嵐的氣息。鑽進一個窟窿,前麵黑的,看不見盡頭。戚隱往前爬,窟窿傾斜向下,慢慢深入山體。爬了一程子路,周圍漸漸寬敞起來,戚隱點起燈符,四周是冰冷的石壁,繪著丹砂彩畫。他猜的沒錯,這裏絕對是伏羲神殿的地界。彩畫已經斑駁,大塊大塊的油彩脫落,還布滿了許多地火妖虺鑽出的小窟窿,很多已經辨不分明。戚隱舉起燈符瞧,石壁上畫滿了人首蛇身的怪物,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烏泱泱的人頭攢成一堆。每個怪物都俯首低頭,向著雲端叩拜。這些人首蛇身的東西大約就是伏羲神巫,把自己畫成這個模樣,大約是效仿他們人首蛇身的大神。但奇怪的是,他們的臉龐正好被地火妖虺的小窟窿覆蓋,乍一眼瞧,好像所有神巫都沒有臉似的。戚隱仰起脖兒,燈符照亮雲端。雲端上的伏羲是完整的,眉目低垂,俯望他的芸芸眾生。“老白,就是他打敗了你麽?”戚隱撫摸著壁畫,低聲問。白鹿沒有回答,大約睡得正香。戚隱移動燈符,金黃的光在狹小的洞窟裏騰挪,石壁上的畫瀲灩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戚隱的餘光忽然瞥見彩畫上所有神巫們齊刷刷抬起了頭,黑洞洞的臉正對著他。戚隱心裏一驚,舉起燈符,彩畫重新映入眼簾,神巫們還是俯著頭叩拜的樣子。自己嚇自己。戚隱鬆了口氣,轉過頭正準備繼續往前爬,忽然見一張黑洞洞的臉出現在眼前。這沒有五官的臉緊緊貼著他,幾乎能碰到他的鼻尖。戚隱悚然一驚,這東西什麽時候在這兒的?他竟然毫無發覺,難道他在端詳壁畫的時候,這玩意兒一直貼著他的背麽?周遭的溫度瞬間降低到極點,石壁上哢嚓嚓結起了冰花。凜冬發動的同時,戚隱拔出了黃金十字刀。然而那東西竟不被凜冬克製,反手扭住他的手腕卸下他的十字刀,然後一個肘擊正中他的麵門,霎時間鼻血長流。他奶奶的,敢打他臉!戚隱抹了把血,發了狠,一個暴起,將那東西撲倒在地,騎在它身上舉起拳頭。眼睛上沾了血,麵前忽然就變了,隻見方才那個沒有臉的怪物不見了,扶嵐躺在他身下,默默瞧著他。戚隱忙從他身上下來,“怎麽回事?是幻覺?”他往後撤,手撐到一截幹枯的骨頭,低頭一看,才發現他四周堆滿了屍骸。腐朽的長劍七零八落,有的正插在屍骸的胸口。石壁上滿是劍痕,坑坑窪窪,四處瘡痍。這裏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戰鬥,血流成河。“嗯,”扶嵐道,“壁畫上有巫詛幻咒,觸摸壁畫就會被詛咒。”“對不起,哥,”戚隱很愧疚,“有沒有打到你,疼麽?”“……”扶嵐困惑地道,“你為什麽叫我哥哥?”洞穴裏漆黑,空氣冰冰涼涼,浸在裏麵像沉進了一個冰冷的水缸。扶嵐望著他,眼神裏滿是陌生和茫然。扶嵐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他,他摸了摸流血的鼻子,心裏有點委屈,扶嵐也從來沒對他下這麽重的手。要怎麽告訴他?這是五百年前的扶嵐,這個時候的他還沒有去過烏江,沒有遇見踢踢踏踏跟在後麵喊哥哥的狗崽,也沒有遇見過蔫頭蔫腦的野小子戚隱。“忘了告訴你了。”戚隱擦幹淨血,努力綻放出一個微笑。他已經許久不曾笑了,很多人忘記了,這個大男孩兒笑起來是很有朝氣的。“我叫戚隱,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你沒發現麽,我的氣息和你一樣,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魔。我和你一樣,會巫羅秘法,我們的靈力同質同源,肇自冰雪。這是因為我們同出一族,同屬一脈。”扶嵐愣愣地瞧著他,遲疑著抬起手,食指點上他的胸口,靈力進入他的經脈。一樣清冷的靈力流連通在一起,難舍難分。他們的靈力,確實有著相同的特質。戚隱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他的哥哥源自千秋大椿,卻擁有與白鹿大神相似的靈力。但這樣的巧合給了他靠近扶嵐的理由,讓這個傻呆呆的笨蛋相信他的謊話兒。“哥,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的身世麽?你來這裏,不是就想知道你來自何方麽?”戚隱道,“不用找了,我告訴你你是誰。”扶嵐睜大了眼睛。“你聽說過月輪天麽,那是白鹿大神的居所,是凡人去不了的神境。那裏不會下雨,也不會刮風,上麵隻長一種花,就叫扶嵐。”戚隱笑著,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流下來,“哥,你是一個小花仙,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善良、最可愛的小花仙。”符光籠著男孩兒流著淚的臉頰,顯得溫暖又悲傷。扶嵐輕聲問:“你為什麽要哭?”“因為我高興,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高興。”戚隱抹幹淨臉,吸了吸鼻子,“你信我麽,哥?”扶嵐輕輕皺起眉,道:“我不知道。”戚隱心裏有點難過,可沒有法子,這個扶嵐和五百年後的扶嵐不一樣,他從巴山出來,流浪各方,受過欺騙,受過傷。在爐邊烤個火,竟也有人把他綁走去喂野獸。一個野小子突然冒出來,喊他哥哥,他出手相救已經很不錯了。戚隱強自笑了笑,道:“沒關係,哥,就算你不信我也不要緊,隻要你同意我跟在你身邊就好。”“嗯。”扶嵐垂下眼睫,瞳子安安靜靜,“戚隱,你很特別。”“特別?”戚隱愣了一下。扶嵐想起白天的時候,他蹲在劍鍔上,俯望那個努力朝他遊過來的男孩兒。那麽多人都在冰湖裏掙紮,可他一眼就看見了戚隱。戚隱不知道,他那個時候看起來多麽笨拙,多麽孤單,像一隻快要溺死的小狗。扶嵐不明白戚隱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要竭盡全力遊向他,為什麽臉上的表情哀傷又悲愴。於是他伸出了手,將這個男孩兒帶出了湖水。他感受到男孩兒冰冷的身軀在懷裏顫抖,像一株霜風裏的野草。可男孩兒即使快要死了,也依舊執著地喊他哥哥,就好像……他是這男孩兒一生中最值得期盼的人。“我來自南疆,那裏的妖魔不喜歡我,驅逐我離開。後來去了人間,大家也覺得我很怪。”扶嵐輕聲解釋,“從來沒有人那麽用力地奔向我,戚隱,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戚隱心裏辛酸,他哥哥是孤星的命格,兜兜轉轉,總是在自己流浪。沒有關係,他也沒有家,兩個沒有家的人湊在一起便成了家。戚隱試探著伸手,摸他溫軟的頭頂。扶嵐呆了一下,沒有拒絕。“哥,虞臨仙說他聘你來幫忙,是真的麽?”扶嵐掏出沉甸甸的乾坤囊給他看,“他給了我十兩銀,說找到神秘寶就再給我二十兩。這期間管住管穿,不要我花錢。”那個老滑頭,前頭還同戚隱說聘給扶嵐千金,敢情都是騙人的。欺負他哥老實,騙他哥幫他賣命。戚隱扶額,道:“你別理他,我有錢,我養你。”說著掏茄袋,翻了翻發現他自己也沒錢,準是之前跳滅度峰的時候丟了。氣氛頓時有些尷尬,戚隱忙道:“沒事兒,小師叔有錢,雲知老是欠他錢不還,我等會兒問他借。”扶嵐拉開乾坤囊,扒拉出五兩碎銀放進戚隱的茄袋,“分你一半。”腔子裏好像注了溫水,心窩子暖暖的。戚隱鼻子一酸,他哥這個傻蛋,自己都窮得掉腚,還要分一半給他。黑燈瞎火,兩人獨處。符光在他哥的臉上沉澱,昏黃的燭照,越發顯得他哥眉目清雋,又是這樣安靜的性子,像個女孩兒似的一聲不響,真叫人打心眼裏喜歡。不知怎的,戚隱胸腑裏有一簇火,慢慢燒將起來。他舔了舔嘴唇,道:“哥,還有件事兒沒告訴你,我們這一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能與外邊人通婚。我族人脈凋零,現在隻剩下你我兄弟二人了。哥,要不……”戚隱粲然一笑,“你嫁給我吧!”乾坤囊脫了手掉在地上,扶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陷入了長久的呆滯。戚隱撿起乾坤囊,拉過他的手,擱在他手心。隻要相愛,撒些無關緊要的小謊,想必也是可以原諒的吧。戚隱輕輕握著他的手,道:“這是我族獨有的規矩,哥哥嫁弟弟,弟弟娶哥哥,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第123章 歸嵐(三)雲知從窟窿裏爬進來,“你們幹嘛呢,等這麽久都不上去,我還以為你們被妖虺吃了。”他一打眼,瞥見兩人握住的手,又倒退著爬出去,“抱歉抱歉,當我沒來過。”戚靈樞在他後頭,他一後退,屁股就頂在戚靈樞的發冠上。戚靈樞麵色一沉,咬牙切齒地用劍柄戳他,“雲知!”“別戳了別戳了,疼!”雲知大叫,又爬了回來。人陸陸續續下來了,虞臨仙師徒和那個小媳婦模樣的慕容雪也在。大家端詳周遭壁畫,紛紛發出讚歎聲。戚隱警告他們不要觸摸,仙門弟子把洞窟裏的屍骸一具具清理出去,慕容雪盤腿坐在地上打開劄記,臨摹那些壁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