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臨仙麵露悲意,轉過身,給他們看回來的東西。白茫茫的雪地裏鋪滿了殘肢斷骸,大多都是手臂。每具殘肢上都綁了捆仙繩,捆仙繩連接雪地中央一根木樁。殷紅刺目的鮮血從殘肢開始,向雪霧深處綿延。戚隱一看就明白了,頓時鎖緊眉心。“你們知道方才為何我們那麽警惕你們麽?”虞臨仙歎了一口氣,“因為你們竟然從雪霧中出現。我們到這的時候還沒有霧,霧出現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首先是方向,無論向著哪個方位走多久走多遠,都無法走出雪霧。其次是死人,我們把繩子綁在同門身上,派出他們探路。以營地為原點,確定一個方向往前走,一定不會走回頭路。”戚隱知道他的想法,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林子裏走,極有可能走成一個圓,用繩子在後麵,往相反的方向走,就能避免打轉的現象發生。雲知朝他擠眉弄眼,他們倆默契十足,戚隱知道他想問什麽。他大概覺得雪霧和巴山白霧很像,或許是伏羲神侍也說不定。但並非如此,戚隱沒有感受到任何神侍的氣息。“八個方位,每個方位兩個人,互相照應。但他們都死了,剩下這些殘骸。”虞臨仙緩緩道,“霧裏藏了怪物,它吃人。”“你們困了多久?”戚隱問。“五天,整整五天。”虞臨仙看起來很憔悴。戚隱查看所有殘肢,忽然發現有根繩子是空的,上麵沒有綁著殘骸。虞臨仙也注意到那根繩兒,道:“或許是被妖怪咬斷了。”“不,”有弟子道,“捆仙繩沒斷,是完整的。”“也沒有血跡,”戚隱摸了摸繩子,“這是那個人自己解開的。”雲知摸著下巴沉思,“他為什麽要解開繩子?要是遇到危險,打不過,不是應該往回跑麽?”虞師師翻了個白眼,道:“誰知道他怎麽想的?這個家夥不是我們的人,是我師父不知從哪兒尋的高人。高在哪兒沒瞧出來,倒是怪得很。成天不吭聲,也不愛搭理我們。興許是覺得我們不配跟他一塊兒,不願意待我們這兒了,自己走了。”虞臨仙無奈地道:“師師,你莫要如此!你們不知道,那年輕人不是尋常人。”“哦?怎麽說?”雲知挑挑眉。“不知你們是否知道,北境百姓凶蠻,有些深山野林的村落,尚存野蠻遺風,終年以打獵為生。常有村落豢養凶猛野獸,幫助打獵。但由於野獸獸性難馴,一個不小心,常常咬傷自己人,釀成大禍。我們鍾鼓每年都會派出弟子,走訪那些村落,教予他們一些簡單的仙家咒法,幫助馴養獵獸凶禽。或者幫他們遷移村落,去往豐饒的平原,耕種為生。三個月前,我們走訪一個叫鐵麓溝的地方,這地方雖然深處大雪山之中,卻比旁的地方富饒。村口擺放火爐,日日燃燒不息。據他們說,是供過路人取暖驅寒之用。我們深感此地村民性情和善,進了村來,卻發現他們豢養的家獸有妖化的跡象。”戚隱皺起了眉。獸活過百年,便成怪,怪開了靈智,便成妖。但也有例外,比方說喝了大神心頭血,死者能活,生者能漲百年道行。但神不是遍地走,神血更是傳說裏才有的東西。他戚隱是走了狗屎運,才能有巫鬱離路過家門,喂他喝下白鹿血。除了這個,戚隱也聽說過常年喝人血吃人肉能開靈智的。小時候晚上吃飽了沒事兒幹,小姨就愛說些坊裏傳的趣聞,說什麽蘇州亂葬崗的狗開口說人話,人們追查之下才發現,這畜牲是吃多了死人肉,變妖精了。“我們一看,便知道事情不對。費盡唇舌,他們也不肯吐露實情。最後我們動了劍,他們才和盤托出。原來火爐中放了迷迭香,他們吸引旅人停駐,是為了迷暈他們,將他們綁成食餌,喂養家獸。而我們到達的前夜,便有一個旅人已經被誘進了獸窟。他們說那人被綁進獸窟之前,已經被挑斷了手筋和腳筋,手腕上各割一刀放血。妖魔遇血則狂,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生還。我們氣憤不已,連忙趕往獸窟。卻隻見妖獸屍橫遍地,無一幸存,地上的血都已經幹了。一個渾身浴血的男子躺在屍堆中央,竟睡得正香。”“那個人就是你口中的高人?”戚隱問。虞臨仙道:“不錯。他靈力深厚,我雖為鍾鼓長老,卻自歎弗如。不過他雖神通廣大,卻頗為窮困。我許他千金,才聘得他與我們同行。”“他叫什麽名字?”戚隱隨口問。“扶嵐,”虞臨仙道,“他叫扶嵐。”戚隱的呼吸滯住了,風和雪在一刹那間好像都停了,天地寂靜,他隻聽得見這個熟悉的名字。他伸手撫住胸口,心頭的血慢慢活過來,熱起來。他喃喃道:“扶嵐……”“你們認識他?”虞臨仙看他神色不對,問。戚隱噌的一下站起來,問:“他走的哪個方向?”“先別急,黑仔。”雲知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這地方很古怪,我們必須搞清楚他為什麽要解開繩子。呆仔看起來笨笨的,但在這種事兒上比我們靠譜。他做事不會沒有因由,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麽,決定解開繩子,獨自前行。”他說的有道理,這地方古裏古怪,就算他沿著他哥去的方向找,也不一定能碰見他哥。戚隱思考了一會兒,道:“兩個可能。第一,他找到了伏羲神殿,但是不打算和大家一起進去,所以解開了繩子,自己前往。”雲知點點頭。虞師師恨恨道:“我就說了,他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裏!”“還有一種可能呢?”那個叫慕容雪的在後麵小聲問。戚隱吸了一口氣,“他遇到了危險,隻有解開繩子才能脫身。這說明他規避危險的方向和繩子的方向相反,也就是說……”戚靈樞低聲道:“危險朝我們而來。”灰蒙蒙的雪霧裏,忽然出現的腳步聲。四周現出一個又一個殘破的人影兒,大多都缺了手臂。他們蹣跚地靠近,黑的影子越來越明晰。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是昔日的同門,因為他們的頭顱都出奇的大,每個殘損的人影都仿佛頂著一個巨大的爐罐在脖頸子上。所有人拔劍出鞘,圍成一個圓,淒清的劍光在雪霧中像脆弱的燈火。烏泱泱的頭顱在雪霧裏攢動,離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這時眾人看清了他們腦袋上的東西,那是一個坑坑窪窪的大瘤子,附著在他們的腦門上。瘤子一起一伏,隱隱有什麽東西在肉皮底下蠕動,看起來十分惡心。有弟子對著那瘤子紮了一劍,血瘤爆開,汙血四射,噴在那弟子的麵門上。那弟子慘叫一聲,隻見汙血中爬出密密麻麻的半透明火紅色小蟲,爭先恐後地爬進了他的眼眶。“我的娘,這什麽玩意兒?”雲知悚然。戚靈樞指尖燃起清光,問雪悍然出鞘。好幾個弟子都中了招,驚呼聲四起,其他人紛紛把他們往後麵拖。那些大頭屍傀好像不會疼,中了劍也往前撲。一旦沾上他們的血液,頃刻間便有小蟲鑽進皮膚。“往大湖撤!”雲知喊道。虞臨仙拉著虞師師後撤,女蘿一手拎一個弟子跑進大湖。慕容雪栽倒在雪地裏,吃了一嘴的雪。戚隱路過他身邊,看他愣頭愣腦不知所措的模樣,無語半晌,抓住他的腰帶,往空中一甩,直接把他扔進湖。他在冰麵上摔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爬起來,很快又被雲知一拉,“愣著幹嘛,快跑!”“是地火妖虺!”黑貓趴在戚隱肩上道,“《述異記》有載,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龍。這東西是龍的遠親,卻比龍劣等不少。這東西有麻痹之毒,被咬了不覺得疼,沒有感覺。它們喜歡鑽進別的動物的腦殼,吸取腦髓,順便在裏麵產卵。它們一般不會啃噬心髒,隻占據腦髓,如此一來,宿主就成了它們的傀儡。但這東西一般住在很深的地底,不怎麽出來害人,怎麽到了這麽高的地方?”“管他什麽玩意兒,先躲過去再說。”戚隱把剩下幾個仙門弟子丟進去,轉身滑入冰湖。戚靈樞和雲知同時禦劍,分出數十把劍影,唰唰齊齊落在四麵冰層上。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裂響,塌陷出一個深深的圓形壕溝。壕溝隔斷了他們和大頭屍傀,那些屍傀不長眼似的蹣跚往前走,下餃子似的跌入了冰湖。“這是地火妖虺,各自檢查傷勢!務必把毒蟲挖出來!”虞臨仙叫道。那些著了道的弟子軟在地上,妖虺有麻痹之毒,許多人的臉僵了半邊,眼歪嘴斜。戚隱查看他們臉頰上的傷口,頓時不作聲了。他們的臉肉起起伏伏,蟲子在下麵爬,統統上了腦。雲知也搖了搖頭,這東西不好辦,若等這些妖虺在他們腦袋裏下了卵,這些人會成為第二批咬人的大頭屍。那他們除了禦劍懸在空中不上不下,就沒旁的去處了。但若要現在結果了他們,這幫仙門古板肯定不答應。沒等他們想出怎麽辦,女蘿在一旁道:“虞道長,你們的親戚在這兒呢。”隻見她擦開了冰霧,剔透的冰麵底下,懸浮著無數畸形大頭屍。他們腫脹變形的臉盤子對著冰層,坑坑窪窪,辨不清五官。虞臨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趴在冰麵上發怔。弟子們紛紛認出自己的親朋,跪下哭嚎。雪霧迷蒙,極目望去,世界一片恍惚,分不清是天暮還是天明。戚隱被這些人哭得心煩,低頭看這些凍屍,忽然覺得哪裏不對。他跪下身,貼著冰麵瞧,底下猙獰的臉擠成一堆,總覺得方才數目沒這麽多。他把雲知拉過來,道:“狗賊,你看,剛剛下麵的屍體有這麽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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