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就在剛才,他隱隱約約看見,木板縫兒外麵是一隻眼睛,仿佛轉動了幾下。他恍然明白,有隻邪物趴在棺材板上窺探著裏麵,一動不動。慕容雪不知道這東西有沒有發現他們,死死握著虞師師的手,虞師師感應到什麽,也不敢動彈了,兩個人維持著手拉手的姿勢,像兩具雕塑。漸漸的,“嘶嘶”聲褪去,鬥室裏重新寂靜下來。棺材板嘎吱一聲,接著是鱗片摩擦石子的碎響,趴在棺材上的東西似乎也離開了。但虞師師和慕容雪還是不敢動,也沒有聽見虞臨仙出來的聲響,兩個人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悄悄叫了聲:“師父……”沒人應,也沒有什麽奇怪的聲音。虞師師又叫了聲:“師父?”兩個人把棺板掀開,摸到他師父那具棺材那,才發現虞臨仙的棺材已經空了,隻剩下裏頭原本的幹屍。慕容雪點亮燈符,符光照亮虞師師焦急的臉。“我師父是不是被怪物抓走了?”“……”慕容雪小聲道,“恐怕不是。”他指了指他們方才躺的那具棺材,在不惹眼的棺蓋沿上貼了張黃紙符咒,虞師師拿起來一瞧,上麵竟滴了人血。“那些邪物一直圍著我們的棺材轉,恐怕就是因為這張滴了血的符紙。你師父趁它們被我們吸引,自己悄麽聲兒逃了。不過幸好它們似乎有顧忌,不敢破壞棺材。”慕容雪沮喪地道,“虞師姐,趁現在隻有我們二人,有句話我必須同你說。你師父不是好人。我沒偷看過你洗澡,是他偷看的。試想除了你師父,誰敢接近你的帳篷?我警告了他幾回,他才收斂了。”虞師師震驚得無以複加,“你休要胡說,他是我師父!”慕容雪看了她一眼,怪委屈似的,垂下腦袋沒吭聲。血符攥在手裏,指甲刺得掌心生疼,虞師師怎麽也不敢相信,養自己長大的師父是這種人。“這件事我自會去找我師父問個明白,”虞師師把血符收進乾坤囊,“偷看我洗澡的若不是你,那你畫我小像做什麽?”“我……”慕容雪的臉頰登時紅了。黑暗裏瞧不清他的臉色,虞師師冷哼了一聲,扭頭往外頭走,先行攀上洞口。外頭黑黝黝一片,不敢用太多燈符,隻敢點亮一張,幽幽照亮方寸田地。沒什麽奇怪的聲響,那些邪物確然都走幹淨了。虞師師蹲在洞口,左顧右盼提防邪物,一麵小聲問:“你說,那些鬼東西明明知道棺材裏頭有我們,為什麽不掀棺材?”“不知道……”慕容雪還沒說完,後頭傳出吱呀一陣響,黃金棺板兒挪出了一條縫兒,一隻指甲奇長的青黑色屍手從裏麵伸出來。慕容雪頭皮一炸,忙往上爬。那些邪物不敢亂碰,原來是這裏有更厲害的東西。這千年不死的大巫,也不知是何等的凶戾。慕容雪兩手一撐出了洞,低頭看,那巫屍的影子已經投到了下方地麵。虞師師也打起了哆嗦,掏出一把符咒胡亂貼在洞口,兩個人忙不迭地逃了。慌亂中也不知逃到哪裏,隻揀沒有邪物行動痕跡的路走。慕容雪無意間推動一塊石板,兩個人鑽了進去,把石板挪回原位。實在沒有力氣爬了,靠著石壁氣喘籲籲。第一時間點起燈符,探查這裏有沒有邪物。燈符沒有閃爍,兩人相對著鬆了口氣。寂靜的山洞,隻有他們兩個人。虞師師側目瞧慕容雪白皙的臉,這家夥偷偷畫她的小像,不用說也知道揣著怎樣的心思。她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一句,便道:“告訴你,你別喜歡我,我不會喜歡你的,我這個人很有追求的。”“我知道。”慕容雪很平靜。他打小就是這樣,扔在人堆裏就沒了頂,平庸無奇,像窗欞上千篇一律的鏤花兒,雖然精致,但不出彩。虞師師這樣驕傲的大小姐又怎麽會看上他呢?從無方羅天論道,虞師師在擂上踹飛同門一個師兄起,他就喜歡她了,可他也知道,這份喜歡沒有結果。所以他就默默的就好了,遠遠瞧著也很好,小小的歡喜掬在心頭,溫暖他自己。慕容雪說:“我知道,師姐一心向道,定不會在意這些兒女情長。”“哦,那倒不是,”虞師師坦然道,“實話跟你說了吧,今兒來的那幾個什麽子虛山的長得還不錯,裏麵有個姓戚的……不是那個白發男,是白臉兒那個,頗合我眼緣。若他對我也有意思,到時候我就還俗去。要是他不長眼發現不了我的美,那個叫雲知的也能湊合將就一下。”慕容雪:“……”“而且我是名門大派出來的,身份地位比他們高。日後成了親,必定得聽我的。”虞師師說完,朝他做了個惡狠狠的表情,“這話兒你要是敢告訴別人,我就生撕了你。”慕容雪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敢有違。燈符飄了滿洞,獨有一塊角落始終也照不分明。虞師師和慕容雪對視一眼,拔出劍一步步挪過去。那裏黑一片,有種說不清的恐怖。兩個人的劍法其實都是半吊子,虞師師來這兒是因為她師父提攜,慕容雪來這兒是因為虞師師。不自覺汗流浹背,劍光映出兩人蒼白的臉龐。“你這探妖符靠不靠譜啊?”虞師師輕聲嘟囔。“我……”慕容雪磕磕絆絆地道,“我也不敢保證……”死就死吧!虞師師鼓起勇氣,大喝一聲,率先出劍。一道霜寒劍氣驀然籠住她的劍招,清光點點飄落,角落的黑影散開,雲知和戚靈樞現出了身形。一人端正打坐,一人吊兒郎當地靠在石壁上,衝她挑眉一笑。“唉,真傷心,”雲知掩著半邊臉兒長歎,“我這般容色,竟隻能讓師妹將就。來世投胎投個好相貌,定不讓師妹委屈。”虞師師木然當場,洞中一片寂靜。三人大眼對小眼,獨戚靈樞兀自闔目打坐。慕容雪打破尷尬,沒話找話,“兩位師兄在這兒做什麽?”“當然是躲那些邪物咯,”雲知笑嘻嘻道,“難不成還能雙修?”戚靈樞:“……”就在這時琉璃鏡亮了,戚隱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大事不好,女蘿被那些蛇人抓了,我們準備突圍。半炷香之後你們趕到伏羲神像北麵的窟窿口,我會來接你們。”“唉,才歇這麽一會兒,又得上路了。”雲知伸了個懶腰,“師弟師妹,走著?”“外麵這麽多邪物,我們怎麽趕到那個白發男說的地方?”虞師師疑道。雲知展眉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這裏離崖壁直線距離隻有一丈遠,也就是說,咱們從這兒出去,在左手邊那條甬道拐個彎,朝南的那麵牆就在伏羲神像的北麵。”又是南又是北,虞師師暈頭轉向,搞不清楚。她是個路癡,走路從來不記道兒,更何況這裏麵的路錯綜複雜,線團似的一團糟。隻聽慕容雪囁喏著道:“你說的那條道兒我知道,我和師姐就是從那兒來的。那裏沒有窟窿,我們出不去的。”“無妨,”戚靈樞擦拭問雪劍,劍身雪亮,映出他冷淡的臉龐,“沒有的話,就炸一個出來。”第126章 靈山(三)“告訴你們,我家弟娃是白鹿大神的親兒,我家郎君是南疆神巫巫鬱離的獨子!老娘靠山硬得很,你們敢動老娘一根毫毛,我家兩個男人一發怒,把這裏夷為平地!”女蘿嚷嚷著。蛇巫將她押上伏羲神像的手掌,這黑石神像平平伸出的大手猶如一個寬闊的平台,下方是咆哮的岩漿河水,瑰麗的金紅浪潮翻湧又熄滅,數以千計的蛇巫鐵塑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猙獰又恐怖。女蘿被封住了靈力,經脈裏粘稠阻滯,身體重得像一個鐵錠。她身邊是半身赤裸的蛇巫,黝黑的蛇鱗,蒼白的臉,沒有顏色的唇。沒人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怪物,他們像是蛇妖,可又分明不是妖。他們的氣息陰沉又恐怖,濕熱粘膩,讓人想起被岩漿融化的泥。枯瘦如鳥爪的手緊緊抓著她,十指嵌入她的手臂,殷紅的血絲滲出,疼得她不敢動彈。她被押著通過了兩列蛇巫,盡頭是手掌的十指邊緣,這些怪物要把她從這上麵扔下去。兩邊的蛇巫佝僂著身,吐出陰冷的蛇信,發出嘶嘶的響聲。一雙雙沒有眼白的眼直勾勾盯住了她,裏麵有赤熒熒的血色閃閃滅滅。他們仿佛在交流,可女蘿聽不懂他們的話語。但很快女蘿明白,他們在渴望她的鮮血。因為她手臂的血滴落在地,立刻有蛇巫匍匐著探過去,細長的信子將那血滴掃得幹幹淨淨。為什麽不吃了她?女蘿不明白。她終於走到了十指的邊緣,熾熱的風炙烤著她的臉頰。她回過頭,這時她看見神像上方的洞窟站了一個蛇巫,那個蛇巫與眾不同,冷漠、麵無表情,像是一座森冷的黑色石雕。所有的蛇巫都佝僂著,隻有他身姿挺拔。他的身上帶著死亡的氣息,仿佛隻要直視他的雙眼,死亡的陰影就兜頭罩下。女蘿被推了下去。熱風兜住了她的身體,她的發絲潑墨一般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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