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弟子振衣而起,右手掐訣,劍風乍起,袍袖飛揚,露出霜一樣冷的劍鞘。月牙一般的流光從劍鞘中射出,匯聚成森冷的劍雨,急速襲向門口那個沉默的影子。影子不躲不避,徑自前行。劍雨淅淅瀝瀝地落在他的身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孔洞。然而他沒有停。劍雨的攻勢沒有阻擋住他的腳步,他一步步向前,距離高台越來越近。弟子們終於露出驚愕的神情,眼睜睜看著男人身上的傷口修複如初。所有人繼續掐訣,長劍成陣,嘯然下落。沒用。第二次成陣,依然沒用。男人終於走到了高台下,所有弟子拔劍迎戰,與此同時,燭火霎時間熄滅,整個洞穴沉入黑暗,隻剩下高台中間的燦爛金光。男人就像是消失了蹤跡,無聲無息。所有弟子嚴陣以待,警惕著每一個方向。驀然間,眼前罩下一個高挑的黑影,來不及反應,胸骨被重重一擊,骨骼斷裂的清脆響聲在黑暗中突兀地響起。其餘弟子立刻回身出劍,劍光襲向男人的麵門。兩個弟子當先,距離黑影三寸遠的時候手腕被握住,力氣極大,仿佛是被鐵鉗死死咬住,劍光竟然無法再推進分毫。那隻蒼白的手一扭,手腕被不可思議地擰轉了一個巨大的弧度,弟子眼睜睜地看著劍鋒斬向自己的手臂。鮮血迸濺,慘叫聲響徹洞穴。與此同時,黑暗中不斷響起悶哼聲,骨骼斷裂聲,還有更多的慘叫。黑貓蹲踞在台下,閑閑地舔舐貓爪。它聽見高台上散亂的腳步聲,衣帶當風,劍刃破出斜刺的呼嘯。所有人都在怒吼著突進,青筋暴突,除了扶嵐。那個男人站在高台前端迎接所有攻擊,可他甚至沒有拔刀。兵戈止息,人魚燭一個接一個重新點亮,洞穴再次燈火通明。高台上弟子橫七豎八地躺在法陣周圍,像是癱了滿地的爛泥。但他們並沒有死,扶嵐隻是讓他們喪失了行動能力,寂靜中他們沉重的呼吸像是咻咻風聲。扶嵐用劍壓住了為首那個弟子的肩頭,他傷得最重,手臂郎當,臉被扶嵐打腫了一半。扶嵐壓著他跪下,問:“法陣何解?”那弟子陰冷地道:“無解。”扶嵐偏頭看了會兒陣法,忽然愣了一下,道:“巫陣?”“哈?”黑貓一驚。它跳上高台,金光法陣繁複的陣紋映入眼簾,邊緣盤繞著一圈纏枝花兒,藤蔓延伸,勾成一個瑰麗的形狀。那是神殿特有的圖案,在巴山神殿幾乎走兩步就能遇到一個。可巫陣失傳多年,就連神殿典籍都沒有記載,葉枯殘怎麽會畫巫陣?難不成那個醜八怪和扶嵐的身世有聯係?抬起頭看扶嵐,他也是一副深思的樣子。黑貓磨了磨牙道:“何必同這些人廢話?點他的魄便知法陣陣圖,屆時依照陣圖逆行靈力,他們這個勞什子破法陣就廢了。等破了陣,再去抓他們那個醜八怪師父,好好盤問一番,一切水落石出。”弟子看了它一眼,冷笑道:“原來是隻貓妖,你們果然是來我無方作祟的南疆妖孽!孽畜,我等身上都有護魄咒,一旦點魄,瞬間自爆,你們若不怕,大可一試。”扶嵐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蹲下身,從乾坤囊裏取出一捆麻繩綁住他的手腳,把他放在法陣邊緣坐好。那弟子冷聲道:“想要綁架我們要挾掌門麽?休想,我們立刻咬舌自盡!”扶嵐呆了一下,低頭從乾坤囊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麵裝了黑貓的紅燒肉。他把紅燒肉取出來,塞滿那弟子的嘴巴。弟子嗚嗚反抗,扶嵐確定他沒法兒咬舌之後,把其餘的弟子也依次綁好,塞紅燒肉,讓他們圍著法陣坐在一塊兒,最後在每個人額頭上貼了一個符咒。“嗯嗯”他們在那兒蚯蚓似的狂扭。做好一切,扶嵐站起身,步下玄武岩高台,單手拎起黑貓,淌過冰冷的水窪,離開洞穴。石門在他身後轟然降落,他步上黑而長的甬路,往南徐行。甬路兩側,躺滿了歪歪斜斜的無方弟子,他們睜著漆黑無神的雙眼,脖子上一道細而長的裂口,鮮血已經凝固。扶嵐走出五丈遠,指尖凝出一點青光。點魄術,發動。守陣弟子額上的符咒霎時間滾燙起來,仿佛要在額上燃燒。金光燙過符紙,那弟子意識到什麽,喃喃說了一句:“糟了。”石室中頓時響起山崩地裂的一聲巨響,洶湧的火焰從八名弟子的內府中騰卷而起,吞噬中央法陣,破碎石門,岩洞篩子一般搖晃,碎石粉屑簌簌而落。龍蛇一般的火浪摧枯拉朽地湮滅一切,很快席卷了南北兩邊的甬道,所有橫陳在岩壁兩側的無方弟子在眨眼間灰飛煙滅。這個瘋狂的男人,他不需要什麽法陣陣圖,也不用逆行靈力關停法陣,他直接炸了它!與此同時,禁林天穹上的瀲灩霞光倏忽一閃,像陽光下的水窪一般慢慢蒸發。鬆濤掀騰攪覆,像掀起了萬頃波浪,那是妖魔在裏麵嘶吼狂奔,江潮入海一般逃出無方禁林。群鴉嘶叫著驚散,在蟹殼青的天穹中飛舞盤旋。火焰繼續狂吼著突前,恍若發怒的狂龍,頃刻間吞噬了扶嵐瘦削的白影。但下一刻,那個男人拎著貓走出烈焰。如果有人看見他,絕對無法想象他就是那個日日掃階的鳳還弟子。火光映著他白皙的臉龐,這個男人的身影猙獰又鋒利,恍如地獄修羅,又如神降臨。墓室戚隱艱難地收斂聲息,這是道門的龜息術,躲避妖魔的時候常用。妖魔以氣息識人,用了龜息術,凡人在它們眼裏與草木磚石無異。妖怪掰著他的臉,在他臉側和脖頸上咻咻直嗅,濕熱的呼吸噴到他臉頰上,他滿頭冷汗,差點沒背過氣兒去。姚小山準是瘋了,這妖怪怎麽可能是他爹?學人說話的妖處處是,沒準兒是這死妖怪在哪兒遇見過他爹,學了一句“狗崽”便念著不放了。妖怪掰著戚隱的腦袋上下逡巡,忽然張開嘴,露出滿嘴的獠牙,在戚隱的肩膀上磨了磨。戚隱寒毛直豎,這龜孫莫不是要拿他磨牙吧?戚靈樞咬緊牙關,調動靈力強行衝擊定身咒。靈力一遍一遍衝刷經脈,咒術硬是解不開。眼看那妖怪要咬下去,墓穴忽然一震,恍若地動天搖一般,灰塵和碎石塊雪花片一樣落了滿頭滿臉。方辛蕭沒有站穩,往後一仰就倒了下去。那聲音驚動了妖怪,它驀然轉過頭,繞過戚隱,拖著碩大的後體爬了過去。戚隱這才看清它的全貌,頓時頭皮發麻。那是一隻巨大的蜘蛛妖,上身是蒼白的胸膛,下身是蜘蛛的後體。它的身體滿布傷疤,顏色很淡,約莫是有些年月了。妖怪攀上方辛蕭的手臂,方辛蕭流著眼淚,滿臉絕望。昭明離他們隻有幾步遠,嚇得渾身哆嗦,死死閉住了眼睛。妖怪湊到方辛蕭頭頂,喉嚨裏發出咯嗤咯嗤的聲音,仿佛是一種陰森的冷笑。方辛蕭瑟瑟發著抖,幾乎要憋不住龜息術,妖怪逡巡了半晌,手指一用力,尖利的指甲沒入了方辛蕭的肩膀。戚隱心裏咯噔一下,完了。血腥味幽幽地傳了出來,妖怪聳動鼻尖,嘶聲大吼,張開大口。方辛蕭眼眸簡直要縮成一根針,正在這時,雲知笑了一聲,道:“俗話說‘人老成精,物老成怪’,我說您還沒老,怎麽就變妖精了?”妖怪猛地抬起頭來,大吼一聲,炮仗似的衝向雲知,把他整個人撞進岩壁,直直撞出一個大坑來。戚隱整個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雲知那個狗賊,竟然開口說話把妖怪引了過去。墓穴裏黑,隻依稀瞧得見妖怪凶猛地撕咬雲知,它好像咬住什麽,猛地一甩頭,一條手臂淩空飛出來,落在戚靈樞的腳邊。戚靈樞腦子轟然一聲,靈力利劍一般衝刺經脈,胸中血氣翻湧,驀地噴出一口血來。咒術解了。一劍橫來!數道雪白的劍光幻成虛影,唰唰刺向妖怪。妖怪脊背一聳,手臂一伸竟然攀上了壁頂。劍影掉轉方向,死死咬著妖怪跟了過去。戚靈樞迅速畫符解開眾人的定身咒,把雲知扶了起來。這廝滿臉都是血,竟然還笑得出來,“小師叔威武。”戚隱撲過去,抓住雲知那條木頭胳膊,就地一滾到了雲知身邊,道:“狗賊,你沒事吧?”雲知搖搖頭,“死不了。”他身上傷口雖然多,但都不深,原本最重的傷應當是斷臂,可這小賊命大,剛好被撕掉的是他那條木頭胳膊。戚隱心有餘悸,道:“你看你,你說你這條胳膊是不是和妖怪有仇,怎麽都淨盯著你這條胳膊咬?”“下次我要往胳膊上塗點毒藥,誰咬誰死!”雲知說。昭明拉著方辛蕭驚惶地爬過來,方辛蕭哭著道:“方才是怎麽了?是地震麽?”轉頭看,那妖怪已經上了頂,懸掛在黑沉沉的房梁頂上,上半身探下來,骨碌碌轉動著八顆眼珠子,倒吊著望住他們。戚隱忙拿出歸昧,拔了劍鞘,用鏽跡斑斑的劍身對著那隻大蜘蛛。誰知歸昧一震,蜂子一般低鳴,戚隱狐疑地握了握劍柄,手掌心滾燙,有什麽砰砰跳動,他好像感受到了歸昧的心跳。大蜘蛛嘶聲大吼著在頂上滴溜溜亂轉,戚隱看得眼暈,卻見戚靈樞遲遲不動,隻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隻發狂的蜘蛛,眼眸中有震驚和遲疑。怎麽……怎麽回事?戚隱好像發覺了什麽,惶然不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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