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戚隱,”姚小山卻有氣無力地喊出聲來,“是戚隱!這個小混蛋,養不熟的白眼狼!”人麵空張著嘴,沒來得及說話,火苗蔓延了整張皮肉,薄薄的人皮在火焰裏燒為灰燼,蝴蝶一樣飄散在黑暗裏。方辛蕭捂著腰坐起來,心有餘悸地道:“應該沒事兒吧,它還沒來得及說詛咒就死了。”戚隱心驚膽戰,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全須全尾,手腳俱全,應當沒中那玩意兒的詛咒。雲知上前照臉揍了姚小山一拳,“姚小山,人家好心救你,你卻恩將仇報!”“恩將仇報?”姚小山趔趄了一下,捂著臉嗬嗬直笑,“是誰恩將仇報?我家養他十多年,他卻幫著外人害我!戚隱,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記住,我就是為你死的!是為你死的!”“你別發癡了,”戚隱心力交瘁,“消停點兒好不好?安分待著,我們找出口帶你出去。”“出去?”姚小山陰慘慘地笑,“你們進來了這裏還想出去?實話告訴你們吧,這座墓是吃人墓,誰他娘的也出不去。老子進來了這麽久,除了你爹什麽活物都沒見著。對了,”他眼睛一亮,“你不是要找你爹麽?我叫他來!我叫他來!”他說著,從腰袋裏掏出了個什麽來,用力搖了搖。一聲清脆的鈴鐺響,戚隱驀然發現自己像是被鬼壓了身,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轉著眼珠瞧別人,竟然連戚靈樞也是這樣。大家麵麵相覷,方辛蕭喊道:“你幹了什麽?”“送你們師徒相聚,父子團圓!”姚小山尖聲大笑。他看了眼地上的血,似乎不放心,又解開包紮的破布,擠了擠膝蓋上的傷口,添了點兒進去,然後重新包紮好膝蓋,不顧眾人呼喊,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裏。黑暗陰沉沉地壓下來,隻有方才慌亂間落在地上的兩個燈符亮著。戚隱眉心緊鎖,覺得剛剛姚小山搖的鈴鐺有點熟悉。猛地眼皮一跳,他哥跟他說烏江舊事的時候,不是也提到過一個能讓人定住的鈴鐺麽?那個鈴鐺是張洛懷的,怎麽會在姚小山手裏?雲知咬牙想動彈,十分艱難地扭著腰,想把帶扣上掛的鏡子弄出來。早知道應當時時刻刻開著鏡,他師叔博聞強識,鐵定有法子解這個莫名其妙的定身鈴。忽然,墓室外麵傳來幽幽的一聲喊:“狗崽”這次聲音很清晰,所有人都聽見了,可那聲音像是從地穴裏傳出來的似的,讓人聽了汗毛倒豎。戚靈樞猛然抬起眼,念了聲:“師尊!”雲知低聲道:“別應!我總覺得怪怪的。”大家都驚疑不定,尤其是戚隱,不知道他爹到底怎麽了,姚小山說到他的時候怎麽那副模樣。鬼魅一樣的喊聲越來越近,保險起見,雲知讓所有人念了斂息咒。妖魔以氣息識人,這咒語可以收斂全身聲息,讓人在道行不高智力低下的妖魔眼裏和木頭沒什麽分別。隻是有個前提,不能流血。呼喊聲終於到了墓室門口,戚隱聽見什麽堅硬的東西劃過冰裂纏枝花紋路的地磚,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身後有涼絲絲的氣息襲來,脖子後麵毛毛的。他背對著門口,看不見門口是什麽景象,隻看到戚靈樞和雲知都瞪大了眼睛,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昭明臉色慘白,方辛蕭拚命朝戚隱做著口型:“別出聲!”兩隻蒼白的手爪一左一右搭在了戚隱肩頭,戚隱知道戚慎微就在他身後。他到底怎麽了?戚隱十分費勁兒地往左肩看,搭在他肩頭的手骨節分明,十指修長,就是指甲長了點兒,一看就很長時間沒剪過了。這是他爹的手麽?看著沒什麽奇怪的,戚隱滿心狐疑。下一刻,另外兩隻一模一樣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戚隱的血液霎時間凍住了,這狗劍仙竟然有四隻手!什麽樣的人有四隻手?聽說戚慎微能同時禦使百把飛劍,竟是因為他手長得比旁人多麽?正在這時,一個碩大的頭顱伸過他的肩頭,探到他的眼前。他看見一張悲慘的蒼白臉龐,八隻大小不等的黑眼睛骨突亂轉了半晌,然後一同定住,直勾勾地望住了他。那八顆眼珠裏映著戚隱駭然驚怖的影子,怪物的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聲,然後張開嘴巴,清晰地發出一個男人的聲音:“狗崽”第48章 神跡(四)清晨,卯正一刻,天誅崖。晨光熹微,太陽在雲天的盡頭,萬千陽光像金箭一樣射破雲層。無方山這邊的天還是暗的,蟹殼青的顏色,像褪了色的陳年墨跡。無方弟子推著囚籠上了天誅崖,他們都穿雲水紋白袍,白紗護領上繡著折枝梅花,臉色瓷白,一眼望過去像一列麵無表情的瓷偶。他們打開玄鐵大籠子,拉著豬妖脖子上的鎖鏈把它拽出來,豬妖一見無方山的人就冷笑,“無方山的小忘八,移囚可當心著點兒,老子的肚子已經給你們安排位置了。”無方弟子充耳不聞,給它戴上口嚼子,將它推進了籠子。剛打開令符,元尹的弟子靈璽從階下上來,拱手道:“這豬妖頑劣得很,我正好得空,師父命我同各位師弟一同押送。”大家都拱手見禮,“師兄除妖剛回?倒是比平日早了些。”靈璽笑意盈盈,在移遁法陣裏站定。目光眺望出去,階下雪鬆後麵立了一個頎長的人影兒,那是孟清和朝他頷首微笑。金光一閃,天誅崖上的人兒霎時間都不見了。一陣天旋地轉,葉清明腳落了實地。下意識摸了摸臉,棱角麵皮都已與往常不一樣了,他扮成了上四座道法長老元尹的弟子靈璽的模樣,他那個目盲的師兄孟清和常常和元尹論道,順便把元尹氣個半死,元尹的弟子孟清和比較熟悉。剛巧靈璽除妖在外還沒有回來,正好借用一下他的身份。抬眼一瞧,心裏卻吃了一驚,眼前不是預想中的禁林景象,而是一處深邃的山洞。曲曲折折的甬道延伸出去,兩邊岩壁上都插了燭火,照見無方弟子瓷偶一樣的麵龐。這他娘的是哪兒?葉清明摸不著頭腦,又不敢多問,隻默默跟隨在押送小隊的末尾。“判斷一下你在哪兒。”腦子裏忽然蹦出孟清和的聲音。他在孟清和的曉世鏡裏留了神識,他的所見所聞孟清和也能知曉。葉清明不是很喜歡曉世鏡這個玩意兒,總覺得自己的腦子在清和那兒一覽無餘。他試著想象了一下春宮圖,孟清和無奈地道:“師弟,辦正事。”葉清明摸了摸冰涼的岩壁,有的地方還淌著水,他摸了摸,手指頭差點兒凍掉。他用神識道:“岩壁很冰,感覺像進了一個冰窖,岩壁後麵有輕微的水流聲。周圍很濕,鞋襪都濕乎乎的,這麽冷,這麽濕,外麵大約是冰海天淵。岩壁是玄武岩,我們大概處在地下三十丈左右。順便說一下,這裏沒有禁製,可以禦劍。我想釋放神識,可以麽?”“可以。”葉清明釋放神識,他的神識覆蓋範圍隻能達到方圓十丈,他看見十數個圓形洞穴交錯排開,中間連接細細的黑暗甬道。他處在洞穴群的邊緣,冰海天淵寂冷的海水在岩壁外無聲地波動。“很多洞穴,排列沒有規則,應當是天然形成的。崗哨很密集,每走十步必有兩名無方弟子。領口繡梅花,都是無方上四座靈字輩弟子。拐角崗哨加倍。師兄,看來咱們誤打誤撞,正巧進到無方見不得人的褲襠裏來了。”“很好,想辦法尋找通往冰海天淵的路。冰海天淵距離元微墓並不遠,進入冰海後在南岸上岸,向南疾行半個時辰可以到達元微墓地。”孟清和道,“師弟,很抱歉容我再重申一遍,你臉上的易容符咒裏還有一道明火符,如果你的身份暴露逃離無望,希望你立刻發動這個符咒自毀容顏。我們將不會承認你的身份,你記錄在案的死因將是除妖被殺。”葉清明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放心吧師兄,我要是被發現,一定會向無方投降的,順便把你和那個死胖子供出來。”孟清和淺淺笑了聲,並未作答。葉清明知道這廝在他身上留了咒術,如果他沒有自盡,清和也會送他上路。孟清和這個家夥一向是他們仨裏麵最狠的一個,清式偷偷跟他說大約是因為早年喪妻,心理有點變態。沒錯,這小子半路出家以前有個嬌妻,後來得病死了,他受了老大的情傷,心灰意冷才遁入空門。誰也想不到這個笑麵虎是個情種,直到上回有個弟子禦劍摔斷腿,找他醫治,等他磨藥的時候看到他牆上掛的畫像。那弟子估摸是腦殼也連帶著摔壞了,說了嘴:“師叔,聽說你以前眼睛沒瞎,怎麽眼神也不大好的樣子。你這媳婦兒我看也就一般,你竟然念這麽久?”因為這句話,孟清和把他的好腿醫折了。那弟子後來氣憤地質問他緣由,孟清和微笑著道:“因為在下眼神不濟。”葉清明跟著前麵的人一路往前,通過一道一道關卡。這裏的守衛十分嚴格,每個關卡都有四人巡守,四人值守。葉清明數不清過了多少個山洞,似乎一直貼著冰海天淵行進,因為岩壁始終是濕的。笨重的石門升起,他們進入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左邊是純黑色的玄武岩岩壁,右邊卻是半透明的琉璃壁。葉清明不自覺放慢了腳步,目瞪口呆地望著琉璃壁外麵的場景。那是冰海天淵,墨綠色的水波中懸浮許多“人”,他們形態各異,下半身多呈畸形。所有“人”都緊閉著眼,似乎在睡覺,神識探過去,能聽見他們綿長的呼吸。冰冷的寂靜在甬道裏沉澱,葉清明不由自主放低了聲音,即使是用神識傳訊,“師兄,你看到了吧?那他娘的是妖還是人?”孟清和“嘖”了一聲,“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正說著,其中一個驀然睜開猩紅的雙目,嘶吼著朝琉璃壁撞過來,暗青色的手爪在壁上抓出五道深痕。葉清明一時驚呆了,下意識想要禦劍。一隻手搭在他肩上,葉清明心裏一驚,硬生生按住肘擊的衝動,元籍從他身側走出來,掖著袖子笑道:“靈璽,你的膽子越發小了。它大概是做了一個噩夢,驚醒了而已。你看,它又睡回去了。”果然,那“人”緩緩閉上眼,額頭抵著琉璃壁睡著了。元籍又道:“不過,鎮魂調確實要再加強,它們若同時蘇醒,麻煩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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