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附近最幹淨的地方。桌子上還留著祝延辰折騰了一半兒的小物件, 幾小時前, 那個人還好好地待在這裏。記憶裏鮮活的影像讓束鈞脊背發麻。他狠狠咬了口自己,尖銳的犬齒差點把嘴唇咬穿。疼痛和血腥讓他冷靜了一點。束鈞抱起祝延辰,將他輕輕放在地上。祝延辰的表情相當平靜, 就連睡眠都未曾這樣安穩。他腹部的傷口還在緩慢滲出暗色的血,呼吸和心跳沒有半點歸來的跡象。束鈞撕破祝延辰的領子,手掌按上那些層層疊疊的疤痕,直接做起心肺複蘇。祝延辰沒有任何反應,皮膚蒼白得一如既往。流逝的每一秒都變成了刀刃, 在神經上來回刮磨。直到眼淚打濕對方的胸口, 束鈞才意識到自己在哭。必須想出別的辦法。自己手上沒有藥品,沒有設備,根本沒有後續能跟上的醫療手段。在這短短幾分鍾內,他必須找到別的路——從虛無中撕出一條生路來。剛血戰完,他的大腦還有些遲鈍,人更是有種即將虛脫的感覺。可束鈞動作一刻不敢停, 他一次次吻上那雙冰冷的嘴唇,將空氣灌入。自己的能力是鎮壓,可哪怕鎮壓住祝延辰體內的蝕質,他的身體也已經千瘡百孔。得想辦法治療祝延辰,至少讓他的傷口不再惡化,器官正常工作。……說到這個,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似乎是祝延辰讓他接觸處理屍體的蝕沼,他體內的蝕沼學會了如何構成人類身體、和人體組織共存。可祝延辰是個正常人類,壓根受不住整個蝕沼。在蝕質學會和人體組織共存前,他的肉體就會被侵蝕殆盡,最多給那些蝕沼留下點情報片段。周一就是個現成的例子。這條路走不通。如果能讓祝延辰體內的蝕質聽話就好了,他絕望地想。讓它們自發模擬人體組織,就像……就像甜鋒那些血淋淋的造物一樣。等等。他打敗了蝕沼化的甜鋒,在她的腦內停留了好一會兒。無數情報湧進腦海,他能立刻分辨出的,不過是“人類能理解的部分”。如果他的蝕沼得到了相關情報呢?他會不會已經能做到類似的事情?不需要構建傀儡巨人,也不需要圈養四足怪物。他隻要那些零散的蝕質老老實實聽話,停止破壞,轉而模擬正常的人體組織。零碎的蝕質不是蝕沼,束鈞不知道這樣異想天開的方案能否行得通。唯一能回答他的人就在麵前,身體正漸漸冷下去。沒時間了,實驗方式隻有一個。束鈞果斷抬起手,朝自己的頸側狠狠抓了一把。鋒利的指甲破開皮肉,鮮血頓時濺了出來。這傷不重,不至於讓他虛弱到無法繼續救援。但它也不輕,若放著不管,他必定會因為失血而死亡。蝕沼的本能便是求生,那麽現在到了求生的時候。若是那技能真的藏在他的體內,他的本能會把它逼出來。而他將記住那種感覺。這一回,束鈞的直覺沒有錯。虛弱的狀態反倒幫了他的忙,隨著血液大量流失,他的頸側漸漸生出熱辣辣的刺癢感。束鈞趕忙用指腹去碰——這還不到半分鍾,深深的傷口裏已然凸出了新肉。很好。不過還不夠,他對這種感覺的熟悉程度還不夠。他再次抬起手,撓上自己的脖頸,然後機械似的繼續心肺複蘇。大量血液濺上祝延辰破碎的襯衫,將白色布料浸成純粹的黑色。束鈞的視野漸漸開始模糊,先前的激戰和失血讓他又累又餓。頭一陣陣發暈,他恨不得當場睡過去。他還不能倒下。束鈞又一次撕開傷口,這回他捉住了那絲靈感的尾巴。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循環不休,束鈞努力指揮著祝延辰體內的蝕質。鎮壓,模仿。鎮壓,模仿。再鎮壓,再模仿。整個過程中,束鈞大氣不敢出,滿是血的手一直覆在祝延辰胸口。那種感覺很玄妙,像是攥住一團滑溜溜的泥,努力將它捏成精細的雕像。泥沒有自己的意識,他隻能一次又一次嚐試。終於,變化悄悄出現。那些濺到祝延辰身上的血液慢慢消失,像是被那蒼白的皮膚吸收了一般。祝延辰腹部的傷口以一個極其緩慢的速度愈合起來,露出的內髒也慢慢有了血色。還不夠。人虛弱到一定地步,精神仿佛脫離肉體。束鈞已經感受不到指尖傳回的觸感,他隻是不斷重複救援動作,精神全都集中在了祝延辰身上。哪怕沒到形成蝕沼的等級,那些蝕質也必須服從。自己不能失敗——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束鈞相當確定,他承受不住失敗的後果。鎮壓,模仿,最後是支配。一點震動從祝延辰沉寂的胸膛內傳來,那具蒼白的軀體終於再次開始呼吸。盡管那呼吸微弱又冰冷,它確實存在。他把他奪回來了。束鈞停下了心肺複蘇的動作,但他沒有停下精神上的指令——要救就救到最後。他不確定這次過後,自己還能不能成功回到這種特殊的精神狀態。重新呼吸的祝延辰沒有醒來,而束鈞仍將手放在他的胸口。恢複的心跳仿佛一針強心劑,束鈞一動不動,陷入某種近乎狂熱的狀態中。修複,全部都要修複。他不住對那些蝕質重複,或許是錯覺,束鈞甚至能聽到體內的蝕沼在尖嘯。……你們絕對不能傷害這具身體。不知過了多久,新的變化再次出現。祝延辰腹部的傷口早已消失,漸漸有黑色的蝕質從他的皮膚中滲出來,連接成片,隨後拉扯成絲,將祝延辰的軀體漸漸包裹在內。束鈞的大腦已然無法處理麵前的景象,他隻知道,自己似乎觸不到祝延辰的皮膚了。那麽就挨近一點。他張開雙臂,抱住身前黑色的巨繭。繼續重複那些指令。束鈞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的嘴唇幹裂,衣服被半幹的汗水黏在皮膚上,身體沉得像灌了鉛。身邊的一切都模糊起來,他隱隱約約聽見周一在慘叫,大喊著“餓”。而那蝕質組成的繭終於幹枯,薄殼一寸寸塌下去,露出裏麵的人。祝延辰的衣服早就被蝕質侵蝕一空,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些疤痕。如今他的皮膚光滑完好,泛著健康的血色。原本微弱的呼吸變得沉穩悠長,心跳聲磅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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