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見過表小姐。”


    郭嬈虛扶張嬤嬤一把,輕輕淺笑:“嬤嬤這般多禮做什麽,您現在過來,是老夫人有什麽事嗎?”


    張嬤嬤見她客套的話都不說,直入主題,原先準備的一些問候也說不出口了。其實這般結果也是早就料到的,老夫人突然變臉,給表小姐一個措不及防,任誰也不會繼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張嬤嬤開口:“表小姐,您入靜水庵祈福歸來,老夫人憐您孝順辛苦,特命老奴過來探望一番。”她向後示意幾個丫鬟,丫鬟們立馬端著托盤魚貫而入。


    郭嬈目光隨著看去,丫鬟端著的托盤上,金釵首飾、綾羅綢緞還有各種玉飾眼花繚亂,她眼中卻並未有貪婪或占有之色,隻有一種純粹的疑惑。


    張嬤嬤見她反應,就在想,像郭姑娘這般冷靜決絕的人,和老夫人之間的嫌隙怕是永遠也化解不了了。


    但過場還是要走,她道:“自從表小姐去了靜水庵後,老夫人甚是思念。當初那件事,確實是考慮欠妥,老夫人也後悔不已。如今表小姐回來,且安心住著就是。以往種種,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她指了指那些東西,“這些都是老夫人給您的賞賜。”


    張嬤嬤話裏話外都想盡釋前嫌的意思,郭嬈剛開始不明所以,而後心下一頓,突然想起季瑜拿刀劃向自己的畫麵。


    想起那人眼眸深笑的模樣,郭嬈心頭一絲異樣劃過。她按下心神,道:“那勞煩張嬤嬤替我多謝老夫人了,明日我會親自去問安。”


    看來季瑜已經說服老夫人放棄進宮計劃,如今老夫人想冰釋前嫌,且已先低頭,她不會不識趣。


    ……


    “三百兩,還有沒有更高的!”


    老鴇尖細愉悅的聲音高高響起,炸落在群人環繞的高樓展台。


    “五百兩!”


    紅欄杆處醉摟美人的肥頭大耳中年男人大喊,他看著中央展台瑟瑟發抖的妙影,眼中色濃,垂涎欲滴。


    老鴇捂著帕子笑,將身邊的人扯近了一步,又毫不客氣地拉下了她單薄的紗衣,呈出香肩半露,衣衫半曳的勾人姿態。


    “這原先可是個身嬌體貴的千金小姐,尚書之女,平日哪得你們肖想!現在流入青樓,她可還是個清白身子,誰要是得到了我家杏杏這第一次,可不是嚐了回當尚書女婿,當貴女夫君的滋味,便宜了他!”


    老鴇扭著水蛇腰,搖著帕子指著那肥頭大耳的人,又開口,“陳員外五百兩,你們還有沒有更高的?要是再猶豫,我家杏杏的初夜可就要給這位恩客了!”


    人群裏頓時人聲轟動,似在爭議著要出多少兩。


    這裏一般逛樓子的都是談生意的富人商人,那些有身份的人家,都是選良家女子做妾做通房,根本不會來這烏煙瘴氣的地方找女人,還是一張朱唇萬客嚐的女人。且這些富人商人,行為舉止粗魯,經常讓有身份的人看不起,所以貴女與暴發戶結親的少之又少。


    這尚書之女,從前仆從成群,高貴清傲,若是能將她壓在身下為所欲為,玩弄一番,那正好發泄了這些京城貴女瞧不起他們這些商人富人的鬱氣。


    瞧,曾經身份高貴又如何,骨子裏清高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要在他們這些男人身下低吟求歡。想想到時美人嬌喘纏人的模樣,已有不少人身下一緊,渾身熱血沸騰。還沒抱得美人歸,一股征服欲與成就感就疊疊而來。


    頓時有人出聲:“六百兩!”


    “六百五十兩!”


    “七百兩!”


    “七百五十兩!”


    ……


    陳員外見這價格慢慢地漲,有些不耐糾纏,不想再喊,於是直接痛快地叫:“兩千兩!”


    果然,聲音一出,無人應答。


    老鴇興奮得不行,以往調.教得最好的姑娘初夜也才賣了一千兩,這次居然翻了倍。她濃妝豔抹的臉笑得脂粉都堆了起來,正待一口定價,卻又聽一聲——


    “五千兩!”


    今兒天上是下紅雨啦?老鴇腿一軟,激動得手都在顫,似乎已經看見了一大票子銀錢在朝她招手。


    原本以為這木訥訥的千金是個不解風情的,定賣不了多少錢,沒想到還有人好這口,竟賣了五千兩!


    看熱鬧的眾人也被這價錢驚了下,紛紛看向來人。


    隻見展台進口處,那人容貌倜儻,一身藍衣,腰墜名貴貔貅玉,通身氣質溫潤高潔,雅雅君子。


    煙塵女子個個交頭接耳,似乎在說樓子裏從未來過如此樣貌出色的男子,看這打扮,身份也必是不凡。


    一時間都掩帕偷瞥,有些膽子大的甚至當場送秋波,就希望那男子能多看自己一眼。


    陳員外卻有些不高興,一般這樓子裏新出的姑娘都是他破的身,還沒有一個身價超過兩千兩,這是從哪兒冒出的不知事兒的人來,敢和他比錢多?


    他抬頭就向報價的人看去,卻見那人長得麵白如玉,氣質出塵,真真比那伶清館的小倌長得還美。想起那些小倌,一時間身上邪火四起,便起了輕佻心思,他剛要開口加價與俊俏郎對弄一番,卻突然又聽他道:


    “黃金。”


    五千兩黃金!


    人群中不知是誰倒吸了口冷氣,陳員外逗弄的心思也消得一幹二淨,甚至變得有些悻悻。


    五千兩黃金,都快趕得上他的全部身家了,難道要他為了睡個雛兒,賠得傾家蕩產?


    林姝棠自聽見了那人聲音,身子就一直在抖。


    曾經她是那麽喜歡他,喜歡他幹淨如玉的聲音,喜歡他溫暖入心的笑容,喜歡他輕輕喊她:棠兒。


    隻是,就是這樣一個純粹的喜歡,卻是引狼入室,最後她的家沒了,父母親沒了,弟弟也沒了,所有的一切都沒了。


    而她自己,也像狗一樣活著,赤.裸地,衣不蔽體地站在這裏,供人欣賞,待價賣身。


    曾經的喜歡,是多麽可笑。


    老鴇卻喜得腿都快站不穩,生怕報價人反悔,立馬激動地敲定:“五千兩黃金,成交!”


    她拉扯著死魚一樣不動的人,走到那位恩客麵前,捏著嗓子就道:“這位公子,我家杏杏身嬌體弱,她的初夜,還請憐惜對待啊!”


    那人無視她的諂媚,隻盯著林姝棠,聲音冰冷:“明明我替你安排了後路,你為什麽還要自甘下賤來這裏?!”


    “自甘下賤?我就是自甘下賤又如何?”林姝棠眼底更冷,“難道要讓我順著殺父仇人鋪的路當他一輩子見不得光的禁臠,任他玩弄麽?”


    她的聲音帶著蝕骨恨意。


    在場所有討論著這次一擲千金,風花雪月熱鬧的人,不由得都靜了下來,覷著這場變故。也有不少人已經認出,那位出高價的公子,正是當朝柳太傅柳家的二公子柳玉廷。


    當初林家與柳家結親,林家嫡女端莊秀麗,柳家公子風度翩翩,兩人郎才女貌,配在一起不知羨煞多少人等。


    卻也傳聞當初正是柳家公子親手呈上未來嶽父林尚書林立的罪狀,表其貪汙受賄,殘害忠良,使得未來嶽父家滿門被抄。林尚書被斬首示眾,連坐家族,未滿十八歲女眷充入勾欄妓院,未滿二十歲男丁被丟進伶清館,其餘者皆流放關外。


    一夜之間,躋身上流貴族的林家分崩離析,家破人亡。


    對於柳玉廷的行為,眾人褒貶不一。有人說他心太硬,竟忍心害自己未婚妻家破人亡,但更多人說他是坦蕩君子,能夠大義滅親殺貪官。


    而此刻,他來了這裏,一擲千金,眼也不眨,是為了曾經的未婚妻。


    他是心軟愧疚了吧?因為犯錯的是林尚書,這與後宅女眷無關。


    又或許他對那位林千金尚有幾分真情?畢竟是曾經訂過親的未婚妻,如今怎忍心看她流落青樓,任人糟踐。


    林姝棠看著台下,麵色鐵青的人,嗤笑:“柳玉廷,當初我就是因為眼瞎下賤才會愛上你這種人,如今我醒了,看著這些人,卻覺得他們哪個都比你光明磊落,今日我就是分文不要,也願讓他們一夜數人上,而你又算什麽?你的錢又算什麽?我看一眼都嫌髒!”


    “林姝棠!”


    “林姝棠早就死了,這世上隻有賤籍妓奴杏杏。”


    第29章 隻要你想


    郭嬈剛到國公府時,內心充滿不安,但也有隱隱的期待,後來在府中人對她的好中不安變成了接納和感激,再後來,從來對她最好的人居高臨下地對她譏諷:你不過一賤婢之女,也配跟本宮攀關係?


    她跌落深淵。有不敢置信,也有意料之中的釋然。


    她抬頭,看著院外牌匾上‘鬆風堂’三個字,沒有像上次離開時的狼狽和無助,此時她內心並無太大波動。


    走進去,那人正靠坐在上首喝茶,邊與張氏說著什麽。她麵上依然帶著慈善和藹的笑意,郭嬈卻一點也不感覺暖了。


    她福身行禮,平靜開口:“阿嬈見過老夫人。”


    上首的人才見到她般,抬了眼,頷首示意她起來。


    郭嬈應了聲是,就站在一旁,默默不語。


    張氏見外甥女安安靜靜站在一側,正年輕貌美的年紀,身段嫋娜,氣質出塵。因為正在喪期,並沒有太過打扮,發上僅一支木簪將發半綰,麵容透著自然的白皙光澤,眉毛彎彎,眼神動人,鼻梁秀挺,唇上泛著健康的粉色,配上一襲素雅衣裙,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正似那仕女圖中仙女下凡塵。


    對容貌姣好,性子又安靜懂事的小姑娘,她內心總是有著幾分喜愛,正如外甥女這般。


    想到這裏,她又想起自己的女兒,頓時有些歎息,對這個外甥女也升起一絲歉疚。


    當初這府中她女兒和這外甥女是最後相識,卻最親密。她女兒的性子她知道,人太鬧騰又太仗義。


    正月剛出時小姑子就死了,女兒整日鬧著去陪表姐,一整天呆在靈堂都不見回的,一回院子渾身都是燭油燒紙味兒,膝蓋上還紅腫著,竟還嚷嚷著要每天陪著表姐守在棺材旁,這將她嚇得不輕。


    女兒從小被她嬌養著,跪了一日膝蓋就這樣,那三日不得爛了,再說過年死人太不吉利,她不想女兒這段時間總往死人那跑,於是給宮中的永樂公主遞了信,讓她召女兒回宮中呆一段時間,不許她出宮。女兒是公主伴讀,她的命令女兒不敢不從,後來跪在棺槨前守靈的就隻有外甥女一個人了。


    她剛開始對這外甥女好,的確是看在老夫人的麵子上,但相處久了,發現她性子沉穩,而且孝順知禮,對她的好也多了幾分誠意。


    正如此時,她笑著和這外甥女寒暄了幾句,又關心地問了一下她近來在靜水庵的情況,才繼續和老夫人說著府上一些雜碎賬目之事。


    但沒過多久,她越說越覺得不對勁,老夫人表情明顯變淡了,話也變少了,整個屋子裏的氛圍都有些變靜,就像隻有她一個人在說。她以為是自己賬目說錯了,於是試探著開口:


    “老夫人,您可是覺得這府中支出和收入有什麽問題?”


    老夫人撚著手中的佛珠串,半晌開口:“你素日掌管府中賬務,想來一切有分寸,今日就這樣罷。”說著她閉了閉眼,似乎有些乏意。


    意思就是賬目沒錯了?


    張氏覺出一股子古怪,老夫人掌控欲強,府中即使她是國公夫人,掌管府中一切事務,但上有婆婆,她每次賬目還是會自覺地上報,順便和婆婆交流交流掌管賬目之道。畢竟有時候薑還是老的辣,從老夫人那裏,她也學到不少。


    老夫人每次和她對賬的時候,心情都不錯,但這次明顯不妙。她細細回想,似乎沒說什麽不該說的。忽然瞥到一旁的外甥女,她想起好像是從她進來開始,氛圍就開始不對的。


    但奇怪,老夫人不是最疼這外孫女的嗎?張氏放下賬本,沒再說話,借著喝茶在老夫人和郭嬈間打了個逡巡。


    老夫人閉眼假寐,外甥女垂首不語,一個屋子裏兩人像陌生人似的。


    果然不對!


    難道是吵架了?聽說當初小姑子剛過頭七,外甥女就來了趟老夫人這裏,而後沒過多久就失魂落魄地去了靜水庵祈福。難道是外甥女當初執意去靜水庵祈福,而老夫人不許,兩人吵起來了?


    畢竟老夫人對外孫女的喜愛她看在眼裏,大冷天的,怎麽舍得外孫女去受那天寒地凍的苦。而外甥女,先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國公府沒有一個眼熟的親人了,她排斥想遠離也在情理之中。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樣,兩人鬧別扭了,老夫人從小身份尊貴,怕也沒安慰過什麽人,此時見她在怕是拉不下臉,而外甥女,怕也是因為她在,而害羞不敢撒嬌道歉。她想到這裏,了然地點點頭,找了個借口退出去。


    果然老夫人沒阻止她,立馬放了行,張氏就想,自己果真猜對了。


    屋子裏,張嬤嬤關了房門,沒了說話聲,一片靜悄悄的。


    老夫人閉眼假寐,郭嬈站出來,先開口:“阿嬈多謝老夫人昨日賞賜。”


    老夫人沒有睜眼,隻淡淡道:“琅兒是我最器重的嫡孫,你救了他,這區區賞賜,你受得起。”她頓了下,又道,“你若還缺什麽,可以開口,能滿足你的我盡量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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