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睜開眼,放下佛經,張嬤嬤立即過去扶起她。走到正房,老夫人按了按額角,疲憊道:“晚膳待會兒再上,我有些乏了,你先給我揉揉肩吧。”


    張嬤嬤應“是”,繞到榻後,替她不輕不重地捏起來。


    看榻上的人假寐時都皺著眉頭不安穩,張嬤嬤歎了口氣:“老夫人,兒孫自有兒孫福,雖然國公爺無心於朝堂,但不是還有世子嗎?世子文韜武略,長相又出眾,多少大家閨秀都等著嫁進國公府呢!”


    一聽到國公爺,老夫人睜開眼,語氣帶怒:“那不爭氣的,提他作甚!”


    而後又欣慰地笑起來,儼然兩副不同的模樣,“他做過唯一一件讓我稱心的事就是和素芳成親,有了琅兒。如今國公府的榮耀就全在琅兒身上了,琅兒也果然沒讓我失望,這幾年越發的爭氣了。”


    說著麵色又難看起來,胸膛起伏,“隻可惜我那傻侄兒,被個狐狸媚子蒙了眼,竟然如此護著靖王,反去給太子難堪!要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助他登基!”


    張嬤嬤見她怒氣愈發沉重,忙給她倒了杯茶,替她順氣,開口安慰道:“老夫人,皇上再怎麽護著那霍貴妃,但總有去的一天。這些年皇上活得越發像當年的先皇,癡迷於煉丹,沉溺酒色,早就掏空了身子,怕是也沒幾年了。隻要太子懂得忍耐,收絡人心,待皇上一死,太子登基,那霍貴妃還能翻天了不成?”


    老夫人拿起茶喝了一口,熱流下肚,她的怒氣稍有平息。


    當初她會選這個侄子登基不過是因為看他性子善良軟懦好拿捏,她當時雖下嫁魏地,但依舊對京城了如指掌。先皇駕崩之際,若不是她說動季夏帶兵回京,打壓各路藩王,她這庸弱的侄子說不定是被殺還是在冷宮哪個旮旯角落。


    她歎了口氣,但也正是因為侄子心軟懦弱,她才選擇擁立他,若當時是其他侄子登基,恐怕第一個鎮壓的就是手握大權的季夏,哪裏還會大加封賞。


    畢竟季夏獨占魏地,功高震主,這樣怎麽會有好下場?


    凡事有利亦有弊,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忽而又想起郭嬈,她問道:“靜水庵那邊傳來什麽消息沒有?”


    張嬤嬤道:“黃鶯前幾日送的信說郭姑娘還是寧願吃苦也不吭聲。”


    老夫人冷笑:“倒是小看她了。如今她也快十五了,及笄生辰之時一定要讓她入宮,不能再耽擱。告訴黃鶯,若她還是死不吭聲,就往死裏折騰,隻要不在臉上和身上留下傷疤就可!”


    張嬤嬤看著老夫人滿是皺紋的臉龐,遍布銀絲的頭發,應了聲是。


    雖然讓郭姑娘伺候皇上的法子是她想出來的,但那時她隻是為了讓郭姑娘活命而已,現在讓郭姑娘終身在庵堂誦經祈福,這也算是還了當年季月的養育之恩了。


    她覺得老夫人可以根本不用操心這些事情,兒孫自有兒孫福,更何況世子爺那般聰慧,少年沉穩,又不沉溺女色,將來肯定有大出息。國公府交在他手上,根本不用人操心。


    老夫人現在所做的,雖是為世子爺好,不過是畫蛇添足而已,可能世子爺根本不需要,他也會有自己的思量。


    不過她這些話不敢對老夫人說,老夫人做事向來霸道,不容置喙,她說了也沒用。


    外麵畫眉撩了簾子進來:“老夫人,世子爺過來了。”


    “讓他進來!”


    老夫人一聽,臉色一瞬間容光煥發起來,仿佛剛剛的冷戾隻是一場錯覺。


    季瑜走進來,拱手請安。


    老夫人褶皺的臉上漾起幾絲笑意,道:“快過來坐下。”


    這次剛出正月沒幾日,琅兒就又被皇帝調去浙江複查官員貪汙一案,這一去差不多兩個月,如今才回來,她也正想和孫子聚聚。


    “這次浙江布政使之事查得如何?”


    “布政使殺人滅口,鬧出滅門慘案,與邢、戶兩部幾位官員相互勾結,欺上瞞下之事也已招供,皇上將相關官員都判了滿門抄斬,其餘無甚大錯的包庇者皆流放。”季瑜坐在一旁椅子上,淡淡陳述。


    老夫人有些疑惑:“那靖王呢?”布政使是靖王提拔之人,此事背後主謀之人幾乎人人皆知,皇上難道沒有責罰他?


    “布政使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畏罪自殺,自陳罪書將罪責全部攬下。”季瑜冷笑,皇上隻憑區區一紙死人罪書,就急忙將靖王與此事撇開,他倒是高估了皇上的仁善,低估了他對愛子的包庇之心!


    “什麽?!這麽多人命,皇上他竟然……”


    季瑜不欲再提此事,於是打斷她:“祖母,此事已結案,再提也無意義。今日孫兒來,是另有要事。”


    “什麽事?”


    “後宮出事了,皇後娘娘被禁足。她讓孫兒轉告您,想請您進宮吃茶。”


    老夫人一聽,笑意漸漸消失,聲音染上怒氣:“可又是那狐媚子耍什麽手段了?”


    “嗯,宮裏的一位陳答應吃了不幹淨的東西流產了,據說是皇後娘娘親自送的燕窩。皇上將皇後娘娘禁足,罰抄三個月佛經,又累及太子,痛斥了他。”


    皇上子嗣單薄,本來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都死了。皇後還是太子妃時,異常得寵,生下了如今的太子和四公主。後來皇上一次微巡,回宮後,帶回了一民間農女霍香,寵愛有加,生下五皇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就是在霍香入宮後,雙雙意外暴斃,並且後宮再無妃嬪懷孕。


    這次一位答應意外懷孕,皇上格外重視,卻不想孩子流掉了,還是皇後娘娘親自動的手。不過內裏情況如何,誰又知道。


    “皇後自霍香入宮,早已看開了,怎會做這種傻事?後宮妃嬪懷孕,不痛快的該是那狐——霍貴妃!”


    皇後如今已是後宮之主,兒子又是太子,就算再多的皇子出生,那又有什麽關係?隻要太子沒廢,權利在手,隻要她懂得隱忍,將來皇上駕崩,太子就是皇帝,她就是太後,至於霍香,哪兒還有她蹦躂的地方!


    “那燕窩的確經過霍貴妃之手,奈何皇上信霍貴妃更勝皇後娘娘。”


    昭陽殿上,皇後與貴妃對峙,各執一詞,皇上麵色猶疑,兩麵不定。後見貴妃捂著心口,梨花帶雨,心一下子就歪了。


    那時他正與幾位大臣候在偏殿,等待皇上商議浙江遺留的後續事宜,豈料就見證了這場君為寵妃幾無度的場麵。


    老夫人聽著這話已是腦仁有些泛疼,真真不懂霍香那個已三十好幾的老女人到底哪裏的一股子狐媚勁兒,勾得她這侄兒魂兒都沒了!


    她也有些為皇後娘娘惋惜。皇上還是太子時,軟弱無能,先帝不喜,還是太子妃的她不離不棄,一直陪在他身邊。後來先帝駕崩,各路藩王蠢蠢欲動,也是她陪在他身邊,不懼生死。


    奈何太子登基成皇上,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遇見霍香那妖孽,就忘了糟糠之妻!


    如今太子與魏國公府同氣連枝,若皇後倒了,太子恐怕也得不了好,到時候靖王上位,這國公府就走到頭了。


    她歎了口氣,道:“明日我就進宮,去勸勸皇後。這皇上,怕也隻有這幾年了,隻要太子能幹,霍貴妃她們不足為懼。”


    季瑜回道:“太子聰慧,做事自有章法,他懂得輕重。”


    老夫人點點頭,拋開那些糟心事兒,看了眼外麵的天色,開口:“就要上晚膳了,今兒你就在這兒用吧,我讓張嬤嬤去準備幾樣你喜歡的菜。”


    “好。”季瑜抿了口茶,垂著眼瞼,不經意道,“但我平日常吃的那些蝦蟹就不必準備了。”


    老夫人詫異:“為何?你平時不是最愛吃這些嗎?”


    季瑜道:“今日回來時受了刀傷,這些發物碰不得。”


    老夫人臉色一變:“什麽?怎麽受傷的?誰敢傷我孫兒?快告訴祖母!”


    季瑜雲淡風輕,一笑:“祖母,您不必擔心,得人相救,如今已經沒大礙了。”


    “怎麽會沒大礙?都受刀傷了,傷口深不深?快告訴祖母怎麽回事兒!”


    見她不得答案不罷休,季瑜無奈:“皇上任孫兒為巡按禦史前往浙江查案一事,得罪不少人,暗中想殺我者數不勝數,遇到刺殺也不稀奇。”他說著看了一眼老夫人,又道,“孫兒受傷這件事還多虧了別人相救,您若是還擔心,就幫孫兒好好謝謝她。”


    “好,你告訴祖母是誰救了你?祖母一定備上重禮相謝。”


    “是三姑母的女兒,郭嬈。”


    “什麽?”老夫人驚愕,郭嬈手無縛雞之力,怎麽救得了她的琅兒?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季瑜解釋:“今日清晨我剛入京城,一時不備被刺客刺傷,逃到了靜水庵。刺客尋來時,她冒著被殺的風險,將我藏了起來,後來又替我及時止血治傷,所以我如今才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她救我之事若被刺客知曉,一定很危險,所以孫兒打算明日接她入府。現在距三姑母去世都差不多兩個月了,表妹總不能一輩子呆在靜水庵。”


    他觀察了一下老夫人的表情,繼續道:“祖母,表妹對孫兒有救命之恩,孫兒身為男子,日後在後宅多有不便,您可得替孫兒好好謝謝她。”


    其實他說了些謊,他今早的確遇到了行刺,但並沒有受傷,這刀傷不過是他自己所為,為的就是讓郭嬈順利入府。


    想起他用刀劃傷自己時,郭嬈的表情,他唇角若有似無掛了抹笑。


    老夫人聽完,目光複雜。救她孫兒的居然是郭嬈,郭嬈為什麽要救她的孫兒?她對她這麽狠心絕情,她應該恨國公府的。


    季瑜見她這般表情,歎了口氣,道:“祖母,其實孫兒知道表妹並非三姑母的親生女兒,所以才特意提及這件事,就是希望您以後能待她好點。”


    老夫人暗驚:“你怎麽知道?”


    季瑜漫不經心地轉著茶杯,道:“是表妹親口告訴我的,還有您讓她進宮的事,她也告訴我了。”


    “祖母,表妹在府上住了那麽久,您也該知道她是什麽性子。三姑母既然喜歡她,國公府也不差這口飯,這入宮之事何必強求。”


    說到這裏,他抬眸,直視著老夫人,“再者,太子總有他自己的謀劃,他也不喜別人過於插手他的事。就像送表妹入宮,以美色侍人,這根本不是長遠之計。皇上固然愛美色,但也容易念舊心軟。要不然為什麽霍貴妃受寵多年,多次陷害皇後娘娘,皇上卻沒有廢皇後娘娘?放在表妹和霍貴妃身上是一樣的道理。”


    老夫人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季瑜替老夫人親斟了杯茶,繼續道:“表妹雖然不是三姑母的親生女兒,三姑母卻待她如親生,不然怎麽會千裏跋涉帶她入京城?入了國公府還要騙您,不就是希望您能如待親孫女般待表妹嗎?祖母,您其實早就放下了,對嗎?您現在一直氣的,不過是郭言納了妾,還有三姑母到死還在騙您。”


    老夫人接過茶盞,沉默了良久,才道:“罷了,祖母以後不會再逼迫她了。”


    用過晚膳,季瑜就離開了。


    丫鬟收拾走碗筷,張嬤嬤扶著老夫人出院子散步消食。


    “心棋,明日郭嬈回來後,你去我庫房揀些珠寶首飾送到菡萏閣吧。”


    張嬤嬤驚訝:“老夫人,這是為何?您是真的不準備送郭姑娘入宮嗎?”她沒想到一向強硬的老夫人居然會在別人麵前妥協。


    老夫人揉揉額,有些疲憊:“你沒聽見剛剛琅兒說的話嗎?他都已經開口了,拐著彎就是不希望我再插手他們的事。也罷了,我老了,年輕人自有他們的主張,我過於插手也總是不好。其實琅兒後來說得也對,這出身並不是郭嬈自己能決定的,她也的確無辜。當時月兒剛死,我又知道了她因為一個外人欺騙我這個親娘,我的確很生氣。”


    “這郭嬈也確實是個好性子,我當初那般對她,她竟然還舍命幫我的琅兒,她這性子,和當年的……罷了,也算我欠她的。”


    老夫人突然住了口,張嬤嬤隨侍她多年,卻知道她想要說什麽。


    老夫人當初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自己的親妹妹黃鶯,甚至糊塗地連亂.倫這種事都逼迫得出來。


    黃鶯善良隱忍,渴望親情,有恩必報,與這郭姑娘一般無二。所以最後縱然寒了心,卻依舊記得老夫人當初救她出冷宮,讓她衣食無憂的恩情。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黃鶯卻依舊不怪她這個姐姐。


    第28章 再次歸來


    郭嬈與黃鶯道別後,坐上馬車回國公府。一路看著熟悉的景色,明明隻過了兩個個月,她卻有種一晃經年的錯覺。


    走到菡萏閣,外麵的一切布置沒有絲毫變化。先前伺候的二等丫鬟白露白霜得到表小姐祈福將回的消息,早已等候在門外,此刻看見表小姐身影,立馬迎了過去。


    “小姐,您終於回來了!”白露白霜笑容真摯,看不出絲毫作假。


    郭嬈垂眸,看來她當初身份被揭的消息,老夫人果然沒有說出去,她唇角掛了絲諷笑。


    白露白霜看著眼前麵色淡淡的人,有種說不出來的陌生。她們剛被分過來伺候表小姐的時候,表小姐給人的感覺是柔靜,而從靜水庵回來,現在給人的感覺有些冷漠,什麽都不在意的模樣。


    她們一時不敢再多說什麽,隻低頭跟在主子身後。


    郭嬈走進屋子,裏麵纖塵不染,所有擺件裝飾亮然如新。鎏金香爐裏亦燃著熟悉的薰香,可那個熟悉的人卻不見了。


    香葉突然跑了進來,語氣緊張:“小姐,張嬤嬤快要過來了,還帶了一堆賞賜。”


    那一排排丫鬟,個個手裏端著托盤,笑容滿麵,在她看來卻實在可怕。她們才剛回來,老夫人那邊無緣無故送這麽多東西過來做甚?難道還不死心要用金銀財寶威脅小姐?


    郭嬈感覺這次老夫人並非來者不善,她最後道:“不要著急,先看看她要說什麽。”要來的躲也躲不了,等她們過來,隨機應變就是。


    “讓她們進來。”


    張嬤嬤一進門,就見表小姐坐在椅子上,一襲素白衣衫,發插檀木簪,麵容清淡。看見她時,隻點頭客氣一笑,如同陌生人。


    想起三姑奶奶在時,表小姐笑靨如花的模樣,而現在,由裏到外散發著一股疏離之氣,張嬤嬤說不上來什麽感受。她心下歎氣,走過去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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