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沉默著離開,黃鶯起身收拾自己的行李,張嬤嬤端過來一碗藥,說:“老夫人說您可以等孩子胎落,休養幾日再離開,畢竟靜水庵清苦,不利於休養。”


    黃鶯聽著這話,是真的涼薄地笑了,她如此不放心自己,這個孩子,就這麽急著將它打掉,是擔心她走了然後偷偷生下它嗎?


    她拿起藥碗,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張嬤嬤看著她喝完才離開。她在床上隻休養了三天,就自己去了靜水庵。


    後來,在靜水庵的每一年,國公府都會以老夫人的名義送來一筆巨款,黃鶯看著那些銀兩,有些諷刺。有時還會收到一兩封信,都是老夫人自己寫的,她看也不看,讓它們堆積成灰。


    後來一次在廣源寺賞花,她不知怎的,就與廣源寺的和尚糾纏在了一起。


    也許是自己太寂寞空虛了,她如是想。大腦暈暈散散,高.潮刹那腦海驟然跌出的少年的臉,如煙花燦爛,她忽然覺得幸福。


    後來,她就愛上了這種感覺,愛上了這種肮髒的自我流放,她為自己感到恥辱,她居然……


    隨著年歲漸長,那些痛恨也在歲月裏悄然遺散,慢慢地模糊了,剩下的隻是涼淡的釋然一笑。


    人生這麽長,為什麽要禁錮自己?苦著自己?她現在享受著身體的歡愉,沉沉浮浮中及時行樂,她想抓住那片刻的快樂。


    老夫人給她的信她偶爾會回,也會說些平常的事情,三言兩語而已。


    就這樣平平淡淡十幾年,兩個月前,老夫人再一次寫了信,卻是讓她暗地裏刁難一個人,不可打殺,隻要讓那人知難而退,回到國公府就行。她當時看著信不明所以,卻還是答應了。


    當見到那個容貌清媚的女孩,聽到她所說的話,頓時知道了老夫人想做什麽。


    她總是很會利用所有的一切。


    這個女孩很重情,表麵看起來溫婉聽話,人人可欺,但骨子裏卻有一股韌勁,誰敢欺負她,她不想忍讓的話,會露出自己的爪牙,不動聲色地回擊。


    她身上還有一種骨子裏的涼薄,看似對很多都上心,實則漠不關心。那種涼薄,與現在的她很像,仿佛外界一切與她無關。


    “涼薄?”郭嬈彎了彎唇,第一次有人如此評價她。


    “難道不是?在庵堂第一次看見你,你的眼睛裏,蘊含的不是一個十幾歲孩子的鮮活,相反,是一潭死水。”


    郭嬈沉默。她曾經,其實很天真,很快樂。可自從沒了父母的庇佑,那些人露出的貪婪市儈,讓她震驚,讓她心寒。嚐過了太多的酸楚,她的確看淡了許多。


    “我……”郭嬈剛開口,就聽見不遠處幾個男人的交談聲,應該是廣源寺的和尚。她看著這些鮮豔的茶花,蹙了蹙眉,“我們快回去吧,花什麽時候摘都可以。”


    黃鶯卻搖搖頭,“你先走吧,我來應付他們,待會回去的時候,我幫你摘一束。”


    郭嬈抿抿唇,幽黑的眼睛似乎要看進她的心裏。


    黃鶯依舊笑容不減。


    郭嬈歎了口氣。罷了,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她尊重自己的朋友。隻是忽然有些惋惜,這般好的一個女子。


    “嗯,那你早點回來,我先走了。”


    說完轉身離開。


    與來時偶爾鳥叫的不同,下坡路上,此時四周詭異的安靜。風吹起地上落葉,“唦唦”如鬼魅飛掠,帶著冷嘯肅殺。


    郭嬈警覺回頭,身後卻空無一人個,隻有回蕩的蕭瑟風聲。


    她防備心起,從寬袖中拿出一直準備著的防身蝕膚散,快速轉身,朝靜水庵跑去。但越跑後麵黑雲壓城的壓迫感就越強烈,郭嬈的心咚咚直跳,她開始以為是廣源寺的和尚跟蹤她,但現在似乎感覺不對。


    “鏘——”


    寂靜無聲中,後麵突然傳來冷刃相交的碰擊,似乎有兩方勢力在相互纏鬥,且她身後隱約的追擊不消反增。


    郭嬈腳步不停,大腦快速運轉,現在有人在她身後打鬥,還有人對她窮追不止,分明要抓她,或者是殺她。


    她分析出兩種可能:一,她無意撞入了別人的鬥爭,別人要殺她滅口。二,那些人本就是衝她而來,但有一方人在保護她。


    在不明事情始末的情況下,無論哪種情況對她來說都非好事。


    郭嬈快速掃過四周環境,察看形勢。既有人追她,那她就不能再往靜水庵跑,靜水庵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對她不但無助力反倒可能帶去危險。但身後皆是武功高手,她也無法對抗,現在唯一可借助之物便是手中的蝕膚散。


    蝕膚散,皮膚上沾染此散者,會即時傳達神經各脈,渾身肌膚猶如蝕皮拆骨般的疼痛,但此藥無毒,一個時辰內自會解封。


    廣源寺和尚六根不淨,經常在靜水庵出沒,她怕她與香雲她們有一日又會被他們盯上,便製了這藥防身,但沒想到,這藥的第一次沒用在和尚身上,倒要用在追殺她的人那裏。


    而要用蝕膚散放倒他們,那必須保證萬無一失,一次成功,不然他們有了防備,她必然逃不了。


    現在她向西跑,殺手在後,而風是西南風,她若改道,又要保證他們會沾染蝕膚散,最好便是往西南方向跑,但西南方向是布滿荊棘的六尺土坡,上有小道。


    郭嬈一瞬間便做了決定。她猛然停下,氣喘籲籲往後看去,一群黑衣人正纏鬥拚搏,有兩個蒙麵殺手追向她,右手提刀,步速如飛。刻不容緩,她咬咬牙,雙手抓住粗壯的荊棘藤蔓,手心針紮似的疼傳來,她忍著痛借藤蔓之力向上攀爬。


    蒙麵人愈發逼近,幾乎十幾米之距,郭嬈拚盡全力爬了上去,衣衫被劃破,又沾滿土灰,她無暇顧及,站起身使力跑出幾步遠。


    蒙麵人縱身一躍跳上高坡。


    郭嬈停下腳步,回頭。她緊了緊手中之物,此時勝敗皆五成。但若敗了,她不想死不瞑目,遂道:“你們是誰派來的?”


    “到地下去問閻王吧!”


    一人冷笑,毫不留情揮刀砍來。


    郭嬈冷靜地等待他靠近,約五步之距時,她眉頭一凝,展袖灑出手中之物。


    這幾日剛下過雨,如今正是四月天,陰雨陰風連綿。微風輕輕一拂,那蝕膚散順著風向吹向蒙麵人。


    “啊——”


    正要砍向郭嬈的蒙麵人慘聲大叫,火燒蛆啃似的痛從沾染蝕膚散的手上立時傳遍全身,他手一軟,跌了大刀倒在地上,痛苦得打滾。


    後麵一人擋的時候手上似乎也沾染了一些,但毅力頑強,他揭了麵,雙眸狠厲,臉上肌肉通紅抽搐,手抓上去現出幾條血痕,提刀觸著電般也要朝郭嬈這邊來。


    那樣滿臉血跡猙獰如惡鬼的模樣,郭嬈心猛跳著,有些被驚住,轉身立即就跑。


    正在纏鬥中的蒙麵頭領見要殺的女人跑了,吩咐下屬齊齊撤出,朝女人追去。


    郭嬈邊跑邊朝後看,累得滿頭大汗。


    蒙麵頭領追著女人,冷笑一聲,縱身翻躍,瞬間攔在了郭嬈前麵。


    郭嬈的心在這一刻徹底下沉,看不到希望。


    季瑜趕來時就看到這個場景,她身形單薄,絕望無助地不斷後退。


    他眼眸微凝,利落使出手中暗器打落黑衣人手中揚起的大刀,而後施展輕功,一腳踹向蒙麵人胸膛,將受驚的女子攬在懷裏,隨後看向下屬,冷冽開口:“格殺勿論!”


    “是!”


    茂盛濃綠的樹林裏響起了雜亂的刀劍打鬥聲。


    季瑜回頭,懷裏的女子在微微顫抖,她發絲汗濕,衣衫破損,上麵沾著黃土灰塵,手掌鮮血淋漓,就像一隻孱弱無助的貓兒,幾乎沒有力氣,癱軟在他懷裏。


    季瑜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將她抱緊了些,拍拍她的肩頭,輕聲道歉:“對不起,我來晚了。”


    郭嬈唇色蒼白,躺在那人懷裏,以為自己眼花,以為眼前一切乃虛幻。不然為什麽每次命懸一線時,都是這人來救自己?他明明和自己什麽關係都沒有。


    那邊孟安帶領手下將數十蒙麵人除盡,查探時發現其腕臂上黑鷹圖騰,心中了然。他上前稟告:“世子,這些都是那人豢養的死士。”


    季瑜半攬著郭嬈,淡淡開口:“將他們處理幹淨。”說話時他聲音冷淡,波瀾不驚,似乎對於滿地鮮血滿眼死人的這種場景習以為常。


    一直以來,郭嬈心中的季瑜都是雖然表麵冷漠,但內心溫潤如玉的,她似乎從未見過他無情狠絕的模樣,宛如玉麵修羅,一時有些怔然。


    那人好像發現她在看他,於是低下頭來,神情又變得十分柔和,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郭嬈對上那雙黑沉柔亮的鳳眸,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不管他變成哪一麵,他對她總是那麽溫和的。


    郭嬈不知道季瑜為什麽總是對她那麽好,這種好,讓她內心想要遠離卻又不自禁靠近,她腦海中一片雜亂。在感觸到肩上那帶著關心的溫熱手掌時,她終是摒棄雜念,輕輕退離。


    現在對於她來說,最重要的是知道要殺她的是誰。


    剛剛孟安口中說那人,那人是誰?敢豢養死士,身份肯定非同一般。但她在京城大半年裏,除了幾次宴會,從來都很少出門,更遑論得罪什麽人……等等,宴會?


    郭嬈一驚,想起長公主府上的賞花宴,她撞破了駙馬的秘密。但那日回府後,季瑜派人來告訴過她,事情已經解決了,難道沒有?


    郭嬈猶疑開口:“表……世子,追殺我的是駙馬的人嗎?”她對老夫人還有利用價值,老夫人肯定不會殺她,排除她,還想置她於死地之人,除了駙馬高月離,整個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個。


    “嗯。”季瑜看著她,帶著些許歉意,“駙馬背後關係複雜,這事是我疏忽了。”他知曉高月離肯定不會放棄刺殺郭嬈,所以早就安排了暗衛隱藏在她身邊。她離府時他也有要事在身,怕她有危險,還加了雙倍影衛在暗中保護郭嬈,一切待他回了京城再說。


    駙馬三番四次的暗殺,甚至將手伸到了靜水庵,但每次都被他的影衛悄無聲息解決,因為擔心郭嬈知道了害怕,他並沒有告訴她真相。但他沒想到高月離那般大膽,幾次暗殺不成,這次竟敢私調靖王豢養的死士。


    經過剛剛一險,他已想清楚,她的身邊已經不能再單方麵派影衛保護了,這件事必須從根源上解決,那麽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掌控高月離。


    得知是高月離,在郭嬈意料之中,她扯出抹笑:“世子不必歉疚,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說來我還得感謝你,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我此刻怕已命喪黃泉。世子今日之恩,來日郭嬈必結草銜環以報。”


    她的語氣得體知禮,故作沉穩中還帶著幾絲柔柔青澀,畢竟隻有十四歲的年紀,稚嫩鮮活,看著他勉強笑時眼睛依舊粲然,像盛放的星辰。季瑜看著她眼神有些深。


    郭嬈見季瑜直直盯著她看,頗有些不自在。她轉開臉,卻無意撇到剛剛幫過她的那些黑衣人,他們此刻目不斜視,站立如鬆,如下屬般在季瑜幾步遠處恭敬候命。


    郭嬈心下好奇,難不成他們是季瑜的人?若是這樣,那季瑜趕巧來救下她也不奇怪了。


    她也將此話問出了口:“這些人是世子派來保護我的?”


    季瑜點點頭,良久問了句:“你信我嗎?”


    郭嬈自然信他,不然當初怎麽會尋他庇佑,又順從他的安排來靜水庵。


    季瑜見她毫不猶豫地點頭,眸子裏蘊上了幾絲笑意。郭嬈很少見他真心實意的笑容,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


    他道:“現在這裏很危險,我必須改變計劃,馬上接你回府。”


    靜水庵全是不懂武功的女流之輩,而那些要殺她的人必會卷土重來,未免傷及無辜,她的確不適合再住在這裏,可接她回府,老夫人態度不明,她有些擔心。


    “那老夫人那邊呢?”


    “我已經有了辦法,你聽我安排就是。”


    郭嬈垂著眼,雙手緊了緊,她聽見自己說。


    “好。”


    第27章 他的計劃


    季瑜走後,郭嬈一個人在外麵呆了很久,傍晚時才回到靜水庵。沐浴後洗盡一身疲倦,出來時發現黃鶯正坐在桌子旁,手裏拿著一束山茶。


    黃鶯見她出來,起身將花遞給她,笑著道:“這是送你的山茶,現在時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她似乎有些疲憊,郭嬈不好多問,淺淺點頭:“你也是,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


    黃鶯走後,郭嬈將花插在一個青釉瓶裏,要上床休息時,不經意瞥到一旁小幾上的一個白玉小瓷瓶。


    那是一瓶上好的金創藥,是季瑜看見她滿是傷口的雙手時送給她的。


    與此同時,京城國公府,鬆風堂。


    張嬤嬤走進小佛堂,看著跪在佛龕前誦經念佛的人,開口:“老夫人,晚膳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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