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了查醫學文獻資料,對疾病前途作了分析估計,得出三種可能性。第一種可能是徹底治好,成為醫學上的特例;第二種可能是病時好時發,這樣也可以爭取時間再到邊疆去做一些工作;最後一種是最壞的估計,那就是隻能延長時間。即使這樣,我也要盡量爭取時間,能幹一天就幹一天。


    這,就是彭加木在生死關頭,寫下的一份出色的答卷!


    ◆病危時的詩


    遵照曹醫生的囑咐,大家對彭加木實行嚴格的“保密”,不讓他知道病情。然而,彭加木自己盡管已經猜到了患什麽病,卻又倒過來對大家進行“保密”,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於是,仿佛在一齣悲劇之中,卻夾雜著幾分喜劇的色彩:夏叔芳來探望彭加木了,坐在床頭,強裝笑顏,說他很快就會出院,很快就能見到孩子,(醫院規定,幼兒是不許帶到房中來的)。彭加木呢?臉上堆笑,說自己正在一天天好起來,很快就會回家的,一回家就給孩子們來一顆“糖衣炮彈”!他們倆有說有笑,其實,他們倆心裏都明白,患癌症者生還,特別是像彭加木那樣嚴重的病症,幾乎絕無僅有!


    治療開始了。這種治療不是一般的打針吃藥,卻給病人在精神上帶來莫大的痛楚。


    在當時,對付惡性腫瘤主要是兩種治療方法:一是注射氮芥,一是深度x光照射。


    氮芥是一種具有強烈毒性的藥物。用它治療惡性腫瘤,可以說是一種“以毒攻毒”的方法。氮芥是白色的藥粉,溶解在葡萄糖溶液中,滴入靜脈。在注射之後,引起很大的副作用:病人噁心,一吃東西就嘔吐。打一次氮芥,要接連嘔吐幾天!


    彭加木住的是大病房,有十五張病床。病人們打了氮芥之後,病房裏充滿嘔吐之聲。有時,一個病人吐了,引起大家噁心,產生“連鎖反應”,紛紛嘔吐起來。正因為這樣,許多病人請求護士不要打氮芥,或者減少劑量。


    然而,當護士問彭加木反應怎麽樣,他卻笑笑說:“沒什麽,反應不大,一切都照常,用藥劑量可別減少,繼續治下去,沒關係,我吃得消!”


    彭加木真的“反應不大”嗎?其實,他也在那裏不斷地嘔吐。他吃了吐,吐了又堅持吃。


    他把吃飯當作一項戰鬥任務來完成,忍著苦痛往下咽。剛咽進去又哇哇吐了出來。


    他打了氮芥,稍微好一點,便在病房裏進行“現身說法”,勸別的病人堅持打氮芥。他與別的病人“同病相憐”,他講的話比醫生的話作用大得多!


    至於深度x光照射,也不好受。強烈的x光,能夠殺死癌細胞,可是,x光是不長“眼睛”的,往往也誤傷了許多正常的體細胞。每照一次,血液中的白血133球明顯減少,患者感到疲倦不堪,渾身乏力。另外,在照射前要口服一種酸性的藥物。這種藥很酸,勉強吃了進去,才幾分鍾,便常常吐出來了。後來,彭加木想辦法在規定的時間內分幾次把藥吃進去,每次又同時服兩片小蘇打,中和了酸性,這樣終於使藥不吐出來。


    曹醫生看著他用驚人的毅力,忍受病痛,深為感動。一邊用x光照射他,一邊流下熱淚。


    彭加木躺在那裏,額上滲著豆大的冷汗珠,誠摯地對曹醫生說道:“一切肉體上的痛苦我都能忍受,隻要把病治好,使我能多工作一些時候!”


    不久彭加木發起高燒來,連續幾天體溫達40c,彭加木又“升級”了。曹醫生填寫了“病危通知單”,護士們把彭加木送進了搶救室。


    搶救室,是專門接待垂危病人的,那裏由護士日夜守在旁邊看護。彭加木不知道為什麽把他從大病房送進了單人病房,吵著要回去,說是這裏太孤單,不如在大病房裏可以跟病友人有說有笑。


    護士們隻瞞著他,說道:“你患了流行性感冒,要隔離,所以叫你住單間。”


    不久,彭加木明白了單間的含義。這些單間是用薄板隔成的。他聽見隔壁的單間裏傳來了痛哭之聲。從人們的對話中,他知道了那裏一個垂危的病人剛剛死去,知道這種單間的名稱叫做“搶救室”。


    彭加木發著高燒,昏昏沉沉。偶爾他側過身來,從窗口望出去,唷,他看到了上海生物化學研究所的實驗大樓!他,多麽希望自己能夠插翅高飛,飛到那裏去,飛到邊疆去!


    “詩言誌”。平常雖然愛詩,但不大寫詩的彭加木,此時此刻觸動了詩興。他在生命垂危時刻,在搶救室裏,寫下了這樣豪情感人的詩篇:


    昂藏七尺誌常多,


    改造戈壁竟若何?


    虎出山林威失恃,


    豈甘俯首讓沉屙!


    這首詩後來發表在1964年3月6日出版的第5期上海《支部生活》半月刊。


    ◆禍不單行


    真是“屋漏偏遇連綿雨,船漏偏遇頂頭風”,就在彭加木病危的時刻,禍不單134行,家裏又出了大亂子!


    那時候,女兒彭荔傳染了猩紅熱,不能上託兒所。醫生要夏叔芳把女兒送到上海市傳染病醫院隔離。夏叔芳心裏想,丈夫住搶救室,女兒再住隔離室,每天兩頭跑,怎麽受得了?


    沒辦法,夏叔芳隻好把女兒放在家中。可是,又怕兒子彭海傳上猩紅熱。如果讓女兒單獨住一個房間,她才兩歲,怎麽放心呢?夏叔芳隻好把自己的臥室用白布隔起來,女兒住在一邊,她帶著五歲的兒子睡在另一邊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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