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祖還說:“對此,許多人不理解,而我們這個家裏的成員似乎已經習慣了。在那個特殊的年月,受磨難最深的還是我的父母。運動剛開始,我母親就被扣上‘三反分子’的‘桂冠’,相繼而來的帽子有‘走資派’、‘叛徒’、‘蘇修特務’、‘現行反革命分子’。每一頂帽子都伴隨著一段時間的殘酷鬥爭和人身侮辱。她被打罵、批鬥、戴高帽、遊街、住牛棚、勞動懲罰……除了沒有把她關進監獄外,什麽罪都受過了。她堅強地活著,巧妙地鬥爭著,甚至運用住國民黨監獄的經驗,說服看押她的同誌,在給她送飯和用品時夾帶字條,傳遞消息。我父親盡管重病在身,右半身已癱瘓,仍被抄家10多次,連房間內的地板都撬開搜查了。專案組的人還不時到家裏來批鬥他,因他任過西安辦事處處長,當時成千上萬的熱血青年,都是通過西安辦事處去延安的。為了對革命同誌負責,父親不顧病痛和勞累,每天都要接待多批外調人員,書寫多份外調材料。他右臂癱瘓了,隻能用負過傷的左手寫,寫得又慢又吃力,但非常認真。一次,有人企圖用‘逼供信’的手段,迫他‘證明’一位老同誌是‘假黨員’。父親義正辭嚴地駁斥說:‘不,他不是假黨員!是我介紹人黨的。’並且用了兩個多小時,工整地寫了一份實事求是的證明材料,挽救了一位老同誌的政治生命。他前後接待外調人員千餘人次,用傷殘的左手寫了數十萬字的證明材料,盡了他應盡的義務。當父親患腦溢血病危時,我們家的成員都還在各自的幹校,待我衝破重重阻力回到家時,父親已全身癱瘓,連話都不能講了。我們想方設法搶救父親垂危的生命,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隻好違心地給曾與父親一起工作的、當時仍在台上的汪東興寫信,但是仍沒有留住父親那不算老的生命,他當時年僅65歲。1969年7月25日上午9時多,我和媽媽及全家人,眼睜睜地目送我們最親愛的親人——我們認為是最忠誠、最廉潔、最無私、最剛強、最高尚的共產黨員上路。當時,我們都很坦然和鎮靜,就像目送一位勇士出征一樣悲壯!”


    紹祖還在回憶中說:“告別父親後,我在家裏終於翻到了父親的遺書。那是他病情惡化前3天即7月8日用紅筆寫的:‘我相信黨和群眾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自己心中無鬼,自己心中有底,心安理得,問心無愧。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不為名,不為利,不怕苦,不怕死,一心為革命,一心為人民。’‘許多烈士,已英勇犧牲了,自己是倖存者。’‘比一比過去,比一比勞動人民。’父親最後留下的手跡,是特地用紅筆寫的,按中國的習俗,這就是‘絕命書’,是一篇表明自己心跡、表明一生境界留給親人的遺書。我禁不住放聲哭了,媽媽也老淚縱橫。那一個個紅色的字跡,就像一滴滴烈士的鮮血,又像父親那赤誠的心。父親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不管是我看到的還是聽說的,又一幕幕展現在眼前。是的,在我的父輩中,爸爸隻不過是普通平凡的一員,他不是一位叱吒風雲、南征北戰的統帥,但是一位名副其實的隻知奉獻不知索取的人民公僕。在那個年月,我們隻能在家裏,在與社會風浪的搏鬥中尚存的避風港灣裏,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爸爸去世後,董必武的夫人何蓮芝阿姨來家看我媽媽,兩位老人見麵分外難過。媽媽悲傷地說:‘雲甫真是生不逢時,死不逢神啊!’我真擔心媽媽在極度痛苦中講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話,再給她帶來新的麻煩!幸好媽媽挺住了。草草辦完喪事,我們準備回各自的幹校。臨行前媽媽清理了她和父親的積蓄,一共有兩萬多元。爸爸生前曾囑咐,他死後把他積存的錢全部交黨費。根據父母工資的比例,算在爸爸名下的應是一萬五千元左右。為了湊一個整數,媽媽上交了兩萬元。那時我媽媽還是專政對象,一個月隻發20元生活費,我們家除了一台北京牌14寸黑白電視機外,沒有其他奢侈品。我完全理解媽媽的心思,她是想用此來證明她和父親都是真正的革命者,參加革命一不圖官,二不為錢,一切為了黨和人民。當時她和父親兩人的工資加起來500多元。兩萬元,在當時來講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它是靠父母長年省吃儉用一點點積攢下來的。父母的勤儉樸素,使我從小就養成了不亂花一分錢的習慣。我那時一直過著集體生活,雖然是全國學聯主席,月工資才46元,但我仍能節省出二三十元交給媽媽。1978年6月,我從上海赴江陰途中因車禍而受重傷,我媽媽當時正準備去陝西出差。有人勸她到上海看看我,媽媽十分疼愛我,得此消息怎能不著急!但她還是說:‘兒子受傷有醫生診治,我去了也隻是看看起不了別的作用。’這就是我的媽媽,具有慈愛之心和高尚情懷的媽媽!在個人利益和革命利益發生矛盾時所做出的自然選擇。”


    “20世紀50年代初第一次定行政級別時,我母親和父親一樣,主動要求降低一級。她長期做優撫工作和救災工作,所以經常是在我國最貧窮的地方和最普通最基層的群眾生活在一起。最近,偶然遇見我媽媽在內務部任司長時農村救濟司的秘書陳友三老同誌,他滿懷真情地對我說:‘你媽媽真是個好人那!那時你家住在東城,你媽媽每天坐公共汽車到西城的機關上班。有時你爸爸從西城開會回去,順便可用小車帶她回去,都被拒絕。1957年有一次我陪她到江西出差,她要到井岡山去。那時井岡山還沒有開發成旅遊區,還是一個貧困的老革命根據地。省委派專車送她,她堅持要自己乘公共汽車上山。她知道山上群眾生活困難,為了不增加當地政府的負擔,自己帶著幹糧就去了。’當時陳老也有七八十歲了,他給我講這些事情時眼睛裏含著淚花。我完全相信他的話,因為我從小就受到父母這方麵的教育,也是輕易不坐他們的工作用車的。有一次我上火車站,剛巧爸爸也乘火車赴外地,我也沒有蹭他的車,而是坐公共汽車走的。用現在的眼光看,這也許太過分了,但我們確是很認真、很執著、很自覺地去這樣做。當時有些做法也許不太可取,但卻從這些小事上反映了當時的教育,反映了父輩們的高尚情操。一心為革命,一心為人民,父輩們確實達到了忘我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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