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特,發生了什麽?”  “我早上突然覺得頭暈,可能是沒吃飯。我聽說都引起騷亂了,抱歉啊。”奈特抬眼看著他,一臉無辜的樣子。  羅伊注視著奈特的眼睛,不由皺起了眉頭。他仿佛看到了很不對勁的東西,令他心裏生出一股寒意,卻無法說出口。  奈特笑出來:“你怎麽這麽奇怪,從剛才就開始老看我?”  葡萄不安地走過來,奈特的目光轉向他。兩人目光交匯的一刹那,葡萄倒吸了一口氣。奈特的眼睛裏還有剛才落進去的沙子。奈特好好地睜著眼,對此毫無察覺。  葡萄驚慌地看看羅伊。羅伊什麽也沒說,找來一塊布,輕輕替奈特擦臉。  他發現了……他發現了……  葡萄忍不住往門口退。  “你怎麽這麽涼。你感覺不到疼嗎?”羅伊剛問出口,聽到身後有跑動的動靜,回頭,隻看到一片衣角從門口掠過,葡萄已經不在房裏了。  眾人正在樓下七嘴八舌地議論,就看到葡萄慌亂地從上麵跑下來。  “神使!怎麽了,需要我們做什麽嗎?”弗裏斯克關切地問。  葡萄搖頭,一臉不安,仿佛要從什麽可怕的事中逃離。他說:“帶,帶我去看那隻怪物!”  弗裏斯克:“什麽時候?”  葡萄:“現在!”  眾人見他態度大轉變,正半信半疑,就看到羅伊也從樓梯上下來。弗利克斯問:“你弟弟沒事吧?”  羅伊沒心情搭理他,緊盯著葡萄。葡萄看到他,就鑽到了人群裏。羅伊剛想追,奈特在他身後喊:“哥哥,你能過來一下嗎?”  眾人聽到奈特的聲音,全都驚歎起來:“是剛才那個小夥子嗎!”“剛才明明已經……”“這位果然是天神派來拯救我們的呀!”  羅伊遲疑地看看葡萄的方向,隻能返身回到樓上。他進房間,問奈特怎麽了。奈特說:“能幫我站起來嗎,我想到處走走。”  他由羅伊扶著在房裏走動,經過窗口的時候往下瞥了一眼,看到葡萄被人簇擁著往酒館外走。  羅伊低呼:“他要去哪兒!”就要奪門而出,卻又聽到身後動靜。回頭看到奈特摔倒在地。  “哥哥……”奈特吃力地說,“我還是有點頭暈……你別走……”  羅伊瞪著奈特,但沒有走過去幫助他。他糾結地看著他蒼白的弟弟,被無數的問題痛苦地縈繞著。  奈特痛苦地向他伸手:“快過來幫幫我……幫我站起來……我站不起來……”看到羅伊久久地站著不動,奈特的表情漸漸從疼痛轉為微笑。  “你發現了。”他的聲音正常了起來。  “你在幫著他逃跑。你和葡萄到底瞞著我什麽!”羅伊撲上去,按住奈特的肩膀,“全都告訴我!為什麽他要從我這裏逃跑,為什麽隻有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瞪著奈特的臉,搖頭:“你不像奈特了……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不告訴我?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奈特:“哪一天?”  羅伊咬牙,聲音發抖:“你被那些士兵殺死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抓住奈特的手,將他的手指送到他眼前,“齊思林為你接斷指的時候,手指上的傷痕幾乎看不見了,可你脖子上的傷始終沒有長好。葡萄說的是真的嗎?他是靠醫術救活你的嗎??”  奈特冷靜地看著他:“你都這麽懷疑了,就去問他自己吧。”  他從地上站起來,拿起桌上羅伊給他準備的餅,翻來翻去地端詳:“太好了,我再也不用逼自己吃這些東西了。拿著,別浪費了。”  幾十人簇擁著葡萄,一直到城門口。  弗裏斯克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一點:“我們這次隻是去看看情況,不用這麽多人一起去。我熟悉那邊的路,我陪同神使去走一趟看看情況,回來再製定計劃。”  “我不是神使,”葡萄為難地解釋,“我也不一定能,能幫到你們……”  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了人們的歡呼聲中。葡萄已經太久沒有在那麽密集的人群中獨處過。他焦慮地縮了縮,下意識用目光尋找那個人,然後突然想到,自己剛剛從他的身邊逃走,還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他就像一顆落到水裏的葡萄,被人流衝著往前走。他們高喊著他的名字,將他與弗裏斯克送出城。他看著那些民眾熱切期待的目光,突然又有些後悔。他低頭,不自信地看看指甲透出的黑色。  弗裏斯克將馬的韁繩送到他手裏:“會騎馬嗎?”  葡萄點頭。弗裏斯克鬆了口氣,仿佛認定了他不會騎馬似的。他幫了葡萄一把,將他送上馬。而後騎上自己的馬,一路往郊外去。  路上,弗裏斯克會找些話題與他聊。作為這裏漁民協會的會長,他雖然外表高大粗獷,但性子沉穩而又周到。他應該是當地的貴族階級,受過良好的教育。但他戴著漁民的草帽,穿著隨意,和平民站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沒有距離感。  此時,他在製造一些話題,比如問葡萄是在哪裏學的騎馬。葡萄說以前跟老師遊曆的時候學的。又問他遊曆時的經曆,有時候問題問兩次,也得不到回答。  弗裏斯克紳士地笑笑:“如果與你說話讓你緊張,我可以保持沉默。”  葡萄點頭。於是後半段路在安靜中度過。  馬在一座山腳下停下。弗裏斯克將馬拴住,說:“接下來要翻過一個小山頭,騎馬不方便。”  葡萄跟著他一路走,在走到陡峭的地方時,弗裏斯克會回頭幫他一把。他們大約走了一個小時,看到葡萄體力不支,弗裏斯克建議停下來休息。他取出水壺遞給葡萄,還有一些幹糧。葡萄感激地雙手接過來。  “你打算怎麽解決那隻怪物?”弗裏斯克問他。  葡萄捧著餅,小口地嚼著。他盯著自己黑色的指甲,咽下食物,說:“我不,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行。”  弗裏斯克:“我相信你有別人沒有的能力。但是,隻是能把種子變成瓜果的話,是沒法和那東西抗衡的。你也許真的有別人做不到的本事,但你解決不了那東西。我以為你不會答應的。”  葡萄挺驚訝弗裏斯克會這麽說。  弗裏斯克:“有時候你沒辦法忤逆民意,他們拚命希望你去試試,我隻能讓你去試試。但在私下,聽著,別拿性命開玩笑。我們現在就回去,我會告訴他們很遺憾,你幫不了他們。”  葡萄:“你不,不希望龐德城恢複原樣嗎?”  弗裏斯克:“我當然希望。你可以嗎?”  葡萄悄悄將指甲藏在手心,說:“我想試試。”  弗裏斯克:“你是不是還藏著我們不知道的本事?”  葡萄想著種子店的蘭尼大嬸,老船長酒館的老板,漫天風沙裏匆匆行走的人們。  “我是,巫師。”葡萄說。  “巫師?”弗裏斯克重複這個他沒有聽說過的詞,“那是什麽?”  葡萄說:“我做了什麽,決定了那是什麽。”  休息後,他們又走了約半小時,終於翻過那座小山丘,眼前豁然開朗。  即使是普萊斯那河的支流,也十分的寬闊。在葡萄眼前的,是一條又深又寬的溝壑,延綿向遠方。這條溝壑就像一道大地的傷疤暴露在外,是曾經的河道。現在,裏麵一滴水也沒有,也生長不出植物,深溝裏的泥土全都龜裂成一道一道。  葡萄的目光順著廢棄的河道尋找,遠遠地,他看到了弗裏斯克所說的“大壩”。在河道的盡頭,果然有個龐然大物,像個塞子一樣堵住了入水口,使得主流裏的水,一滴也流不到這條河道裏。  一時間,葡萄看不出那是什麽。那看起來就像一道真正的大壩。那道“大壩”身上長滿了綠色的植物,與周圍的幹涸形成鮮明對比。仔細一看,會發現那道“大壩”的身體在一起一伏,連帶著身上的植物跟著搖晃。  葡萄沿著河道,走到了那道大壩邊上。他小心地踩了踩,這道大壩非常的結實。走近才發現,這東西真的是巨大得不可想象,寬度比河道還寬一些,身上的植物及其茂盛多樣,就像一座會呼吸的森林。  弗裏斯克看到葡萄那不可思議的表情,理解地說:“我說過,僅僅能操控種子,是沒辦法和它抗衡的。”  葡萄:“把它移開就好了對嗎?”  弗裏斯克:“見到了這樣的東西,你還不放棄?你要怎麽移開?”  葡萄後退兩步,踩到了龜裂的土地上。他對弗裏斯克說:“請後退一點,我怕會,會誤傷你。”  弗裏斯克懷疑地往後退開了一些。壓了壓自己的帽簷,看著葡萄的背影。  葡萄於是站在岸邊,左右看看,看中了不遠處一棵枯樹樹的屍體。那棵枯樹看起來已經度過了近百個年頭,但沒有熬過這場幹旱。葡萄咬破手指,他的血跡在空中劃過一道發亮的光跡。他在空中畫出一道咒印。咒印收筆,成為一個完整的圓形複雜圖案,葡萄輕推它。咒印被推向那棵枯樹,落在了粗壯的樹幹上。  起初,什麽反應也沒有。葡萄耐心地等待著。忽然,那棵枯樹動了一下。弗裏斯克倒吸了一口氣。  枯樹被一股無形的力從土地裏拔了出來,樹幹上,岩漿一般的咒印發出暗紅的光。樹幹被擰斷,留下一個尖銳的頭。忽然,那尖銳的樹幹就刺向了“大壩”。  砰地一聲悶響。第一下沒有什麽作用。葡萄意識到了問題,抬起另一隻手。大壩上的植物聽從他的號令,往左右退開,露出了怪物的黑色“皮膚”。  第二次,樹幹準確地刺向了怪物的“皮膚”,被不痛不癢地彈開了。葡萄思考著,略微做調整。第三次,樹幹升向天空,從更遠的地方俯衝而下,借著自身的重量狠狠紮向了“大壩”。第四次,第五次,每一次都從高處落下,準確地落在同一點。在紮到十幾下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聲巨大的搗入爛泥的聲音。被削尖的樹幹刺入了怪物的身體!  整個“大壩”頓時痛苦地扭曲了起來,連帶著周圍的大地劇烈地搖晃。葡萄被搖得站不穩,險些摔下高幾哩的河道裏。植物從怪物的身上紛紛抖落,一點點露出了它本來的麵目,那竟是一條大得前所未有的……水蛭?  失去了植物掩護的水蛭變得脆弱。葡萄操縱將樹幹拔出來,大量的水從那個缺口湧了出來,在“大壩”上形成了一道壯觀的瀑布,將落下的植物衝走。  這方法可行!  葡萄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看看自己的手,這兩年來,他第一次因為自己擁有這力量而由衷高興。接下來,隻要再刺痛這隻怪物,就算不能殺死它,也能將它趕走。隻要它離開了入水口,龐德的昨日就會回來。  他的身後,弗裏斯克的表情陰暗了下來。他慢慢走向葡萄的後背。葡萄毫無知覺,他再次舉起手操縱樹幹。然而,他突然感到後背被人推了一下,而後,他的世界天旋地轉。  在他往下墜入那深不見底的河道時,他在空中轉了個身,看到了將他推下去的弗裏斯克。弗裏斯克冷漠地看著他,直到他和那截樹幹一前一後落入水裏。第50章   羅伊跟在當地的農民身後,來到山腳下,看到那裏停著葡萄和弗裏斯克的馬。  “從這裏翻過去,就是河道了。”農民說,“你自己過去,那裏有怪物,我不敢過去。”  羅伊付了錢,農民就走了。羅伊在風沙中將兜帽裹緊,經過那兩匹馬時看了看它們,就加快腳步往山上走去。  此時,弗裏斯克躲在樹後麵。而在風的呼嘯聲中,羅伊並沒有注意到他。他等羅伊走遠,便快速鬆開兩匹馬的韁繩,騎著一匹,牽著另一匹往回城的路去了。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羅伊的聽力比常人要好上幾倍。羅伊走到半山腰,忽然聽到馬嘯,驚得回頭。他往山下衝去,並沒有來得及追上他。但遠遠地,羅伊看到馬背上隻有一個人,另一匹馬身上是空的。  該死!葡萄呢!  羅伊第一反應就是追。他狂奔下山,但弗裏斯克已經跑得沒影了。  不……完了……完了!  羅伊大喘著,兩邊看看,在瞬間做出抉擇,重新朝山上跑去。一路他都能感覺到大地在震動。  是怪物……那該死的混蛋把葡萄一個人留在上麵!  羅伊一口氣翻過山頭,眼前的情景令他倒吸了一口氣。原本應該幹涸的河道裏流淌著不深的一層水。他的左側不遠處,一條巨大的蠕蟲卡在河道口,正在拚命地扭動。隨著它的掙紮,大地跟著震顫,河道裏的水也激起了巨浪。它的身上似乎有個不大的傷口,引起了它的疼痛。有水正從傷口裏流出來。  羅伊此生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蠕蟲,他楞盯著那東西一會兒,被它所震撼。他心想,那個傷是怎麽回事……是葡萄留下的嗎?葡萄居然和這樣的怪物戰鬥……?  想到葡萄,他的理智漸漸恢複。他想,怪物身上這點傷還不至於解決全部問題……那葡萄呢,為什麽他不在這裏?那個漁民會長為什麽獨自走了,還帶走了另一匹馬?  這時,他猛然發現淺淺的河流裏,有一隻深藍色的包裹被卡在河麵的枯枝上。羅伊的麵色頓時白了。他不顧河水奔騰,沿著斜坡就往下滑去。他拔出匕首,在快要滑進河裏時將匕首插到地麵,固定住了自己。他一點點地向那片枯枝移動,最後夠到了那隻濕透的包裹,拆開一看,露出了那隻眼熟的萊雅琴。  羅伊猜到發生了什麽,心髒像被刀捅了一下。  “不……”他快速紮好包裹背到身上,收起匕首。他望向河流的方向,水麵開闊,沒有葡萄的影子。如果他掉進了河裏,此時已經被衝得很遠了。  羅伊對遊泳並沒有自信,但他脫掉了外套,而後想也沒想,一躍跳入冰冷的河中。他撲入水的一瞬間就被水嗆到,而後就像一塊落葉一樣被湍急的河流推著走。他艱難地夠到一塊枯樹幹,把腦袋露在水外,費力地到處尋找著葡萄的身影。  “葡萄!”他大吼,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大水的聲音裏。普萊斯那河寬且長,冰冷的河水奪走他的體溫。他隨著水流飄了一段,遠遠地,看到一團亞麻色的影子飄在前方。  “葡萄!”他焦急地叫了一聲,拚命揮動手臂,試圖在河水的衝擊下改變一點點行進的方向。他撞到了石頭上,枯樹枝從他手裏被撞掉。他頓時要往下沉,他借力推了一把石頭,讓自己朝那團亞麻色飄過去,到了麵前才看清那隻是一團枯萎的水草。他隻看了一眼,就被繼續衝走。水不斷淹沒他的臉,濺入他的眼睛和鼻子。  “葡萄!”他又被水嗆到,在水中掙紮著想要一點空氣。他試圖抓住一起被衝過來的浮木,但那塊浮木從他的指尖一滑而過。在他體力透支之前,他抓住了迎麵而來的石頭,扶著石頭大喘氣。石頭濕滑,他一邊費勁地抓著它,一邊迷茫地看四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怪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鬼手書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鬼手書生並收藏怪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