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和老太太同時朝門口望去,葡萄聽到老太太發顫地說:“又來了……你快走!”  葡萄看到進來的是幾個壯青年,手裏都抄著家夥,看起來十分不好惹。他們徑直走向那老太,經過葡萄身邊時撞了他一下,葡萄險些一屁股坐到種子裏。  “喂,老太,三個月的租金,這下能交出來了吧。”帶頭的那個叫做拉比的胡子拉碴的小夥說,“你要是再交不出來,這店就給你砸咯。”  蘭尼大嬸哭訴:“這天氣,種子根本賣不出去,大家都沒法種地,都出去謀生活去了。能不能再寬限幾天,就幾天,我肯定能想辦法湊出來的。店要是沒了,那我一個孤寡老太婆,以後可怎麽活呀!”  拉比笑著說:“我管你怎麽活。這都是第幾次了?你他媽當我是做慈善?”側頭對手下說,“給我砸。”  一斧子下去,一個木架就塌了,種子撒了一地。在第二斧子下去之前,蘭尼大嬸尖叫著衝上去擋住她的貨架。  拉比吼她:“讓開!老太婆你不想活了嗎!”  “等等,等等!”蘭尼大嬸遲疑地喘息數次,眼睛不停地往門口瞟,最終說,“我……有客人,你們把客人都嚇走了可怎麽辦……”  “哦?”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偷偷潛到門口,正準備撿行李溜走的葡萄身上。  拉比:“他?”  葡萄驚訝地抬起眼,蘭尼大嬸避開了他的目光。  “對,他說要下一個大單,我很快就會有錢付租金的。但是……但是他的錢今天沒帶在身上……”  “是這樣?”那些地頭蛇問。  葡萄被冷不丁問住,沒答上來。  “你糊弄誰呢老太婆!”一個青年暴躁地推開她,又砸塌了一個木架子。那些又陳舊又潔淨的木架扛住了歲月,但沒扛住暴力侵襲,變成了木頭碎片,隨著麻袋裏的種子一起倒了下來。蘭尼大嬸哀嚎起來,撲到地上搶救她和老伴曾一起做的標牌。  葡萄看到這一幕,又看著那些膘肥體壯的地頭蛇,脫口而出:“是,是,是的……!”  暴行停了下來,地頭蛇令人膽寒的目光齊齊投向了他。葡萄感覺自己的臉開始發熱。  拉比突然笑了出來,反手一個巴掌把蘭尼大嬸抽到了地上,踩住她的肚子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他還帶著行李嗎?他下個大單?啊?多大的單,倒是說說。”  蘭尼大嬸在地上呻吟求饒,另一個壯漢快步走向葡萄,逮住他的胳膊就把他拽到拉比麵前。葡萄根本就沒有反抗之力,被推撞在他們身上,兜帽從腦袋上落下,露出了全臉。拉比惡狠狠捏起他的臉,說:“這本來和你沒關係的事,你既然要幫她,那你幫她付錢啊?”說這話時他的臉湊在葡萄麵前,頓了頓,“兄弟們,仔細看看,這小東西長得還不錯。”  “哎!”那幫青年感興趣地湊過來看,立時興風作浪地起哄起來。  “你男人呢?你不會是一個人出門吧?”他們用下作的語調問他。  葡萄感覺有人抓他屁股,躲的時候撞到另一人懷裏,被人從後麵抱住。  “你看,這小妞還穿著女人的鞋!”他們抓起他的腳,脫掉他的鞋。葡萄嚇得縮腳,但細細的腳踝根本擰不過他們粗壯的胳膊。  糟了,麻煩了!  慌亂中,他想起了一個人,不禁望向門外。  羅伊……羅伊還沒回來!  蘭尼大嬸不料到事情發展成這樣,嚎叫著“你們不能這樣!”從地上爬起來阻止他們,又被毆打到地上。  “滾開!我們就和他玩玩,又不會怎麽樣,老太婆少管這麽多!”  “怎麽樣?”他們圍著葡萄,“和兄弟們玩玩,我們都很會的!”  葡萄又感到有人在摸他,忍無可忍。他想起老師對他那百試百靈的教誨,回頭一口咬在那人胳膊上。那一下用了全力,那人痛得鬆手,叫起來:“他咬我!”  趁這當口,葡萄從他胳膊下麵鑽到了櫃台邊,抓起一把種子在手裏。  他可憐兮兮地蹲在麻袋邊,紫色的雙眼緊張地瞪著他們,手裏抓著那些毫無威脅力的小顆粒。地頭蛇們見狀大笑起來。那個被咬的揉著胳膊,獰笑著說:“小賤人,這可是你先惹我的,兄弟們,待會兒我先上,你們誰也別和我搶!”  “對不起……對不起!”蘭尼大嬸倒在地上,拉著葡萄的衣角哭著說,“都怪我……我幫你擋住他們,你先走!”  葡萄的目光短暫地離開敵人,他撫慰地碰了碰蘭尼大嬸的手,突然把手裏的種子朝那些人扔了過去。  地頭蛇們大笑的嘴還沒來得及合上,下一刻,他們此生從未見過的可怕的事發生了。  誰也沒看清是怎麽回事,但好像是那些種子在空中急劇成長發芽,等砸到他們頭上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堅硬無比的老南瓜。一幫男人被天降的幾十隻南瓜砸得抱頭倒地。還沒反應過來,又是幾十隻南瓜飛撲而來,葡萄左右手開工,一把一把地扔,南瓜們就像石塊一樣擊中他們的全身,將他們砸得鼻青臉腫,不得不轉身逃跑。不料踩到腳下不知何時長出來的番茄,砰地紛紛滑倒,鋪天蓋地的冬瓜就照著他們砸下來,瓜果碎了一地,那幾人掙紮了幾下,又來了一陣冬瓜雨,把他們砸暈了過去。  一切結束得很快。剛才還隻有種子的店裏此時滿地都是碎瓜果,大多根本不屬於這個季節。一股植物香氣滿溢房間。  葡萄探頭看看,那些人是真的不動了,鬆口氣,心想,大概要挨羅伊的罵了。他撿起一顆種子,番茄從他手中生長出來。他摘下來嚐了一口,羞澀地對蘭尼大嬸說:“謝,謝謝,你的番茄很美味。我會,會為這些種子付賬,但我沒,沒錢。我的同伴也,也沒錢。我問問他們能不能為你幹,幹點活。請等一等。”  他把蘭尼大嬸從地上扶起來,細心地看看她手上的擦傷,用了一點小小的治愈法術幫她恢複。而後就提著褲腿,小心地跨過滿地的大漢,走出了種子店。  目睹一切的蘭尼大嬸張大了嘴,驚恐地瞪著葡萄的背影。  “不是人……”她發顫地低聲念。第47章   葡萄坐在行李上等羅伊。他看到蘭尼大嬸一瘸一拐地走出來,關切地問:“還有哪裏受,受傷嗎?”  蘭尼大嬸快速看了他一眼,硬是拖著瘸了的腿逃一樣的離開了。葡萄愣看著她的背影,想起了他曾經熟悉的異樣目光。  他們站在陰影裏,對著他指指點點,說:“怪物。”  他們的笑容冷漠而殘酷,那裂開的嘴仿佛印在他心口的一道深深的刻痕。這段記憶被埋在這道刻痕以下,這兩年他都小心翼翼,不去打開它。一旦有快要被挖出來的危險,葡萄就強行停止了思考。但震顫的感覺還是泄露了一部分,令葡萄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他下意識求助地在腰間摸索。那裏空空如也,老師的小布包早就丟失了。他什麽也沒摸到,開始著急。到最後也沒有找到任何慰藉。使他的情緒消停下來的,是那普鋪天蓋地的疲乏感。  剛才一口氣操縱了太多的種子,現在他感到力不從心,可能連站都沒法站起來了。雙手因為脫力而在發抖。  困意居然湧了上來。葡萄有些搖晃,兩眼迷蒙,眼皮上下粘來粘去。外麵風沙飛揚,他想重新把兜帽戴起來。手指在身後撈了好幾下,竟連兜帽都沒法給自己戴上。他被風沙嗆得咳嗽起來。這糟糕的狀態令他擔心地看自己皮膚表麵,所幸惡魔還乖乖地待在他的血液裏。  忽然,他感到身體一震,整個人被從側麵推翻到地上。他摔得很重,終於清醒過來,抬頭看到推他的是地頭蛇中的一個。  他們醒過來了!  葡萄驚覺自己沒有抓一點種子在手裏防備。  我怎麽會這麽笨!竟沒想到他們會馬上醒過來!  地頭蛇們一個一個從店裏走出來,他們渾身都是瓜果殘渣,鼻青臉腫地揉著脖子和臉,滿臉惡毒地盯著他。葡萄嚇得往後退,周圍看看,僅有的幾個行人在見到這一幕的時候離開得更快了。  剛才挨了咬的男人第一個撲上來,按著葡萄就開始扯他衣服。葡萄的手腳脫力,根本無法掙紮。他的衣服布料還算結實,沒有被一下子撕開,但是他聽到了棉線斷裂的聲音。  他們要幹什麽……這麽多人,在大街上!  他求救地望向種子店門,他離那裏太遠了。他什麽都做不了。  那男人在淫猥地笑,回頭說:“他在亂動,幫我按著他!”  葡萄被恐懼和恥辱感淹沒,他挖空心思想說點什麽來挽救這個局麵,但在恐懼中他的口齒愈發不伶俐,連一個完整的字也發不出來。  “等……等……”他無力地捏住拳頭,“等……”  有人把他的雙手抓到頭頂,壓在膝蓋下。還有人抓住他的腿。他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內心被極大的恐懼籠罩。而他發顫的齒間一個字都吐露不出來。  在他的身體裏,另一股力量激烈地湧動著。隨著身體主人的心緒起伏,那股龐大的力量澎湃得一發不可收拾,仿佛就要撐破他的身體,為他做主。  不可以……他瞪著那撲在他身上的惡漢,在混亂中想,不能把惡魔放出來。  控製住……控製住!  他的眼裏看到了惡魔的黑影衝破身體的桎梏,裂開饑渴的嘴。弱小的人類在瞬間變成一灘碎肉,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怪物,怪物,他又聽到了他們的笑聲,他們站在陰影裏,將他圍在中間,對他指指點點。  “燒死他!燒死他!”他們笑著說。  不……不可以!  惡魔在他的體內紋絲不動,然而他的厄運仍在持續。  我還能怎麽辦……我還能做什麽!  葡萄絕望的思考因為一擊重擊戛然而止。他目睹自己身上那人被人整個撞飛,腦袋撞到了旁邊的牆上,發出一聲脆響。然後被掐著脖子瘋狂地毆打。  羅伊!  這突如其來的衝擊把另外幾個地頭蛇也驚到,他們立刻放開葡萄,朝這名橫空出現的勇士撲過去。當他們把羅伊從那人身上扯開的時候,那人原本就腫的臉已經麵目全非不能看了。  而他們顯然低估了羅伊的勇猛。在他們扯住羅伊準備圍毆他的一刹那,羅伊察覺到了他們的企圖。他突然轉變目標,撲向了另一個人,一拳擊中他的肚子,那人隨之倒地。羅伊為自己製造了一個突破口,逃離了他們的包圍,而後以令人驚歎的速度反撲。  人們總是猜想羅伊在那場戰爭中是如何一個人俘虜對麵八個敵人的。如果他們有機會看到羅伊在龐德的這一場利落的戰鬥,也許會對他在戰場上的表現也多幾分的了解。然而,沒有真正在戰場上廝殺過的人,沒有見過那剝離人性的景象,僅憑想象,是永遠無法理解那憤怒的拳頭的。  隻過了一小會兒,羅伊就成了唯一站著的人。他也受了點傷,但那些被他打倒的家夥要慘得多。他們蜷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有的在吐酸水,還有的在不停呻吟翻滾。  “滾。”羅伊說著,擦擦被揍腫的嘴角。他身上的殺氣濃鬱,就算是當地的地頭蛇,此時也能明白“滾”的原句是什麽:不想死的話,就滾。  他們踉蹌著爬起來,連狠話也沒放,就這麽互相攙扶著離開了。  羅伊衝到葡萄身邊,將他上下看看。  “你還,還好嗎?有什麽嗎!”羅伊語無倫次地問他,手忙腳亂地拉拉他被扯破的領口,“你受傷了嗎?”  葡萄仍坐在地上,看到羅伊一臉凶神惡煞,想張嘴對他說話,一時感覺舌頭不受他的控製,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有嗎!到底有嗎!”  葡萄搖頭,心想,他這麽凶,我做錯了嗎?  羅伊再次確認:“真的沒有?是真的嗎?”  葡萄又搖頭。羅伊又將他上下看了一遍,連衣服也穿得好好的,就是被扯破了幾道口。大抵是真的沒事。  羅伊突然軟了下來,抱住葡萄,將臉埋到他肩膀上。  葡萄是慢慢地反應過來的,羅伊並不是在凶他。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都快忘了這種感覺,老師也曾那麽關心他。  這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暖。羅伊的體溫和灼熱的呼吸傳遞到他身上,葡萄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了下來。  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葡萄壓根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堅持。他手裏拿著刀,卻不刺向傷害他的敵人。而現在,在羅伊緊緊的擁抱下,他忽然有那麽點明白了。  他還沒有準備好剝離人性。他不能。  他曾告訴自己,他已接受惡魔的力量。他是操控惡魔的“巫師”。但如果這種操控是隨意奪取他人的性命,他仍隻能選擇了“人性”的道路,放棄殺戮的權力。  羅伊再次抬起頭時,葡萄發現他眼都紅了。他自責地摸摸羅伊被打腫的嘴角。  羅伊已經調整好情緒,心平氣和地問他:“能站起來嗎?”低頭看看,“你鞋呢?”  想起那些人抓著他,扒掉他的鞋的感覺,葡萄的腳趾緊張地縮了縮。  “在……在裏麵……”  他終於能發出聲來。  羅伊快步走進鋪子裏,而後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停頓了一下。這堆得這麽厚的瓜果碎片是怎麽回事?  他在足有幾寸厚的瓜果碎片裏找到了葡萄的那隻髒了的鞋,用袖子替他擦擦,然後走回葡萄身邊,一邊替他穿,一邊說:“髒了。先穿著,一會兒給你弄雙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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