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窟中的日日月月,我還不擅長對付孤獨嗎?他不停勸慰自己,但忍不住就擦了擦眼角流出來的眼淚。  等等……  那條小道上跌跌撞撞跑過來的人是誰?  葡萄看到那個跑過來的人,因為太過驚訝,不由自主扶著石頭站了起來。腳不受他的控製,就朝那個人跑過去。  是羅伊!天哪,他傷成這樣!  羅伊拄著路上撿到的壞掉的鏟子,一手捂著劇痛的胸口,咬著牙憑著股韌勁才走到了城外。看到葡萄突然出現在前方,他手一鬆就扔掉了那本藤蔓筆記,拚命拄著臨時拐杖往前走。在兩人相遇的一刹那,他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捂住他斷掉的肋骨,痛苦地喘息。  他的胸口痛得仿佛一把烈火在燒,他被雨淋得發梢不停滴水,但他唯一能想的是:我趕上了!他是安全的!  葡萄跪在羅伊麵前,就想看他的傷。然而羅伊抬頭看到他,一把就抱住了他。他們渾身都濕透,羅伊劇烈起伏的胸膛散發著熱量。葡萄驚訝地抬起頭,羅伊吻住了他。  葡萄驚訝地睜著眼睛不敢動,手抓緊了羅伊濕透的衣服。貼在一起的胸口劇烈起伏的感覺愈發明顯。  這個吻衝動極了,停下也非常突然。羅伊喘過氣來,抓著葡萄的肩說:“你等等我……葡萄,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  葡萄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我要去……”  “我不管你要去哪裏!”羅伊打斷他,“你等等,隻是一會兒,我要先照顧好我的弟弟,然後我就跟你走。等等我好嗎?”  葡萄被說得發楞,他別無選擇,隻能點頭。就算他的理智在拒絕,但他的腦袋擅自就同意了。  “在這裏,哪兒也不要去。”羅伊緊緊抓著他,“如果我回來找不到你,那我這輩子都會找你。”  兩人的臉湊得很近,葡萄感到臉頰發熱。羅伊試圖站起來,但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等等……羅伊……”葡萄忙不迭扯住他的前襟,“我先,先幫你檢查你的,你的傷。”  羅伊想著還躺在雨裏的弟弟,一向硬漢的他還想先回城裏將弟弟埋葬要不是疼得實在堅持不了。他遲疑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照著葡萄的吩咐躺了下來。葡萄從所剩無多的種子裏掏出一顆,塞進泥土裏。不一會兒,一大片藤蔓生長了出來,像個罩子一般將兩人罩住,擋住了大部分的雨水。羅伊驚訝地看著這發生,終於明白牆的那頭的藤蔓是從哪兒來的。  葡萄仔細診斷了他身上的傷。最嚴重的是刺入肺部的肋骨。羅伊居然能從城裏跑出來找他,已經是奇跡,放他這麽跑回去,可能就死在路上了。  葡萄輕輕說:“我替你簡單處理。”  他讓羅伊的腦袋枕在他的腿上,輕輕解開羅伊的衣服,露出上半身,看到上麵布滿了瘀傷和擦傷,葡萄的呼吸一窒。他按在羅伊的肋骨上,羅伊感到一股涼意湧入了傷口。他低眼看看胸口的手,忍不住又抬眼看葡萄。  羅伊正承受著身體與精神的雙重痛苦。弟弟躺在墳邊的模樣還在眼前,再次喚起了羅伊的悲傷。羅伊一向不喜歡別人感知到他的脆弱。但此時,葡萄如此專注地關懷他,忽然讓羅伊的眼眶發熱。  “羅伊,你的肋骨……”葡萄感到羅伊握住了他另一隻手,話停了下來。他發現羅伊閉起了眼睛,睫毛下有點亮晶晶的。  “我要回去,埋葬我的弟弟。”羅伊啞著嗓子說,“他被那畜生殺死了。”  羅伊的樣子使葡萄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他想安慰,但無論如何無法開口。這種時候說什麽都沒用了,他的痛苦又怎麽可能減輕。除非……  葡萄吸了一口氣,想到了一個令他渾身發冷的主意,內心抗拒地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不可以……但是……  葡萄遲疑地張開嘴,掙紮數番。羅伊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了。  葡萄:“如果……奈特還能,能回來呢?”  羅伊搖頭。他不想再想這樣的問題。奈特不可能再回來了。  葡萄:“我是說,我是,術士……”我不是術士,他心裏想。  羅伊:“術士能起死回生嗎?”  葡萄按在羅伊身上的手指有些發涼,他說謊的時候總是很緊張。他說:“有時候,人,不,不是真的沒救了。不是術士看不出來的。”  羅伊感謝葡萄的勸慰,但他看到了弟弟的死狀。沒有人在被割開了頸動脈後,還能救回來。  不一會兒,羅伊感到意識開始渙散。  “葡萄……我好困……”他低聲說。  葡萄又問:“他在哪裏?羅伊,告訴我,奈特在哪兒?”  “在我家……”羅伊在迷糊中說起來,“從西城門進城……沿著中央大道走進第二個街區,你問種葡萄的羅伊,他們會告訴你……”  在葡萄的鎮定法術下,羅伊很快就失去了意識。葡萄於是不用再小心翼翼,他專注地盯著他的傷處,隔著皮膚將那塊斷裂的肋骨接回去,並嚐試修複他受傷的內髒。  在他完成這場不見血的手術後,葡萄長長地鬆了口氣。他把羅伊的命救回來了。他已經體力不支,想抬手扶住地麵,感覺到羅伊還握著他的手不放,就算在昏迷中也害怕他走掉。  葡萄小心翼翼地把手從他的手指間解放出來。他看著羅伊,忍不住低頭,偷偷親吻他的額頭。一下還舍不得結束,又親了第二下。  他重新走到雨下,喚出了那匹亡靈戰馬。他在骷髏騎士的幫助下上馬,調轉馬頭,向著回城的方向去了。第41章   羅伊做了一個漫長的夢,長到他感覺自己在夢中度過了半輩子,而這半輩子都在下雨。  雨聲漸漸消失,周圍變得安靜,羅伊睜開了眼。他的視線從模糊到清晰,看到上方是崎嶇的石頂。有那麽一會兒,羅伊以為自己還在地下石窟的那間小房間裏,枕頭下是弟弟寫給他的信,牆的另一邊,葡萄沙沙地寫著筆記。  右側有光線照進來,羅伊虛弱地側過頭,看到從外麵透進來的光線,才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個石洞裏。不遠處有小溪流從石頭的縫隙流向外麵的陽光,雨早就停了。但他內心的陰霾仍未散去。他嚐試坐起來,發現手臂上有包紮傷口的布條,身上的濕衣服也已經幹了,被當做被子蓋在他身上。  五感慢慢回來了,腦袋停止了嗡嗡響,羅伊才注意到石洞裏有人聲。他回頭,往石洞深處望去。在陽光夠不到的地方,有個人影在裏麵動著,能聽到輕細的研磨聲。  羅伊昏昏沉沉地撐著地麵站起來,上身的衣服掉在了地上。他發現身下鋪了一層布料,有人在照料著他。他於是朝那個人影走過去,  “葡萄……我睡了多久?”他的嗓子有些幹,他咳了一聲,那個研磨的聲音停了下來。羅伊感到那人抬起頭,望向了他。  “你終於醒了!小心不要踩到水裏。”一個明快的聲音提醒他。  羅伊停下腳步,腳前是一條小溪。但使他停下腳步的不是這條小溪,而是那個人的聲音。羅伊愣在那裏,他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洞口透入的光線到這裏已經是窮途末路,隻能勾勒出一個模糊的人影。如果沒看錯,如果沒聽錯的話……  羅伊的呼吸都開始發抖,他還是一腳踩進了水裏,還險些滑倒。但完全顧不上。他衝上前,在黑暗中抓到一隻冰涼的手,喊出了那個他曾以為再也沒機會喊出口的稱謂:“弟弟!”  “羅伊……是我。”  真的是他!  羅伊亂摸他的臉,抓他的頭發,捏他的肩膀,確認他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奈特緊張地放下手裏的研缽,以免藥被打翻。剛放下,就被喜極而泣的羅伊緊緊抱住。  “天哪……天哪……我不敢相信……天哪……”  失而複得的衝擊感就像看到弟弟的死狀一般令他嚎啕大哭。奈特還是第一次看到羅伊這樣失控,他的哥哥就快用兩條手臂把他勒到昏厥,嘴裏不停說著聽不清的胡話,還時不時激動地和他互動一下,確認他是真的活生生坐在這裏。怎麽身體這麽冷,就不能拿走他的外套穿上嗎。奈特覺得怪不好意思的。但也能理解。他可是在這裏照顧了昏迷的羅伊三天了,而羅伊才剛醒來看見他。  在羅伊好不容易平靜些許後,他終於想起來問:“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葡萄救了你對嗎?”  奈特聽起來很迷茫:“葡萄?我還以為你醒過來以後會解釋給我聽。我和你一樣,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這裏了。”  兄弟兩人在黑暗中麵麵相覷,羅伊的心一沉:“葡萄呢?他沒和你在一起嗎?”  奈特想了一會兒:“啊……難道是那個髒髒小小的……”  羅伊急忙問:“他在哪裏?”  “……他就是葡萄嗎?”奈特回憶,“我見過他,遠遠地,總是偷偷摸摸張望這裏。我還以為是個乞丐……”  “一定是他!”羅伊打斷他,“他還在附近嗎?”  他們一起走出石洞,羅伊拾起了衣服,一邊穿一邊低頭檢查身體,淤青什麽的都還在,但他摸了摸肋骨,最致命的傷竟已經複原了。走到陽光下後,羅伊忍不住看了看奈特的脖子。那裏有一道幾寸長的疤,被黑色的線交叉縫合了起來,針腳縫合得非常精細平整,但看起來仍然觸目驚心。羅伊忍不住抬手,即將觸碰到那道疤時,奈特躲開了。羅伊於是縮回手,心疼地覺得奈特很蒼白,而且瘦了不少。但隻要人活著就有變好的希望。  羅伊說他要一個人去找葡萄,因為葡萄太膽小了,如果有陌生人在旁邊,他會像隻野鬆鼠一樣被嚇跑。奈特於是回到了石洞中磨藥。  羅伊沿著小溪流走。人沒法離水源太遠,如果他沒走,這樣總能找到他的。  但萬一他走了呢……  羅伊終於回想起那天發生的全部事。他讓葡萄等他,葡萄是點頭了的,他不應該自己就走掉。但葡萄當時說他要去一個地方,而他因為太衝動,打斷了葡萄的話。  萬一葡萄走了呢……我連他要去哪裏都不知道!  羅伊狠狠地砸自己的腦袋。  他一會兒因為擔心而焦灼,一會兒想起弟弟說他“髒髒小小的,還以為是個乞丐”,又忍不住笑了一聲。髒髒小小的,好像是這樣……他回憶抱在一起的感覺,葡萄比他矮了將近一個頭。羅伊突然發現,從地洞裏鑽出來以後,還沒機會看清過葡萄的長相,現在十個差不多個子的人站在他麵前,他都不一定能認出來哪個是他。  前方有水聲,是一條河流。羅伊撥開樹枝,透過叢生的雜草,羅伊看到有個人背對著他坐在岸邊的石頭上,一雙赤腳泡在流動的河水裏,身邊放著沐浴用的濕布。他輕輕束起濕漉漉的黑色長發,用小刀一撮一撮地削短。掉落的頭發輕盈地落在河麵,被水衝走。被撩起的頭發間露出他白皙的脖子,和一點點側臉。  羅伊愣看著那美妙的手指,許久才反應過來:“葡萄?”  河邊的人顯然被嚇了一大跳,回過頭來。  轉過來的是一張極其可愛的臉。頭發被他削得隻有齊耳長,還有點長短不一,充滿著一股少年氣。眼睛是深紫色的,看起來靈活又敏感,是鬆鼠的眼睛。  羅伊看到他的正臉,一股熱猛地從脖子升到了頭頂。他立刻就聯想起了夏天在瓦力族人領地見到過的,頭戴花冠的女精靈。那個他曾朝思暮想,幻想過無數次的美麗倩影,他們身上有著一樣的感覺……  羅伊憋了半天,居然說:“我……我認錯人了……”  他七葷八素地轉身,聽到身後羞澀的聲音:“羅伊……”  啊……  羅伊捂住了臉。他沒認錯……  怎麽可能……不是說好是胸毛大漢嗎……  羅伊突然想起了自己帶給葡萄的禮物。他低頭翻起衣服,在口袋裏竟找到了那隻羽毛筆,經過了那麽多的風雨,還沒有丟失!但是當他拿出來,卻發現潔白的羽毛上已經沾上了他的血汙。羅伊於是默不作聲地把筆塞回了口袋裏。再也找不到借口了,他迫使自己轉過身麵對著葡萄。葡萄很擔心地看著他:“你的傷口還,還痛嗎?”  這是葡萄……這聲音,這關切的樣子,怎麽就不是他。打起精神來!看你慫成什麽樣了!還是男人嗎!  羅伊在心裏教訓了自己幾句,吸了口氣,昂首挺胸地走向葡萄。葡萄見他氣勢洶洶,還有點奇怪。羅伊就這麽走到他的麵前,腳下一滑,摔倒在了斜坡上。他狼狽地兩腿在濕滑的泥土上亂蹬,越蹬越無可救藥地向下滑進了河裏。  葡萄:“……”第42章   葡萄擔心地探頭看河裏:“羅伊……你,你還好嗎?”  水下伸出一隻手來,比了比大拇指。  羅伊頭上蓋著毛巾,挨著葡萄坐著,濕衣服脫下堆在了一邊。他光著上身,在冬日的空氣裏抱著胳膊發抖,葡萄問他要不要回石洞裏,羅伊堅持嘴硬說不冷,還說太陽曬曬就暖和了。死也不肯回去。  兩人之間一時安靜了下來。他們曾總是這樣挨著坐在一起,是那黑暗地下室中彼此唯一的光。但卻是第一次在陽光下這麽無所事事地坐在一起,再也不用想象彼此,隻要一扭過頭,就能看到對方亮晶晶的眼睛。這感覺好得不可思議。  這裏沒什麽風,陽光烤著落葉,散發著一股優美的冬日氣息。而羅伊全無心情欣賞。他時不時偷偷瞄葡萄那隻輪廓小巧的手,遲疑許久,剛探手,葡萄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羅伊撈了個空,那隻手尷尬地在空中劃過一道誇張的曲線,若無其事地撓了撓頭。  “羅伊……”  “嗯。”  葡萄側過頭看著他,擔心地問:“你……你之前說,你要跟我去北荒,算數嗎?”  羅伊聽到這個問題心花怒放,心想我正擔心你獨自跑掉!他想也沒想就說:“去啊。”高興得仿佛葡萄說的不是北荒,而是馬戲場。  那副確信的樣子令葡萄的憂心散去。他收回目光,抿著嘴,嘴角微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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