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兩個手下正舉著短劍,全身戒備地想戰鬥。  “不……”德西發現自己的胸口劇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狀況已經過於嚴重,胸骨可能全斷了。他已經不可能活下來,這根本不是人類的力量能做到的。  他竟連大聲說話都做不到,但仍拚自己最後的力氣發出聲音,“不要……送死……”  他的副官聽到了他的聲音,大叫一聲“老大!”,那兩人麵對著那個怪物,舉著劍倒退到德西身邊。  “走!”德西艱難地說,“去叫其他人過來!”  “老大!”  “這裏有我!”德西在地上摸不到自己摔出去的短劍,副官衝過去替他撿了回來。劍是將士的魂,是他的尊嚴。  德西支著劍,竟強撐著緩慢站了起來,“走!這是命令!”  副官與崔恩交換了個眼神,崔恩於是跑掉了,而副官留下來,站在了德西的身邊。  德西罵了一句髒話,副官笑了出來:“說好一起出生入死,沒道理把你丟下。”  他們注意到葡萄已經走遠了,但已經無暇顧及。他們的麵前,那個怪物緩慢地轉過了臉。在陰暗的光下,他們看到的,是骷髏。骷髏穿著下葬時穿的鎧甲,拿著當年配備的劍,渾身燃燒著黑色的火焰,就像個正當年的戰士那樣,一步步向他們走來。這可能是他們為國捐軀的祖先,也可能是原本同生共死的戰友。  “天神……在上……”副官不可原諒地感歎,聲音發抖,“這邪惡不該存在於世上!”  葡萄跌跌撞撞地走向墓園中心。他需要在這裏用鮮血畫出一個夠大的咒印,大得足夠號令這裏所有的亡靈。他的血液已經喚醒了這裏的亡靈,如果不號令它們,當他們破土而出後,就會像炸開的螞蟻窩一樣散布到整個領地,帶來失控的災難。就像當年在綠薔薇鎮那樣。  所以,時間不多了。葡萄抬起眼,看到那個年輕的士兵去叫人了。不遠處原本在對付布魯的士兵聽到喊叫,都朝他這裏看過來。  他們與他對上了眼,又看到了他召喚出來的亡靈戰士,全都拔出劍,朝他這裏跑了過來。  葡萄脫下了那個從不離身的小腰包,將它丟在了地上。那一麵代表著醫者仁心的綠色橄欖枝標記麵朝下地掉在了塵土裏。  四麵八方,士兵們在向他衝過來。但頭一次,他的目光平靜得仿佛夜空。  他抬手,用拇指揩去了額頭上的咒印,為惡魔取下了枷鎖。  我與它不是室友。葡萄想,今天,我將接受它。它就是我的一部分。  我將不再是人類,或精靈,也不再有資格稱自己為一個術士。但將是新的我。  他慢慢放下手,身體的疼痛感消失了。  那一瞬,他的背後,黑霧奔湧而出,形成一個巨大的怪物,如同蓬勃燃燒的黑焰。強大的力量如岩漿般噴發,浮動的力量令葡萄的發梢飄揚。就連天空都變得烏雲密集,雷電呼應而下。他暗紫色的眼睛映出閃電。  我不再是術士。我是……巫師!  他捏緊手,令血滴落。他的背後,龐大的怪物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攤開雙臂,仿佛想要擁抱灰色的天空。第37章   格斯還沒有趕到地道,就看到英靈塚上空有異變。他立刻改道,率人趕到英靈塚。遠遠就看到墓園內漂浮著一層灰色的浮塵,令人看不清裏麵發生了什麽。格斯的麵色變得非常難看。  當他們走近,發現整個英靈塚已經沒有一塊地麵是完好無損的了,所有的墳墓都自下而上被擊破。地麵就像被割開一道道暗瘡,露出了光鮮外表下的毒膿。空氣裏散發著一股陳年爛布與屍體混合的味道。透過塵埃,格斯看到有個人背對著他們站在那片荒蕪的中央。深色的破袍子籠罩著他的身體,蒼白的赤腳站在塵土中,黑色長發被風吹得淩亂。  聽到人聲,那人轉過身。格斯看到那張臉,眼下的陰影變深。他具有威脅性地往前走了兩步,但是在濃濃塵埃下,他隱約看到葡萄身後有人,使得他不得不又停下腳步。  此時一陣清風吹散了塵埃,現出了葡萄身後那烏泱泱一大片亡靈大軍,橫貫了整個英靈塚,延綿到無限遠。那些亡靈身上燃燒著黑色的火焰,曆久彌新的鎧甲與武器令他們看起來堅不可摧。  天!他已經……成功了!  格斯不由張開嘴,瞪著他夢寐以求的亡靈大軍。格斯身後的士兵全都驚訝得無法言語。有人失聲叫:“怪物!是怪物啊!”  他真的號令了亡靈!這些亡靈能像那一次那樣戰鬥嗎?會像士兵一樣聽話嗎?格斯腦子裏閃過無數個盤算過很多次的戰爭計劃,眼裏浮現出貪婪的光。唯一的問題是,目前這支軍隊不聽命於他。  他得做些什麽……葡萄好不容易站在他的麵前,這機會絕不能浪費了!  格斯快步朝葡萄走去,直到懷力拚命拖住他:“太危險了!閣下!”  格斯好笑地看著他:“你看看這支軍隊,我不走過去,就不危險了嗎?”他以極低的聲音說:“讓弓箭手暗中準備,看我手勢。他不合作,就射殺他。”  他擋開懷力,走向葡萄時,仍在說:“這支軍隊,要不就為我所用,要不就回歸塵埃!”  懷力立刻將格斯的命令轉達給自己的親信,讓他不引人注意地退到了一群人的最後,去部署弓箭手。  格斯在一個他認為安全的距離停了下來,葡萄看著他走近,始終沒有動。  “看看你,葡萄。”格斯咧開嘴,笑得仿佛在宴會上和親戚家的孩子打招呼,“我沒猜錯的話,你站在這裏,就是在等我和你談判。你等到了,你也看到了,我一個人也沒帶。能不能讓你的大軍也放下武器?這樣才是一個平等的談判對嗎?”  葡萄說:“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沒有平等過。”  格斯無辜地說:“當時是你自己求我把你關在書房裏,你忘了你是怎麽求我的了嗎?我幫助了你啊,葡萄。那之後,我也隻是想進一步幫助你控製住這個惡魔。你看,現在你控製住了它,才能站在太陽底下,還獲得了新的力量。你怎麽能反過來責怪我,甚至武力威脅我呢?”  “你弄出這麽大的陣仗,但現在,你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你就像一隻有翅膀但還沒學會飛的小鳥,這麽手足無措地站在這裏。你需要一個人來幫你,我是那個能讓你在曆史舞台上留下名字的人。像你這樣的,”他沒有把“怪物”說出口,改口說,“特殊的人,去哪裏都無法生存。我能保你的周全……”  “羅伊呢?”葡萄打斷了他的長篇闊論。提起這個名字時,葡萄的不安與緊張顯而易見。  “他在我的塔樓裏,被好好地招待著。”格斯一臉真誠地說著謊話,“畢竟我尋求的是長期的合作,我怎麽會傷害你的朋友呢。”  聽到“塔樓”,葡萄的拳頭捏緊了。  “你從,從塔樓下了命令,殺死了他的弟弟。”葡萄一字一句艱難地說。說完仍不相信這個事實,自我否定地搖頭。但是眼淚還是浮了上來,與他的憤怒,憎恨一起,無法被壓製。  格斯先是驚訝他提起這個,看到葡萄那不會輕易放過他的表情後,又感到這事難辦。他真的不想殺死葡萄。他花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在他身上。現在這件戰爭武器就在他的麵前,如果葡萄真的不肯配合,他還是得在他毀了整個城之前幹掉他。真的太心疼了!  再拖點時間,弓箭手就能布置好了。  “你是不是,”葡萄艱難地說出自己的懷疑,“也,也下令,殺死羅伊。”  格斯一副被冤枉的懊惱樣子,說:“他隻是一介平民。我還很欣賞他的勇氣,怎麽會這麽做呢!”  格斯習慣性地去轉自己的戒指,再一次想起戒指不在手上。上麵沾了羅伊的血,他非常討厭這種肮髒的感覺,已經把戒指摘了。他在動腦筋轉換話題,再次嚐試拉攏葡萄。  “忘了什麽羅伊吧,葡萄,你看得清你自己嗎?你已經是一支大軍的統帥,羅伊隻是我手下一支正式軍裏的二等士兵,他能為你帶來什麽呢?”  葡萄問:“他在哪一棟塔樓?”  格斯一愣,發現葡萄根本聽不進去他說的任何一個字,在心裏嘖了一聲,咒罵這隻不識好歹的半人半精靈小雜種。  在過去的近兩年時間裏,他從未說服過葡萄聽進去任何一個字。  那時葡萄剛剛得到那隻惡魔,還不會控製。惡魔天天作惡,令葡萄的生活發生巨變。那時他近乎崩潰,但就像個無助的狗一樣,他能想到唯一的庇護所就是自己的家。他千裏迢迢地趕回居住地,躲進書房裏不出來。  格斯好不容易找到他,但也沒能見上麵。隔著一道書房門,他聽到葡萄的哀求,求他在書房外麵砌一道牆,將他關在裏麵。葡萄想要進入休眠,那是木精靈獨有的生存方式,如果沒有人打擾,他能夠以植物的形態一直沉睡幾百年。他相信百年後定會有人知道如何殺死那隻惡魔,再把他喚醒。  格斯照辦了,但目的不太一樣。他哄騙葡萄寫一本筆記,記錄他對惡魔的控製。他告訴葡萄,如果他現在就進入休眠,那百年後沒有人還會記得他。當他醒來,不僅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和朋友,還壓根解決不了問題。隻有一本能傳播的筆記才能讓人持續關注這件事。  葡萄一開始寫了一部分筆記,記錄惡魔的特點。但全篇都在講被惡魔侵占身體後如何自救,以及如何防止惡魔的影響進一步擴散。  格斯看著這娟秀字體記錄的壓根無用的信息,終於失去耐心。  “我發現我得講得更清楚,我想要的是,控製惡魔,控製它的力量,為人所用!葡萄,你想想,這麽龐大的力量,如果用在軍隊裏,我們將強大得前所未有!你可以改變世界!”  這個想法理所當然地遭到了葡萄的強烈抵製。他想盡了各種辦法,利誘也好,勸說也好,最終發現,這隻木精靈和他那剛死去的老師一樣抱著腐朽又無聊的道德觀不肯放棄。  這件事從這裏就徹底變質了。麵對葡萄不合作的態度,格斯不得不找來了守門人隻要近距離有人氣熏染,木精靈就無法進入休眠。他隻能醒著,感受惡魔對身體的侵蝕,回憶自己犯下的錯誤。  格斯改口了。  “我隻要那本筆記,葡萄。你甚至不用親自出手進入軍隊。隻要有了筆記,我可以讓別的術士獲得惡魔的力量,由他們代替你就可以了。你想清楚了嗎,你待在這裏就隻能是痛苦,隻要你把你的筆記寫出來,你立刻能獲得自由,進入休眠。我再也不會來煩你。”  事情久久地沒有進展,於是商量變成了威脅,威脅變成了折磨。  直到羅伊來了,格斯才想到了另一條思路也許信任感能成為這件事的催化劑。葡萄不願意被強迫,但他會為了朋友這麽做。  這個嚐試算是成功了,羅伊活著走出了地下石窟。  可是筆記呢,他的武器呢?此時,終於站在他的麵前了,站在那麽強大的力量麵前,居然還在想一個小小的二等兵!格斯像看著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孩子一樣怒其不爭。再說,他出來的時候就下令殺死羅伊了。如果不把葡萄的注意力從羅伊身上引開,等他發現羅伊也死了,那情況就糟糕了。  格斯一向擅長轉移重點。作為深受國王恩寵的貴族,這點手腕信手拈來。  “葡萄,你就沒懷疑過,我是怎麽知道你會在這裏的嗎?”格斯的表情忽然變得語重心長,仿佛在和自己多年的朋友說話,“你的信鴿藤,是你給羅伊的對嗎?”  葡萄的手指在聽到信鴿藤的時候收緊了一下。  格斯:“你並不了解他,你以為他很仗義,所以你也用仗義來回報他。實際上他隻是個無恥的小人。他是很能忍痛,但他窮慣了。我提供了一些金錢,他就出賣了你。我本來不想說,但我覺得你有權知道真相……”  一道黑影從亡靈大軍中彈射出去。在格斯幾乎沒能看清的情況下,扼住了他的喉嚨,將他偽善的謊言堵住。格斯喉間發出了窒息的咳聲,被措手不及地提得雙腳離地。  脖子冰涼……他瞪大眼睛,看到他眼前的骷髏騎士,那兩個眼洞深不見底,冰冷的鎧甲在移動時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響。  格斯先是本能地掙紮,但這根本不是人類能抵抗的力量。發現自己毫無反抗力後,那對注視他的黑色眼洞讓他墜入死亡的恐怖深淵。他意識到自己會就這樣被掐死!  他費力拔出了劍,對著那骷髏一頓亂刺。劍砍在鎧甲上鐺鐺作響,即使他砍斷了骷髏的脊骨,那施加在他脖子上的力量竟沒有絲毫減少。而且因為他的奮力反抗,窒息來的更快了。  頭一次,死亡的恐懼被施加到自己身上時,格斯才知道那痛苦滋味。他開始驚慌,恐懼,他的腿在空中亂蹬。他瞪著葡萄,張嘴無法發聲。連自己的聲音也無法掌控,他的尊嚴掃地,臉因為狂怒而扭曲。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弓箭手,開始拚命做手勢,讓他們發射,他要射死葡萄這個小婊子!射死他!!  但是他的弓箭手呢,他們為什麽這麽慢!他奮力轉動眼珠往後看,隻能聽到身後的喧嘩。  被派去部署弓箭手的手下被包圍的亡靈大軍逮住,並扔在了地上。壓根就沒有弓箭手在這裏。  格斯在這時才看到,他們已經被萬人的亡靈大軍包圍了起來。敵人的數量遠比他想象的要大。這壓倒性優勢在此刻成為了他排山倒海的絕望。他因為窒息而翻起了白眼,唾液流了出來。奔向他的手下全都被亡靈擋住,身後響起了廝殺聲。但始終沒人能來幫他。  鐺!  他的劍掉在地上,他的手也變得無力。  “羅伊呢?”葡萄再次問。第38章   坎貝羅的城堡裏有多個審訊室,關押羅伊的這個是格斯專用的,位於塔樓頂部,格斯辦公用的書房隔壁。  格斯的兩個仆人接到的命令是,殺死審訊室裏的人,而且不要弄髒地板。這兩個仆人在格斯走後,看著羅伊那還挺強壯的體魄,為難起來。擔心的不是怎麽殺人,而是怎麽不弄髒地板。  其中一個提議用繩子勒死他。但勒死後怎麽從頂樓搬到地下就成了問題。  另一個說:“他自己有腳,讓他自己走到小林子裏,我們在那裏幹掉他。你看他已經成了那樣,應該沒什麽問題了。”他的同伴探頭,看了看羅伊被打得渾身是血的樣子,點了點頭。  他們在門口商量妥當,走進審訊室裏。羅伊連人帶椅子倒在地上。他們看著那個椅子又犯起了愁。椅子和羅伊的四肢綁在一起,必須要先把他和椅子分開。  他們在刑具裏找到了繩子和小刀,小心翼翼地割羅伊腳上的繩索。先割開了一隻腳的繩子,然後悄悄觀察羅伊的狀態。那家夥似乎沒注意到他們,仍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他們於是割開了另一隻。  解開他的雙腳後,仆人對他的同伴低聲說:“你按著他。”同伴於是抓住了羅伊的手臂。他捏了捏,發現那條胳膊還挺結實,還是有點不放心。便掏出小刀抵住羅伊的脖子,低聲威脅:“你別動,敢動一下,在這裏就宰了你!”  仆人割開了一隻手的繩索,看到羅伊沒有什麽反抗的力氣,便放心地割開了另一隻手。下一步就是把他的雙手綁在一起,然後用一把刀頂著他,讓他老實走到樓下,在城堡後麵無人的小林子裏乖乖被他們幹掉如果不是羅伊突然一肘子頂翻了那個拿小刀威脅他的仆人。  羅伊那一肘子擊中了對方的鼻梁,對方痛得小刀脫手,捂著麵部就倒下了。羅伊順手接住了那把小刀,手指靈活地將刀尖轉向敵人,一刀插入了另一個仆人的心髒。整個過程快速且安靜,沒有憤怒。仆人痛苦地悶哼了一聲,往後跌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冰涼的刀。  被擊中麵部的那個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殺,嚇得爬起來衝向刑具,從裏麵隨便抓起了一把火鉗,對著羅伊大叫著亂揮。他的鼻血湧了出來,他擦了一把,看到滿手血,麵色愈發恐懼。他的主人並沒有告訴他們,他們需要殺掉的是在上一場戰爭中,帶著區區四個人,俘虜了對麵三十個敵人的,真正的戰士。  羅伊將敵人從他的小刀上推開,濺出的滾燙鮮血徹底弄髒了地板,但這時候沒有人顧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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