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吃什麽?”羅伊問完就張大了嘴。他又非常自然地接話了……  但是牆後不再出聲了。  羅伊:“熊肉呢?天鵝蛋?”  “不……”那聲音又忍不住回答起來,“不,不,不吃。”  原來是個結巴……羅伊想,而且,他把所有的肉類都拒絕了。難道他隻吃素?他腦中對樹人的想象又有了變化,變成了一個有著兔子頭和樹幹身體的怪物,四肢還能隨意伸長,手斷了會被自己吃掉,結巴地蠕動著三瓣嘴說他隻吃草。  羅伊慢慢蹲了下來,看著那堵牆。樹人聽起來很緊張。以前他有見過結巴的人說話,如果一緊張,就會更結巴。他想,我都沒緊張,他緊張個什麽?  他咽了口唾沫……好吧,其實我也緊張。  羅伊想起以前隔壁家的姑娘打老鼠的樣子,老鼠和姑娘都被對方嚇得要命。差不多就是他現在這樣。  羅伊聽到裏麵的家夥開始不太利索地挪動。移動的軌跡在他的預計中,移動不超過五步就停止了,位置應該是房間最深處的角落。  關在一起的日子,他已經對怪物所處的空間有了一定的了解。長度是他房間的一半左右,一道邊界在他的床這裏,另一道就在地縫這裏。深度大約五步。與他房間差不多的位置有一個水閘,他有時聽到怪物去喝水,或者清洗一些東西。但自從到了冬天,就不怎麽聽到它清洗了。  除此之外,從怪物偶爾磕碰到的聲音能判斷,在洞穴的那三麵牆可能有些木質的架子,隻有與他相鄰的這一麵是沒有的。  羅伊曾懷疑過,這個石窟最初建立的目的是什麽。如果隻是用來關怪物,怪物房間裏的那些木架子又是什麽。但信息實在太少,他無從猜測。有時候,他也坐在桌前,盯著桌麵無所事事。他發現這個桌子的右上角有一塊地方聚集著一些墨跡,描繪出一塊鏤空的長方形,已經滲入木頭裏,而且被磨得幾乎看不見了。是很早之前留下的墨水瓶的印記。看來,在他之前,還有過有文化的守門人。比如,奧桑雷夫人的丈夫,應該就是個識字的人。  哎……那又怎麽樣呢。如此這般猜測來,猜測去,就能消磨很大一部分時光。但在大多數時候裏,他仍然太無聊,太寂寞了。  樹人很明顯也不想與他說話。羅伊也並不想打破那層人與怪物的屏障。但有些事光自己想,是永遠想不清楚的。  他蹲在那裏,遲疑許久,問:“那天是你救了我嗎?”  裏麵久久沒有傳來回答,隻有輕微的咳嗽聲。  羅伊忽然發現,裏麵的那個家夥,不管他是什麽,他對人類極其不信任。就算在這麽小的房間裏,人類也能讓他痛苦。他在拉響鈴鐺之前應該就知道這一點,但還是救了他。  羅伊不太自在地回到了自己的桌前。他頭一次對自己的任務產生了困惑與懷疑。第11章   阿德勒送飯來的時候,遞上了一個吱吱叫的小錢袋。羅伊問:“這是什麽?”  阿德勒說:“我答應你的。可是冬天的樹林裏,蟲子都躲起來了,我找了好幾天,隻找到一隻。你看看,這隻行嗎?”  羅伊張大了嘴巴,而後捂住臉,羞愧得恨不得狠狠跺腳。他居然光顧著研究那隻怪物,卻讓這麽美麗的姑娘在這大冬天去林子裏抓蟲。而且他居然還忘了這件事!  羅伊抱歉地說:“天哪……你的手都凍紅了。”  阿德勒縮縮手指,羞澀地笑了笑:“教教我接下來怎麽做。”  “不,接下來我自己來。”羅伊趕緊說著,打開那隻小錢袋,看到裏頭是隻蟬,很難得的,到冬天還活著。他誇張地說:“太好了,這隻蟬,它,完美!我……呃,我待會兒吃了它,用燭火烤它。”  阿德勒咯咯笑起來:“好奇怪,是你們村裏的習慣嗎?”  羅伊被她的笑容迷倒,說:“是的,我以為大家都吃。以後有機會你可以嚐嚐,等我出去,我做給你吃。”  阿德勒:“那我得做好長時間的心理準備。”  年輕的男女在調情中歡笑不斷,直到阿德勒提醒他的食物快冷了,羅伊才依依不舍地與她道別。  羅伊回到桌前,低頭看了看,自從阿德勒來了,就連怪物的食物終於也不再是變質的麵糊。  吱吱吱吱  那隻蟬發出了聲響。羅伊把它從布袋裏倒了出來,看著它,想象可愛的阿德勒拿著長枝條敲蟬的樣子。她的臉被冬風吹得紅撲撲的,小卷發隨著踮腳一顫一顫的。羅伊想,我到底在幹什麽。這麽善良又能幹的姑娘,我竟想不起她來,日日夜夜沉迷於那隻怪物的秘密,對我有什麽好處?  那天夜裏,羅伊沒有那麽早地睡去,而是趴在桌上,看著那隻蟬的一舉一動。和阿德勒來時的熱鬧相比,這石窟裏的生活愈發寂寞,哪怕是一隻蟬的翅膀也無比的好看。  孤獨的蟬發出了單調的叫聲,沒有任何同伴會回應它,就像現在的羅伊一樣。他又憶起了那個秋季,他隨著隊伍經過瓦力族人的領地,那片山上漫山遍野都是蟬,蟬鳴聲叫得人頭痛。那時他們已經步行了兩天一夜,被疲憊和炎熱折磨著,隊伍裏沒人說話。不透氣的鎧甲將渾身悶出汗,汗蒸發後留下的鹽分留在了衣服上,每走一步都磨得生疼。  羅伊隻是這支大軍蜿蜒幾裏長的隊伍裏最普通的一員。他跟著前麵的人走在難走的樹林裏,忽然,在嘈雜的蟬鳴聲中,他聽到有歌聲飄過來。他側過頭,迷茫地望向樹林深處。  他看到了一匹高大的灰白的馬,馬壯實的身軀另一側隱約看得到一個女人。是她在唱歌,輕盈得仿佛清晨的露珠。那一刻,他的世界就安靜了。  仿佛感受到他的視線,頭帶花冠的女人轉過了頭。那雙顏色特別的眼睛他永遠不會忘記,就像紫水晶一樣美麗。  羅伊輕輕哼起歌  天色漸晚,凜冬將至  秋日的火花如此美麗  美如一首秋天的歌  啊  美如一首秋天的歌  搖曳燈光中,蟬鳴叫著,低沉的歌聲溫柔而寂寞。  “你,你從哪,哪裏聽來這首歌?”  羅伊回過頭,困惑地看著石壁。樹人對他說話了。  “瓦力族人的領地裏,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在一座山上,聽到一個精靈唱的。”羅伊說。  樹人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掙紮再三,說:“再唱,唱一會兒好嗎?”他聽起來羞澀而又卑微,對他的守門人提要求不像是一件容易的事。  羅伊有些意外,說:“……我隻記得這麽幾句。”  他又輕輕吟唱起來。  在那永夜的黑暗裏啊  你無恙地歸來  在那秋日的火花裏啊  你無恙地歸來  歌聲止住,連蟬都不鳴叫了,隻剩下石壁裏的呼吸聲。  羅伊聽著那細微的呼吸聲,心裏有什麽在撓。有聲音對他說,多了解他一點。  羅伊問:“有人對你唱過這首歌嗎?”  樹人嗯了一聲。  羅伊:“是誰?”  樹人低聲說:“我,我的……老師。”  老師……他竟有老師。  羅伊:“你的老師呢?”  樹人說:“去,去世了。”  羅伊又問:“你有老師?你是貴族嗎?”  “不……不是。”  對話很難進行下去。明明是樹人自己挑起的話題,他又似乎沒什麽交談欲望。問一句才簡短地答一句,弄得和拷問似的。  羅伊捂住了嘴,他希望自己清醒思考的時候總是這麽做。他發現自己漸漸無法把牆背後的家夥想象成一棵樹,或者一隻兔子。因為他的情感太像人類了。就算他極力阻止自己,但現在他眼睛裏看到的,是蜷縮在黑暗中的“人”。他在吃了太久的變質食物後,第一次吃到了新鮮的麵包,哭著對他說了謝謝。他說話結巴,不怎麽會交談,但是會因為一首歌想起老師。  我這是在幹什麽……  我到底在看守著什麽……  我為什麽要問他是不是貴族,真的當他是人類了嗎……羅伊一直記著懷力的警告:不要相信它說的任何話,它很會騙人。  我是不是已經被迷惑了,可以從他說的細節裏確認。謊言多了總會有漏洞,隻要讓他多說話,就能確認……  羅伊在遲疑後,直接問出了他最在意的問題:“你是人類嗎?”  牆後又沒了聲音。  為什麽?羅伊焦慮地想,他到底為什麽不回答?  他果然不是人類……  一股惱怒的情緒突然湧上羅伊的腦袋,他覺得自己一直在被耍得團團轉,受夠了這猜來猜去的氣了。他大聲問:“那麽,你到底是什麽?”  然而換來的還是安靜。羅伊頓時感覺自己就要被這死氣沉沉的安靜逼瘋了,也要被這四周一成不變的石壁逼瘋了。他他媽的想曬太陽,想奔跑,想親手抱起喜歡的女孩,而不是在這該死的,破爛房子裏聽一棵草說話!他舉起凳子就想砸個稀爛,在凳子脫手的那一刹那,他又重新抓緊了凳子,把它用力放到地上。他蹲下來,趴在凳子上,埋著臉,深呼吸著,讓自己的情緒崩潰一點點褪去。  然而他的情緒波動沒能影響到石壁裏的那一位。裏麵的聲音依舊輕微,但是十分確定。  “我是,是隻怪物。”  羅伊甚至覺得好笑。他當然是怪物,沒人說過他不是。  我到底在發什麽瘋,他想著,抱住了頭。第12章   也許是感應到了哥哥的情緒崩潰,在一個午後,阿德勒出現在小門口,帶來了奈特的家書。  羅伊捏著家書,表麵平靜,內心喜極而泣:這小子!他終於想起我了!  阿德勒也替他高興:“我一拿到就趕緊跑過來了,我想你一定一會兒也不想耽擱。”她還在微微喘著,臉頰跑得紅撲撲的,“這是你家的誰?”  羅伊扯開信封,打開那封信,臉上的笑容就沒了。  阿德勒期待地湊上來,像隻好奇的小鳥:“寫了什麽?”  羅伊尷尬地折起信:“咳咳……這是我弟弟。”  阿德勒趕緊縮回來,看出來羅伊不想別人看他的信。她甜甜一笑:“那我可不打擾你和弟弟‘敘舊’,給,”她遞上墨水和筆,“給弟弟寫完回信,我會替你帶回去。”  羅伊:“呃……嗯,好的。”  阿德勒走後,羅伊糾結地低頭看著信,額頭青筋跳了跳這小子有了點文化就了不起?忘了他哥不識字了嗎?  他把那頁紙翻來覆去看,奈特裏嗦寫了整頁的紙,但羅伊隻能看懂字漂亮。  其實心裏還有點為奈特驕傲,畢竟他都能寫這麽長的信了,比哥哥強多了。  第二天,阿德勒問他有沒有寫回信,羅伊若無其事地說:“不用給他回信。”  他突然想起阿德勒識字。她有一次懷裏揣著一本書過來的。  阿德勒見他欲言又止,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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