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國公夫人聽翠羽將了大致的來龍去脈,沉穩無波的眼神在席卿姿身上停留一瞬,好似根本沒有聽見她苦苦哀求的聲音般擺手,“既是她有意害人,便帶走吧。”


    席卿姿驚惶失措,她沒想到老國公夫人居然一點麵子也不給她,腦子頓時糊成一團,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世子妃給我灌下了絕子湯,這是違反大慶律法的!你要是把我送進牢裏,我一定將這件事情捅出來!”


    老國公夫人眼皮子都沒有多抬一下,“證據呢?什麽時候喝的,誰讓你喝的,又是混在什麽裏頭的,你總都該知道吧?”


    席卿姿一愣,發覺自己隻是聽了一耳朵閑話,確實對老國公夫人說的這些都是一問三不知,頓時思維一片空白。


    翠羽沒再多耽擱,朝老國公夫人恭敬地行了禮,便轉身往外走去,才走兩步,外頭的嬤嬤來通報道,“老夫人,寧首輔的夫人到門口了,說是來接人的。”


    “席向晚?”席卿姿脫口而出,她又被這個名字拉回了神智,“不,不——我想殺她的大嫂和腹中胎兒,席向晚一定不會讓我好過的!我不走,我不離開鎮國公府!”


    翠羽哪裏聽她的抗議,單手一提便輕輕鬆鬆拖著席卿姿往外走去,走了兩步,她突地回頭道,“老夫人,我家夫人還有句話轉告。”


    老國公夫人微微點頭,“還有什麽?”


    “近日不太平,年輕人便留在家中念書寫字是最好的。”翠羽一字不差地重複了席向晚的話,又行了一禮,才轉身再不停頓地直接將席卿姿拎了出去。


    老國公夫人輕輕歎了一口氣,麵上鎮定的神色鬆懈下來,變得有些疲憊。


    坐在一旁的國公夫人立刻上前輕輕替她撫了撫背,“母親,那最後一句話是……”


    “是投桃報李。”老國公夫人合著眼睛慢慢道,“你去看看,誰家的小子這幾日還在外頭亂晃,別步了俞家的後塵。”


    “好,我去辦。”國公夫人想了想,又道,“您同席老夫人關係好,寧夫人果然還是向著您一些的。”


    “若是真向著我,這最後一句忠告就該寫在字條裏,而不是將席家的小丫頭帶走時才說出口的了。”老國公夫人搖著頭歎息地說,“這是投桃報李的示好,手段卻是極為強硬的。寧端有了這個夫人為他暗中看護,恐怕是從今以後想傷他的暗箭都刺不到他身上了。”


    國公夫人聞言若有所思,想起了上一次鎮國公府病中席向晚和王氏一道來探望時的境況,“母親忘了,上一次能抓到那穆氏的尾巴,還是多靠當時寧夫人的一句提醒呢——我當時還半信半疑,如今一看果真她不是無的放矢,那提醒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老國公夫人聽完兒媳婦的話,才稍稍睜開了眼睛。她沉默半晌,道,“如今寧端如日中天,咱們鎮國公府和他卻沒有太多交情,你們更是與武晉侯府沒有什麽走動往來,日後也隻能靠我和席老夫人的一點關係了。”


    國公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武晉侯府剛有喜訊,我這便遞拜帖去送賀禮。”


    “……讓政兒的媳婦去吧。”老國公夫人淡淡道,“政兒不日承爵,很快這都是她要做的事情了。”


    “是,母親。”


    席向晚令馬車停在鎮國公府的門附近,她沒有上前尋人通報裏頭,隻是下馬車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她還記得自己去年九月十五來這裏的時候發生的所有事。


    那時席向晚才重回來不久,記得這場詩會,也知道樊子期會在這裏出現,卻不知道他攜了樊承洲一道,還當場被她甩了個冷臉。


    接著便是唐新月和包氏暗中給她下藥,不想最後中招的是席青容,好一場大戲後,寧端帶著嵩陽的賞賜到席府給她撐了腰。


    如今仔細回想起來,寧端確實老早就對她上了心,否則這點小事又怎麽用得到他親自來宣,嵩陽府上的管家隨時挑一個便已經足夠了。


    隻是兩人的開頭有些別別扭扭,席向晚先入為主毫無察覺,又對寧端說了自己一輩子都不想與任何人成親,大約才叫寧端有了如今根深蒂固的誤會,她怎麽小心隱晦地貼近示好,寧端照單全收的同時又死腦筋地不肯開竅。


    可要席向晚主動提起,活了幾十年的她卻開不了口,別說開口,光是在腦子裏想一想就要從腳底燒起來了。


    ——剛剛回到十四歲的時候,席向晚可是真的想著一輩子不要和人成親,自己過自己的一輩子的。


    她自覺已經是個當了祖母的人,上輩子沒動心動情,自然第二輩子也不會被任何人打動,誰知道碰見了一個上輩子沒見過的寧端。


    “夫人!”翠羽從鎮國公府裏出來,揚聲喊道,“人拿下了!”


    席向晚回過神來,她的視線從瑟瑟發抖的席卿姿身上一掃而過,方才的輕鬆蕩然無存,胸口燒起一簇憤怒的火苗來。


    顧忌到這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之上,席向晚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麵無表情道,“去都察院。”


    翠羽是騎馬來的,應了一聲便將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席卿姿往馬背上一扔,而後不自覺地學著寧端平時那樣騎馬護在了席向晚的馬車旁邊。


    席卿姿的嘴又被堵了個嚴嚴實實,她兩頭倒栽蔥地趴在馬背上,用力抬頭才能從舞動的帷裳中瞥見坐在馬車裏席向晚的側臉,恍惚也回憶起了兩人上次一道來鎮國公府參加詩會的情形。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席向晚不管穿著什麽,都比她好看。不論是誰,目光都會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席向晚身上,在她旁邊的席卿姿和席青容便儼然成了陪襯。


    因此席卿姿就習慣了從席向晚手中搶走一切,掌家的包氏總會慣著她、替她遮掩,便是被席老夫人發現,有席明德和唐新月的幹擾,處罰也大多是雷聲大雨點小,才養成了席卿姿如今跋扈蠻橫的性子,更是讓她淪落到了如今的境地之中。


    可席卿姿卻是無法去恨自己家人的,她隻能變本加厲地將這些都怪罪在大房以及席向晚的身上。


    察覺到窗外時隱時現的嫉恨目光,席向晚一手撩起帷裳,冷冷地透過軒窗盯了席卿姿一眼。


    席卿姿微微一抖,也不知道是被綁太久了還是怎麽的,手指腳尖都變得冰涼麻痹起來,下意識地不敢同席向晚對視,又低下了頭去。


    第223章


    席向晚沒去都察院, 她聽從翠羽的建議, 直接將人送去了大牢, 還是專門關重犯的那兩個中的一個。


    席卿姿雖然不知道這些牢獄之間有什麽區別,但她滿心以為自己先會被送去審問等等,誰知道席向晚居然直接帶著她要關進牢裏去, 立時又忍不住掙紮了幾下。


    翠羽頭也不回地往後伸手在席卿姿的背上按了一下, 正中一處酸痛不已的穴道, 將她的掙紮抗議都給按了下去。


    席向晚對這牢裏頭的獄卒來說幾乎都能算得上是熟人了。一來, 席向晚來了太多次, 二來,她這般的麵容,常人見一次都忘不了。


    翠羽隻隨意地亮了一下招牌, 便將席卿姿從馬上拎下來進了大牢裏頭。


    席向晚慢慢地跟在後麵, 距離被拖在地上的席卿姿隻有兩步的距離,席卿姿滿是恐懼的雙眼一直往席向晚身上飄,好似在祈求她能大發慈悲似的, 哪裏還看得出方才的怨恨模樣。


    “你大約不知道,這處大牢,正好是你母親、你的唐姨娘、還有你弟弟都來過的地方。”席向晚不緊不慢地道, “如今又多了你一個。”


    席卿姿瞪大眼睛,暫時忘記了恐懼,左右張望著周圍的牢房,畏懼地從黑暗的牢房中看到了許多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隻不過他們三個如今都死了,不知道你又會如何呢?”


    席向晚輕柔的聲音在席卿姿耳中聽起來簡直比閻王搖鈴還要可怕, 她用力地搖起頭來,雙腳在地上蹬來蹬去,像是一條醜陋的毛毛蟲,叫前頭的翠羽皺了皺眉。


    好在又走了沒幾步,翠羽便找到了一間牢房,將席卿姿嘴中布塊抽走之後,揚手便將她甩了進去,離得最近的獄卒立刻識趣地過來將門鎖上。


    席卿姿顧不得下巴的酸痛,她蠕動著身體試圖坐起來,邊大聲喊道,“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無辜的!我沒有害人,你憑什麽將我關起來!”


    “噤聲。”席向晚負手在門前平靜地看著她,“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更不會浪費口舌一一告訴你你將會被如何定罪。”


    席卿姿早就失了不知道多少血,激烈的幾下動作已經讓她渾身無力,靠著牆喘息道,“你大嫂死了?”


    “母子平安,和你不一樣,同人不同命。”席向晚平靜道。


    席卿姿露出了一瞬間被激怒的表情,但很快又收了回去,“你想要什麽?”


    “你有什麽能給我的?”席向晚笑了笑,那冷淡的眼神在席卿姿看來是無比的輕蔑,“你到鎮國公府這許久,我隻來看過你一次,還是順路的,你覺得我在意你做什麽?”


    “那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麽!”席卿姿尖聲喊道,“你快走,給我滾,我不想再看見你的臉了!”


    “若你安安分分不在暗中害我大嫂,原也是見不到我的。”席向晚平靜道,“但現在我不想你這麽痛快,我想給你講講這籠子裏曾經住過的人。”


    席卿姿頓時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你母親包氏曾經就是關在這兒的。”席向晚淡淡道,“她被關了好幾個月,餓得皮包骨頭,走一步停一步,蓬頭垢麵,渾身散發著酸臭味……而她還以為三叔父在外頭想盡辦法救她出去呢。可你猜怎麽著?你父親忙著和唐姨娘在床上廝混,根本沒想要費大工夫將犯了幾樁命案的包氏從牢裏救出來。”


    席向晚的聲音雖然平淡,但她話語中隱藏的信息卻讓席卿姿從血液骨縫中開始戰栗,她結結巴巴地顫抖著嘴唇反駁,“你、你在說什麽鬼話?!”


    “唐新月被捉進來的時候,身下還在流血不止,就關在包氏的旁邊。”席向晚指了指隔壁牢房,“都說唐新月是和自己兒子顛鸞倒鳳懷了孽種遭祖父鬼魂報應才小產的,你說這好不好笑?”


    席卿姿隻有發抖的份了,席向晚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連在一起卻叫她渾身血液冰涼——她心中美滿的三房一係,怎麽真麵目竟會這樣醜惡令人作嘔?


    “還有你的弟弟,”席向晚搖搖頭,“也對唐新月言聽計從,忘了自己是從誰肚子裏爬出來的,小小年紀就叫妖精給禍害了,最後還為了救唐新月而尋人劫獄,混戰之中被人一箭射死……他才幾歲?十一?十二?真可惜。”


    席向晚嘴上說著可惜,眼中的神情卻極冷,一字一句都凜冽鋒銳得像要從席卿姿的身上硬生生直接剮下一塊肉來。


    席卿姿若不是被綁住,這會兒一定已經用手用力將自己的耳朵堵上了。可她無能為力,隻能滿臉淚水地用力搖頭,試圖讓席向晚的話停下來。


    “若不是你們跳得那樣高,或許原本也不必死得這樣慘。”席向晚繼續道,“其中大半,居然還不是我動的手,你說好不好笑?如今你也步了你母親殺人的後塵,三房便隻剩下三叔父和席澤成了——哦,不用擔心你哥哥,他在牢中還要蹲四五十年,總歸逃了死罪,比其他人更幸運一些。至於你父親他……”


    席向晚說到這裏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像是玩弄的微笑。


    “聽我說了這些,難道如今你不想他死嗎?”


    席卿姿仿佛是被噎到那樣劇烈地倒抽了一口氣,麵露驚恐之色。


    “三叔父病得很重,聽說是半夜見到祖父的鬼魂,邪氣入體,躺在床上同廢人沒有區別,不日也將要歸西了。”席向晚問道,“你看,人做壞事,報應遲早都是會來的,是不是?”


    席卿姿緊咬著打顫的兩排牙齒,哆哆嗦嗦擠出最後一絲不知從何湧出的勇氣道,“你這樣也不會有好下場的!家破人亡的滋味,你終有一日也會——”


    翠羽臉一沉將軟劍抽了出來,席卿姿果然嚇得一縮立刻噤聲。


    席向晚卻沒有生氣,她沉思了一會兒,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有時候壞人能得到報應,有時候好人反而不長命,也真是奇怪。不過另外一條錯的路和後果,我已經承受過了。”她攏了身上用來遮掩血跡的外衣,朝席卿姿微微一笑,仍舊是傾國傾城的風華,“……這一次,輪到三房了。”


    見到席向晚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席卿姿下意識想要追上去,卻直接將頭重重磕在了地上,一陣死亡般的頭暈眼花。


    好容易回過神來的時候,麵前哪裏還有席向晚不緊不慢離開的背影?


    席卿姿左右看看四周,不由得茫然起來:她難道真的要同母親和唐姨娘一般,死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了?


    她恐懼地往後縮了縮,因為失血而昏昏沉沉的腦袋轉了半圈,而後突然在朦朧間看見了包氏的身影,不由得驚喜地喊道,“母親!”


    剛走到門口要來給席卿姿解開繩子戴上鎖鏈的幾個獄卒一愣,往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的牢房裏看了一眼,皆是搖頭:又瘋了一個。


    從大牢裏出去之後,翠羽見席向晚仍是鬱鬱寡歡的模樣,便提議道,“夫人,在獄中讓囚犯吃點苦頭還是很容易的。”


    席向晚回過神來,她緩緩搖了搖頭,道,“方才我說的這些就夠了。”


    席卿姿是被包氏寵得最厲害的一個,也自然就是最沒腦子的一個,不靠著家人便很難活下去,當知道自己的家人親情都是個笑話,而信任的親人又幾乎死完了的時候,這個小姑娘的精神就等同於被摧毀了。


    “按照律法去查她的罪判罰就是了。”席向晚淡淡道,“不必特意給她吃苦頭,在牢中待著就夠她苦的。”


    翠羽沒有法子,應了是後又想了想,到馬車旁時道,“我去問問大人今日什麽時候回府?”


    聽見寧端的事情,席向晚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她扶著碧蘭的手上了馬車,沉思半晌才輕聲道,“隻問一問,不要催他。”


    翠羽幹脆地應了聲,翻身上馬便走了——她在去都察院的時候就悄悄問過,寧端今日不在宮中,正在兵部。


    “夫人?”碧蘭也看出席向晚心情不好,小心地扶她坐穩,又道,“也不知道衡少爺的長子取了什麽名字。”


    席向晚聞言頓了頓,卻噗嗤笑了出來。


    席元衡還真興致勃勃地想過大把大把的名字,可每一個都是如出一轍的難聽,險些被齊氏揍了一頓,早就沒有了給兒子取名的權力。


    盡管席卿姿讓席向晚十分鬱鬱,但想到齊氏和齊氏的孩子都保了下來,她還是輕輕出了一口氣,道,“好久不吃豆花了,去小甜水巷繞一趟吧。”


    第224章


    雖然席向晚說了隻問不催, 但翠羽拐彎抹角, 到了兵部亮出自己的腰牌便請人進去找到首輔大人問要忙到幾時——這總不算催吧?


    “忙到幾時”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府中來問的, 同寧端共處一室、原本正在認真凝神聽他說話的官員們頓時麵色都有些古怪起來:敢情看起來冷颼颼的寧首輔,家中夫人也是很掛念著的嘛,連幾時回府都要派人問, 這一定是在等著吃飯了。


    寧端自己卻聽了通傳就知道不對勁。席向晚向來對他放心又縱容, 即便他前幾日都是忙到淩晨才回, 她也不曾多問過一句, 臨睡前還會令人在房中貼心地為他留好燈火、準備填肚子用的茶點。


    特地派人來問何時才能忙完回府, 這卻還真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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