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應了聲好,輕輕撫了撫王氏的手背,才起身前往席老夫人的院子裏。


    剛見王氏時的心情是輕鬆的,但席向晚一想到要去問席老夫人的那些事, 便覺得心中有些沉重。


    樊家一日盤踞在嶺南不被除去,她心中就一日安不下神來。


    席老夫人也是一身正裝,見到席向晚仍舊是一臉慈祥的笑容,“我的晚丫頭回來了。”


    “祖母。”席向晚朝她行了一禮,便坐到了席老夫人的身旁。


    “當了別人夫人,果然就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席老夫人調侃道,“首輔他待你好不好?”


    “我可是答應了替他多說好話的。”席向晚開了個玩笑,才認真道,“是我挑的人,自然好的。”


    席老夫人含笑看了一眼席向晚的小腹,道,“不知道你這兒什麽時候才有動靜。”


    席向晚連連擺手,“祖母,您還是先催二哥吧,他都這個歲數了還沒成家,您看這像話嗎?”


    “你二哥和我交過心了。”席老夫人老神在在,“他從前沒個定性,我才催他;如今他有個死心塌地想娶回家的姑娘,我便耐心等他將那姑娘家娶回來好了——聽說也是你認識的人?”


    席向晚便將銀環的事情細細講給了席老夫人,聽得她長籲短歎感慨不已,“確實是個好姑娘,不容易,你二哥總算長了一回眼睛。”


    祖孫二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席向晚才將前一晚的夢說了大半出來,半真半假道,“我醒來便想,若是那時候真被三房拖下了水,或許整個席府都要遭殃也說不定,這樣一想,夢卻像是真的似的。”


    席老夫人失笑起來,“咱們席府的各個庫你又不是沒見過,哪來你曾祖父留下來的東西?前朝當時留在皇宮中的物什,小半被當時逃難的宮人偷走,大半則是留在了宮中,充了如今的國庫,怎麽會讓私藏下來?便真是有賞賜,那必定也是高祖堂堂正正賜下來,入庫記好的。”


    知道了夢中席元坤說的事情不是真的之後,席向晚的心放下了一半。她道,“那曾祖父特地留下來的,是不是也隻有祖母先前交給我的那枚玉印了?”


    “正是。”席老夫人緩緩頷首。


    席向晚輕吸了口氣,才道,“樊家的事情……祖母聽說了嗎?”


    “晉江樓著火,樊家嫡長孫不翼而飛,城中那一夜那般混亂……”席老夫人歎息道,“我便是已經老了,也該猜到樊家恐怕是出事了。好在那個時候,因著你不願意,而沒有將你許給樊家的嫡長孫,不然如今受苦的人裏,恐怕……”


    席老夫人沒有將話說完,但席向晚明白,席老夫人是後怕自己若是定親給了樊子期,這時候要麽被牽連在內,要麽親事泡湯,左右都討不了好去。


    她輕輕拍了拍席老夫人的手背,口中輕聲道,“樊子期不是要娶我,我猜想他是希望通過這次的親事,將玉印奪走。”


    席老夫人神情一怔,“這和玉印又有什麽關係?”


    “樊家在各地搜尋有年數的小件玉器已經有些時候了。”席向晚道,“從嶺南那頭傳回來的消息看,至少也是六十幾年。而且……那樊子期雖然麵上表現得深情款款,其實卻並不是真的喜歡我,娶我必定是出自於別的考慮。”


    席老夫人麵上的表情沉靜了下來。她沉思片刻,才道,“你嫁妝中的玉器幾十件,如何確定就是那玉印?”


    “原先隻是覺得玉印的來曆和時間都對得上,便細查了一番。”席向晚道,“而後便發現那枚玉印是前朝末代皇族中寶令公主的私印,想必祖母是聽說過她的。”


    席老夫人果然輕輕歎了口氣,她道,“我們這把年紀的人,自然是聽過她名字的。傳聞她是唯一一個活著逃出了皇宮的皇嗣,後來卻一直銷聲匿跡,也不知道傳聞是真是假。這般重要的身份證明,若她安然無恙的話,不應該被旁人獲得。或許當年……她是被樊家的人給救了?”


    “不像。”席向晚搖頭道,“樊家若真救了她,知道玉印有別的用處,那怎麽會漫無目的地搜索各種玉器?應當是目的明確地找細長的白玉印章才是。”


    “你說得有理。”席老夫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額頭,“玉印在我手中放了這麽多年也沒有出事,不想一送到你手中便……”


    “祖母可知那唐新月也是樊家派來的人?”


    席老夫人動作一頓,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那樊家豈不是早就發現了——”


    “他們或許早就猜到玉印可能從曾祖父手中流傳下來,卻因為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才將唐新月派來,又使計叫樊子期娶我。”席向晚淡淡道,“但這玉印在我手中,他們如今想要回去可沒這麽容易。”


    無論寶令玉印能用來幹什麽,席向晚都不打算讓樊家得到它。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席老夫人突然道,“你曾祖父雖然沒有留下什麽裝著前朝財物的箱子,但也是存了一些遺物在祠堂中的。”


    席向晚一回想,確實席府的祠堂裏頭是存著一些先祖遺物的,隻是她從前也不曾去看過,“都有些什麽?”


    “都是些不真正值錢、對他老人家來說卻十分寶貴的東西。”席老夫人笑著說道,“你一會兒過去給先祖上香時,自己看看便是。”


    席向晚一知半解地點點頭,到了午飯時分便在趙嬤嬤的提醒下起身,將席老夫人扶去了正廳裏,一家人和樂地用了飯。


    隻不過有席老夫人的一句話,一桌子男眷這次沒再放浪形骸地喝酒,也免了又有誰喝醉的事情發生。


    在大慶習俗中,新婦回門歸去的時間是沒有限製的,甚至有些與夫家不合的,當日就直接住在了娘家的事情也有。


    席向晚倒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令寧端難堪,因此隻準備吃過晚飯便在宵禁前趕回寧府。


    離開之前,席向晚才決定去一遭祠堂裏。


    她去尋寧端的時候,寧端正站在院子裏他們原先堆過雪人的地方,翠羽在旁低頭和他說著什麽,兩人的神情都有些嚴肅。


    寧端先看見席向晚,朝她招了招手。


    “是方才街上的事?”席向晚走過去便猜到了,“翠羽這麽半晌才回來,必定是碰到棘手的事情了。”


    “那被拖在馬後的人不是奴籍,是個寒門學子,今年的考生。”翠羽簡略將事情概括一遍,“而騎馬將他拖行示眾的俞公子,正巧也是這一屆的考生,兩人在國子監念書時還算是同窗,隻是關係一直不好。”


    “豪族和寒門之間向來有隔閡,衝突不斷。”寧端道。


    這也算得上是常態了。


    一方家裏有錢有權有勢,處處自覺高人一等,自然會看不起那些身上衣服都帶著補丁的寒門學子;而寒門學生自覺豪族子弟不學無術隻知坐吃山空,也很看不起他們。


    國子監中這兩方學生的實力是涇渭分明的,往日裏雖然常有衝突,但也是年輕人之間的意氣相爭,鬧成今日街上那樣險些出了人命的卻是很少見的。


    “做得有些過分了。”席向晚蹙眉道,“不知道和二哥三哥正在查的案子是不是有關係。”


    今年的科考可謂多災多難,從會試開始便被舞弊的烏雲籠罩,更是先鬧出了一條人命。


    接著樊子期走那日又煽動了一次學生遊-行圍堵貢院的鬧劇,後頭席向晚讓王虎去尋了能在考生中發號施令的人,情況才好上一些,不想才安靜了沒幾日的功夫,竟又鬧了幺蛾子。


    別說俞公子馬後麵拽的是個身家清白的書生,哪怕隻是個他自家拿捏著賣身契的奴才,也是不能這般草菅人命的。


    更何況那俞公子當時的麵色看來……


    席向晚突然道,“似乎不曾聽過俞公子體虛。”


    “確實沒有。”翠羽搖頭道,“可也奇了怪了,他剛才在街上癱倒之後就再沒爬起來過,整個人跟癲癇了似的,出的汗將衣服都打濕了,真是個慫貨。”


    “不。”席向晚輕聲道,“他這似乎是……服用了福壽膏之後的模樣。”


    翠羽一愣,“姑娘,福壽膏是什麽?”


    席向晚抬頭看了一眼麵前二人,思慮半晌才慢慢道,“樊家暗中製出來的一種膏方,是從罌-粟中提出來的,吸食之後能令人飄飄欲仙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久而久之便會掏空人的身子,吸食不久後的那段時間裏,莫名其妙地行事瘋癲也是常有的。”


    第213章


    福壽膏是樊家令人在暗地裏悄悄研製出來的, 隻是按照時間來推算, 這時候應當原料不夠, 還沒來得及大量生產製作,因此樊家隻是小批量製作存放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後來樊家也沒用得上,席向晚和樊承洲發現它的用途之後便立刻令人就地焚燒銷毀, 那難聞的怪異味道在嶺南飄了足足三天。


    怎麽這個時候就已經流通到汴京城裏頭來了?是樊旭海先動了手?


    “若他真的吸食了福壽膏, 如何能夠看得出來?”寧端問。


    席向晚搖搖頭, “得是有經驗、見過福壽膏成分的大夫才能準確診斷, 但也有一個簡單的辦法——將這人關起來, 過一段時間他吸食不到福壽膏,藏在骨子裏的癮會發作,他會癲狂得失去神智, 那時候就能判別出來了。”


    翠羽吸了口冷氣, 壓低聲音,“那這東西豈不是和賭癮一樣?能戒掉嗎?”


    席向晚搖頭微微苦笑,反問道, “賭癮能戒得掉嗎?”


    翠羽不說話了。她混跡過許多三教九流的地方,當然知道迷上了賭的人一輩子恐怕都是沒有救的。


    “將他關起來看看,找軍醫在旁定好。”寧端吩咐, “若真是福壽膏,便去俞府搜,他府中必定有留存。”


    “是,大人。”翠羽才剛回席府,又馬不停蹄地給派了出去, 心中不由得喊起苦來——她明明是來給席向晚當大丫鬟討悠閑生活的,怎麽反倒比先前還忙了!


    目送著翠羽離開後,席向晚才回頭輕輕捉了寧端的手,輕聲道,“樊家或許是先動手了,好在他們手頭的福壽膏並不多。”


    但盡管如此,這一招還是十分致命陰毒的。


    一旦吸食福壽膏成了癮的人,這輩子幾乎就成了個廢人,一輩子也離不開它,並且還會飛快地被它掏空家產和身體,六親不認成了瘋子。


    若是用得好,它就能像蛀蟲一般直接將一個國家的棟梁蛀空。


    “樊家想要釜底抽薪。”寧端捏了捏她的指尖,“好在你能認得出來,這東西發現得越早越好。”


    席向晚嗯了一聲,恍惚了一小會兒才道,“我們去祠堂看看,祖母說那裏有曾祖父留下的一些東西。”


    “像你夢中那樣?”


    “倒不是什麽財物……”席向晚搖頭道,“到了一看便知。”


    兩人到祠堂上完香之後,席向晚繞到後頭找了片刻便停在了刻有她曾祖父名諱的一個小櫃旁邊,盯著上頭簡單的“席胤”二字看了兩眼,便直接將這一格抽了出來。


    不過小方凳大小的格子裏麵並沒有存放太多東西,放在最上頭是閃著寒光的一小塊金屬,席向晚看不明白是什麽,正要伸手去拿,被寧端給攔住了,“小心。”


    他說著,伸手捏住兩邊平麵將其拈了出來,放到小櫃上頭,道,“這是斷矛的一截,看起來常常打磨使用,但斷成這樣便無法再使用了。”


    席向晚仔細看了一眼,見那矛頭的一側仍然十分鋒利,道,“曾祖父使的是矛,這應當是他曾經的武器。”


    她說著,又往格子底下的東西看去。


    意外的是,除了那半個矛頭意外,剩下的都隻是一些書信和公文。


    席向晚一封封看過去,還在裏頭發現了高祖頒下的詔書,是封席胤為武晉侯世襲爵位的。


    看了兩封後,她轉臉看看立在身旁的寧端,伸手分了一半給他,兩人並肩站在祠堂裏看起了幾十年前的文書來。


    “當時的戰報。”寧端將其中幾封泛黃的文書放在一起,“有些簡陋,但都是重要戰役獲勝的捷報。”


    席向晚也將幾封戰報分了過去,這些都能在史書中找到,雖然裝點了席胤曾經輝煌的人生,卻不是她這時候想要找的。


    將其餘的紙張都分開之後,席向晚和寧端的手中一共隻剩下了三封私人的書信。


    席向晚和寧端交換了個眼神,慢慢將手中的信打開了開來,小心地抽出了裏頭看起來有些脆弱的信紙。


    她閱讀的速度極快,一小會兒的功夫就將信看到了底,“這看上去像是某人寫給心儀女子的一封書信,但不知為何措辭有些怪異,最後也沒有署名。”


    寧端道,“那這一封,就是她的回信了。”他頓了頓,“也有些怪異。”


    一共三封書信,都是兩個身份不明的人的互訴衷腸,情意綿綿隻從字句中都能看得出來,卻又隱藏著難以言說的不安和焦躁。


    這兩人似乎分隔兩地,女子憂心忡忡似乎在擔心著什麽,而男子則安慰她說很快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信件沒頭沒腦,戛然而止,乍一看也無法獲得更多的線索了。


    寧端看一眼信件最後的日期,道,“前朝已經滅亡,這時候應該是你祖父幫助高祖四處清理各地叛軍的時候。”


    “但這信不是我曾祖父寫的,怎麽會放在曾祖父的遺物之中?”席向晚皺眉道。


    “你怎知不是他?”


    席向晚失笑,“我曾祖父是在武館裏江湖賣藝長大的,意外結識高祖之後才隨他打天下,大字一個不識,怎麽寫得出這樣的信來?”


    她說著,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我倒是有個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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