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祖父還有一個兒子。”寧端說出了她心中的想法。


    “對。”席向晚扭臉笑了笑,彎腰找了片刻便尋到了另一個名字:席明煜。


    那是席明德的長兄,跟著席胤上戰場的功臣之一。也正是因為席明煜曾經在沙場上救過永惠帝的性命,永惠帝後來才對席明德的荒唐行為諸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不過席向晚這位大爺爺死得很早,尚未成親,也沒有留下任何的子嗣,席向晚唯獨從席老夫人口中聽過一些他的事跡,仿佛是個比席明德要光輝上不少的人物。


    這樣一個沒有娶妻的人留下情書的可能性比席胤要高得多,更何況席明煜是識字的。


    將存放席明煜遺物的格子打開之後,席向晚果然就發現裏麵是空空蕩蕩的,這位大爺爺好像打定主意走時毫無牽掛,將一切都不留於塵世那般。


    這倒不出乎她的意料。


    席向晚將格子合上,道,“你是不是和我想到了一樣的事情?”


    寧端將高祖詔書和戰報一一放進席胤的格子裏,邊沉聲道,“信中女子是寶令公主?”


    席向晚笑了起來,“正是。”她走近寧端身旁,道,“我大爺爺是戰死沙場的,那時候他雖然還年輕,卻也早就過了成親的年齡,那時候我父親都出生了,他卻連妻子也沒有,這不是很奇怪嗎?”


    她說著,輕輕將那三封書信放在了一起,想了想,還是沒有立刻放回格子中,而是握在了手裏。


    “我覺得有一個人或許見過寶令公主的手跡。”她笑吟吟地說。


    *


    姚家又一次被人翻牆而入,但這一次被找的人不是季廣陵,而是年事已高的姚老先生。


    見到兩個不告而來的訪客,姚老先生也沒了脾氣,他放下手中正在鑒賞的古畫,起身朝二人一拜,“見過寧大人,寧夫人,不知有什麽可以為二位效勞?”


    “先生既然認得出寶令公主的私印,想必是見過寶令公主手筆的。”席向晚毫不避諱地將手中的一封書信展開放到了老人家的麵前,道,“還請您看看,這是不是她的字跡?”


    姚老先生沒敢立刻低頭去看,隻覺得自己好似在這不該涉足的泥潭裏麵越陷越深,再也出不去了。他咽了口唾沫,有些惶恐,“恕小老兒多嘴問一句,這是什麽信?”


    “您看了便知道。”席向晚笑道,“若是要將您老人家扯進來,我和我夫君為何又要挑在這個時候不投拜帖便來登門拜訪呢?”


    姚老先生和她對視了一會兒,眼神閃爍地躲了開去,歎著氣轉身去找了半晌才尋到一張小心收起的詩箋,“請二位給我些時間細細分辨。”


    席向晚歪頭瞧了瞧姚老先生,見他緊張得手都在發抖,便就拉著寧端走遠了一些,兩人去到書房的另一端小聲說話。


    沒了寧端視線的壓迫,姚老先生的顫抖才慢慢平複了下來,他仔細認真地比對著兩封字跡的同異之處,難免看到信件上的內容,隻瞥到隻言片語便不由得心驚起來。


    好半晌,姚老先生才長長出了口氣,他起身拱手道,“寧大人,寧夫人,這確實是寶令公主的字跡。”


    席向晚不再追問他確不確定,幾步上前將信紙重新疊起收好,便好聲好氣地安慰他,“老人家莫要害怕,這幾日便稱病在家不要見客了,對姚家來說也能避開些風浪。”


    姚老先生心中一動,從席向晚的話中聽出了別樣的意味來,不由得朝寧端投去個詢問的眼神。


    寧端原本正要護著席向晚往外走,見姚老先生看向他便頓了頓,照著席向晚的話往下多說一句,“會試徹查之事,不要去碰。”


    姚老先生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拱手作揖恭送二人離去。


    這幾日姚家的客人確實不少,多的是往屆曾經向他請教過的學生來敘舊,這些學生如今大多都已經在朝中為官。姚老先生原本還當是巧合,現下一想,其中確實有不少人擔任的是今年會試的考官,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道還好知道得不遲。


    縱然在寶令公主的事上姚老先生下定決心冒了個大險,但在得到寧端和席向晚的叮囑之後,他終於知道這一次冒的險是值得的。


    汴京城恐怕很快又要不太平了。


    第214章


    確認了其中一方寫信人是寶令公主之後, 確認另一方是不是席明煜的事情便來得簡單了許多。


    寶令公主的手跡稀少, 但想找席明煜的卻再容易不過——他親手寫的戰報如今還在兵部存檔, 隻要進去一翻很快就能找到。


    回門的第二日,寧端便出去上朝,承諾回府時將席明煜所書寫的戰報從兵部帶一份回來。


    席向晚自然不擔心自家夫君的能耐, 她將從席府帶回的三封書信收在錢管家剛給她裝好的暗盒裏, 正準備出去巡一趟寧府名下的鋪子莊子, 就見錢管家過來通報說有人在門口鬧事, 便歇了先前的主意, 起身去看看這位敢在當朝首輔門口鬧事的勇士。


    等行到了門口的時候,席向晚訝然地揚了揚眉毛,笑了起來:竟是個熟人。


    “你可算來了, 我還當你不敢見我呢。”門口抱著手臂的青衣少女揚著下巴哼了一聲, “我今天是來找你的。”


    “大可進府裏候著我見你,何必在門口鬧得陣仗這樣大。”席向晚笑了笑,她筆直地站著凝視這位氣焰張揚的小姑娘,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那兒的人都是這般不知禮節的模樣呢。”


    少女果然臉色微微一變,“你說誰呢!你——誰告訴你的?是不是我兄……寧端對你說了我是誰?”


    “他認你了嗎?”席向晚失笑, 她略一偏頭,頭上的祥雲掩鬢便輕輕地嘩啦一聲墜下去,襯著汴京第一美人眼中流轉的煙波煞是好看。


    少女不由得被這豔光攝了神,眨眨眼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跺腳道, “我……我還沒承認你呢!”


    “我是寧府的女主人,要你一個別國人來承認做什麽。”席向晚和藹親切道,“當朝首輔門前鬧事,你想引來守城軍不成?”


    “他們敢拿我?”少女不屑道,“你知道我是什麽身份嗎?”


    席向晚嘴角的笑意微微斂起了幾分,她淡淡道,“我知道得比你想象中多多了,我還知道,這時候你應該在出城的路上,而不是此處——誰準你不經大長公主同意私自離開的?”


    昨日寧端便告訴了席向晚,今日便是西承使團離開汴京的最後時限,今日再不走,嵩陽就不會再對他們客氣了。


    西承使團拖了這般久,最終也沒能突破嵩陽和寧端的雙重封鎖,加之西承的內亂也需要他們前去協助終結,因而隻得離開。


    這位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來找寧端聲稱自己是他妹妹的小姑娘,也理應同使團一道今日出城,現在卻出現在這裏,說不是偷跑,席向晚都不會相信。


    她又不是沒有親手帶過這樣不聽話的孩子。


    少女的臉色果然變得有些尷尬起來,她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了幾眼,才聲厲內荏地道,“我來是有話要和你說——我們現在就進去說!”


    她說著就想抬腿往門裏麵衝,但門口兩名護院立刻上前堵住了她的前路。


    少女一瞪眼睛就對他們出了手,她是有些拳腳功夫,但又怎麽比得過能在寧端府邸前守門的,三兩下便哎呦一聲被推得倒退了幾步,不由得生氣道,“你怎麽又不讓我進門了!”


    席向晚靜靜站在門口,端莊大氣地朝她一笑,堪稱高門貴女典範,“我寧府不接待你這樣無禮的客人。”


    “你——”少女氣得直喘氣,又氣哼哼地往地上重重跺了一腳才道,“我清源冒昧前來寧府,但求一見寧夫人,未送拜帖,還請夫人海涵!”


    席向晚見好就收,也沒有再多為難這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麽城府的少女,淡淡道,“錢管家。”


    在旁站了半晌的錢管家默默上前,“是。”他對清源做了個引路的手勢,而後便擺著一張木然死人臉跟在了席向晚身後。


    翠羽離席向晚更近,她的手不懷好意地在自己的腰間摩挲著,心想要是清源還敢作什麽幺蛾子,她翠羽就要抽劍不認人了!


    而翠羽猜得沒錯,幺蛾子,清源是肯定要作的。


    就在兩人在正廳裏落座、錢管家送上了茶水之後,清源捧著茶盞轉了轉眼睛,突然想到一計。她借著喝茶的動作悄悄將身旁果盤裏頭一顆長生果撿了起來扣在指間,而後調整了個角度,便彈指將其朝著席向晚的頭頂射了過去。


    翠羽早有準備,見勢冷哼一聲,腰間軟劍彈射而出,銀光閃過的同時在席向晚額前不到幾寸的地方將長生果仁彈了回去。


    那果仁就和長了眼睛似的,回去的速度比來時還快,撲地一聲砸在了清源的鼻梁上,叫她頓時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大聲喊道,“你耍詐!”


    “兵不厭詐。”席向晚穩穩坐著一動不動,隻抬手製止了身後的翠羽,淡淡道,“我說了,寧府不接待沒有規矩的客人。你年紀不小了,再這般無理取鬧,我要讓人去都察院通報了。”


    “你去啊!”清源胡亂擦著眼淚,“你一個婦道人家,難道以為都察院能聽你的話?”


    席向晚不置可否,“你說你有話要對我說,已經說完了嗎?說完我便該送客了。”


    清源咬了咬牙,她放下手臂蹬著席向晚道,“是不是你不讓我兄長回西承?”


    翠羽擰眉心想這小姑娘便真的是西承秦-王府養出來的,也太嬌慣了些,這樣八竿子打不到的事情也怪罪到夫人身上來。


    她才想到這兒,卻聽見席向晚點頭坦然道,“我若說是呢?”


    “你怎麽能這麽自私!”一得到確認,清源火冒三丈,“你知不知道如今的西承民不聊生,內戰不斷,這時候正是最需要他來西承平亂的!大家都說了,他是最適合當皇帝的人,你卻為了一己之私和兒女情長不肯放他回到故土,難道不覺得對不起西承的百姓冤魂嗎?”


    席向晚一哂,“大慶也很需要他,若是沒了百官之首,朝廷就會產生動亂,屆時若是大慶也有了什麽一二,西承賠得起嗎?你西承百姓的性命是西承那十八個就地稱帝的人奪去的,倒是隔著千山萬水怪到了我大慶來,當真好笑。”


    “內戰很快就可以結束的!隻要兄長願意回來,秦王-府和肖戰都會全力支持他,等他平亂當了皇帝,西承自然就能太平了!”清源有些急躁,“我們隻需要他回到西承稱帝!”


    “別天真了,小姑娘。”席向晚含笑道,“你的父親當年選擇放棄皇位的時候,他的擁簇就該知道自己的主子無心爭霸,該散了。如今明明你們的太子也是個好的帝位人選,這些當人臣子的不但不選擇支持正統的太子,反而跑來找前主子流落在外的親生兒子回去奪權,這往小了說是不甘心,往大了說是要誅心砍頭的。”


    “皇位本來就該是我父王的,是我父王讓給了先帝!”清源不服道。


    “可笑。”席向晚搖頭歎息,“先秦王決心將皇位拱手相讓的時候,就已經放棄這份權力了。他若是當了皇帝也罷了,一個秦王的府中下屬女兒都口口聲聲稱自家王爺才是正統……”她輕輕冷笑,“難怪你們永遠都在內戰。”


    “寧端是不一樣的!他才是最適合當西承皇帝的人!”


    席向晚將手中茶盞放在了桌上,瓷碟與杯底相撞發出了一聲脆響。


    那明明不是什麽極為響亮的動靜,清源卻突然覺得渾身一緊,不自覺地就閉上了嘴巴,有些驚恐地望著席向晚:這個人和她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紀,怎麽渾身氣勢這樣嚇人?


    “誰給你的權力決定誰是下一任皇帝?”席向晚盯著少女慌亂的眼睛質問道,“你們是覺得自己比皇帝更高,不甘心自己的意見不被認同,所以選擇造反是嗎?不論你們想要擁為皇帝的那個人願不願意,隻要他當一個滿足你們心願的傀儡就行了,是嗎?”


    “不是!”清源立刻激烈地反駁,“我沒有要強迫他的意思,若他真的不願意,我們又不會逼他,隻是嵩陽大長公主一直擋著攔著,我們根本沒有當麵問寧端他願不願意的機會!”


    “你問過了。”席向晚無情道,“那日在都察院門口,你和我見過。”


    “那……那是因為他不相信我是他的妹妹!”清源咬唇掙紮道,“如果他聽我說過西承國內的慘狀,一定會心生惻隱,跟我一起回西承幫助那些無辜被戰亂波及的百姓!”


    “不必等他這麽麻煩了。”席向晚果決道,“我現在就能告訴你,他不願意。”


    “你怎麽——”


    “他娶了我,這還不夠嗎?”席向晚靜靜道。


    第215章


    寧端一進正廳, 就聽見了席向晚的這句話, 不由得腳下一頓。


    ——席向晚當然是將毫無寄托和希冀的他緊緊栓在這地麵上的一根鎖鏈。


    若不是席向晚出現, 那生死對寧端來說也並沒有什麽差別;可跟席向晚成親之後,他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在汴京城留一輩子的想法。


    別說是西承,哪怕隻是出個公差, 寧端也是不太樂意的:少說也得離開汴京半個月了。


    “你果然是個自私至極的女人, 滿腦子隻想著自己的安康快樂, 卻不想想西承有多少百姓還在吃糠啃草——”清源果然被席向晚波瀾不驚的態度激怒, 當她正要跳起來怒罵之時, 後頭傳來的冰冷話語卻再一次將她堵了回去。


    “清源郡主,使團在城門等您許久了。”


    清源扭過頭去,難以置信地見到寧端正站在她身後, 不由得瞪大眼睛, “兄長!”


    “郡主的兄長秦王正在西承等您歸去。”寧端冷漠道,“郡主請。”


    清源當然不肯,她警戒地掃了一眼寧端手中的刀, 才道,“我們的父親是同一個人,就是西承的前秦王, 西承的皇位原本應該是他繼承的,他卻將其拱手讓給了先帝,但現在隻要你願意和我一起回到西承,我們就能將這個錯誤扭轉回來,你才應該是太子啊!”


    “西承有太子。”寧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再者,同方才阿晚說的一樣,我娶了她,便絕不會離開汴京留她一人。”


    “你居然——”清源非常不忿,“你可以將她帶去西承啊!大不了我們將她也當成是西承的子民——”


    席向晚在旁聽得邊笑邊搖頭,“你覺得你在施舍我?”


    “我——!”清源猛然回頭想要反駁,卻發覺自己確實就是那個意思,不由得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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