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姑娘的時候,還沒到姑娘身邊,仍在都察院呢。”翠羽道,“我那時便想,這美人為何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十四歲的少女,倒像個四十歲的婦人,沉穩得好似喜怒都絕不會顯於表似的。”


    席向晚:“……”好似加上這重活的半年,也差不多是該這個歲數了。


    “我們幾個私底下都愁得不行,大人冷冰冰的,您也是敬人三尺,這兩人在一起哪裏還能有什麽火花?”翠羽快速地瞥了眼席向晚的神情,“我剛到姑娘身邊的時候,您也還是那樣事事雲淡風輕波瀾不驚,我還當大人是一頭熱,您卻流水無情,還替大人著急了好一會兒。近日裏來姑娘卻和從前不同了。”


    席向晚沉默片刻,還是沒能忍住,“我怎麽個不同了?”


    “姑娘以前可不會因為想著大人的事情臉就紅成這樣。”翠羽笑道,“您現在總算像是個待嫁的少女,而不是四五十歲的婦人家了。”


    “我……”席向晚欲言又止,貼了貼自己的臉,突而笑了起來,將後頭的話咽了回去。


    原來……不同是在這裏。


    “要是大人在這處就好了。”翠羽可惜地歎氣,“白費了姑娘羞紅了臉的好風景。”


    王氏正帶人從外頭進來,聽見翠羽的話不由得笑罵起來,“以後有的是功夫看!”


    見到王氏進屋,席向晚下意識站了起來,喚道,“母親。”


    “等急了?”王氏也有意擠兌道。


    “不急。”席向晚立刻答道。


    王氏慢悠悠喝了口茶,才道,“也沒什麽可急的,我和你父親自然是允了,隻是時間不多,三日後便來迎親,還有的是事情要操勞。不過今日便罷了,你也出來用飯。”


    聽見“允了”二字,席向晚心中一定,含笑走到王氏身旁和她一道走了出去。


    王氏還小聲調侃她,“要不要等等再出去?”


    席向晚隻道自己臉上還有些紅,可從青瀾院走到用飯的地方,怎麽的也該冷卻下來,便搖頭道,“不用了,都過了晌午,大家都該餓了。”


    王氏高深莫測地嗯了一聲,扶著席向晚的手出了院子,嘴裏笑道,“你可別後悔。”


    “我後什麽……”席向晚話說到一半,一抬頭竟看見寧端就在青瀾院外等著,腳下步子立刻停了下來。


    “後悔沒有?”王氏在旁按捺著笑意問。


    席向晚沒由來地有些緊張起來。明明半個時辰前她都一直和寧端在一起,這會兒突地再見到他,卻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擺放才好。


    這羞窘之意來得不可理喻莫名其妙,席向晚甚至都隱約對自己生出一絲惱意:什麽大場麵沒經曆過,怎麽這時候就不頂用了!


    王氏見她咬著嘴角不說話,麵上笑意更慈祥起來,“好了,我知道,這是你第一次喜歡別人,羞怯是正常的,不取笑你了。”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席向晚有些恍然。


    是了,因為這是她兩輩子以來,第一次喜歡別人。


    第199章


    席向晚這樣聰明的人, 又活了通透的兩輩子, 哪怕一開始因為對寧端這個人的誤解導致覺得此人不會對任何人動心, 後來漸漸意識到寧端待自己和其他人不同,便也該反應過來了。


    寧端偶爾對著她時露出的那種笨拙與小心翼翼,哪怕隻是他們身邊的人也看得懂。


    席向晚是先察覺到寧端對自己生出情愫, 而後才慢慢自己也一道淪陷的。


    可她心中覺得還不到時候和寧端將一切感情都坦誠, 總想著等一切塵埃落定了, 將暗中在背後算計著寧端性命的那股勢力鏟除、兩人再無後顧之憂的時候, 再將一切都告訴他。


    但想要親近自己喜歡那個人的欲望, 大抵是什麽人都不可能抵抗得住的。


    席向晚這麽一回想,自己連日來和寧端的關係是日益親密卻沒有自覺。她滿腦子隻想著自己雖說緣由不同,但總歸是經曆過兩次風光大嫁的人, 第三次怎麽也該熟來生巧, 卻忘記寧端和樊子期、樊承洲都是不同的了。


    嫁給樊子期時,她沒有選擇,朦朧的少女好感也在嫁到嶺南之後迅速消弭;嫁給樊承洲時, 是為了鞏固對於樊家的控製、並且照顧樊承洲的一雙兒女。那時的席向晚家人皆死,舉目無親,除了嶺南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和樊承洲當了快二十年的朋友家人。


    唯獨這次嫁給寧端,是席向晚自己選的人、自己點的頭。


    是她自己想嫁的人,她自然是要緊張不安的。


    想到這裏,席向晚輕輕吸了口氣。心口仍然砰砰亂跳像是小鹿亂撞,可她卻沒有方才在王氏院子裏候著時那樣焦躁不安了。


    幸好她重活了一輩子, 才能將自己的家人盡數救下,才能遇見前世連麵都沒有見過的寧端。


    “侯夫人。”寧端對王氏拱手。


    王氏笑得和藹,“首輔大人久等了。”


    席向晚含笑抬眼和寧端對視一眼,不言不語地跟在王氏身邊往前走去。


    路上王氏和寧端有問有答,雙方都彬彬有禮,說的也都是丈母娘和新姑爺的交流,席向晚站在母親身邊,心中暖洋洋的,隻一個勁笑著聽他們講話,卻不插嘴。


    等到了吃飯的地方,王氏見到齊氏正從前頭拐進來,扶著已經挺起的肚子慢慢上台階,頓時抽出手快步往前去扶齊氏,將寧端和席向晚兩個扔在了後頭並肩而行。


    席向晚又走了沒幾步,就察覺寧端悄悄碰了她的手背。


    她側臉看過去,隻見寧端將一枝花塞進了她的手掌心裏。她拈著花枝看了看,隻見那是朵剛采下來的紅色虞美人,含苞未放,可顏色已經十分豔麗了。


    見到這花,席向晚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問,“現在還是好看得挪不開眼嗎?”


    寧端輕咳一聲,似乎有些不自在,“比那時更好看。”


    席向晚拈著花枝轉了幾圈,帶著濃濃笑意道,“那時,我也是這麽想的。”


    寧端怔了怔的功夫,席向晚已經一手拿著虞美人,一手提著裙擺快步上了樓梯,也去扶了肚子滾圓的齊氏,笑道,“我的大侄子大侄女什麽能落地?”


    齊氏再一兩個月便要生產,整個人稍稍胖了一圈,看起來卻更顯柔美,白裏透紅的皮膚好似都能放出光來似的,一點兒也不臃腫。


    聽見席向晚的催促,她好笑道,“就你日日催,比你大哥還著急。”


    “我怎麽不急了!”在前頭等著接人的席元衡不樂意了,“我急得晚上睡覺都聽見他喊我爹爹!”他說著,三兩步過來就將齊氏從席向晚的臂彎裏搶走穩穩扶住了往堂裏走去,對席向晚一個勁努嘴,“我扶我家的,你去找你家的扶。”


    王氏聽得哎呦一聲,抬手作勢要打他,席元衡嬉笑著躲了過去,笑笑鬧鬧地進去了。


    寧端在後頭注視著這一幕,心中油然而生一個想法:大約這就是和和美美一家人該有的模樣,和他的童年、少年、乃至現在都不一樣。


    “寧端?”席向晚立在門口喚他,聲音輕輕柔柔帶著溫和笑意,“還不餓?”


    寧端恍然回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握住席向晚朝他伸來的手,扣住她纖細的手指,駐足了半晌沒有言語。


    席向晚極為耐心地和他麵對麵站著,一句催促也沒有。


    寧端推敲半晌,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寧府的院子裏……往後種一片虞美人?”


    “好。”席向晚失笑,應得卻毫不猶豫。


    寧端頓了頓,又道,“從前府中沒有女主人,等你來了,想如何都隨你。”


    “好。”席向晚還是邊笑邊應。


    見到寧端同自己一樣不自在,她自己原本帶著的兩分緊張便被淡化了不少。


    她是第一次,寧端又何嚐不是呢?


    聽見席向晚連應的兩聲好,寧端垂眼看了她一會兒,手指一緊,抿直了嘴唇道,“進去吧。”


    席向晚跟著寧端往裏走,卻小聲道,“寧端,還好你遇見了我。”不然不說早不早死,八成還真是孤獨終老的命。


    寧端不明所以,卻很是讚同這句話,“是。”


    每每見寧端這麽聽話的模樣,席向晚總是心中又酥又軟,既想抱抱他,又想再稍稍欺負他一下。不過眼下裏頭一桌人等著,席向晚也就按下了這份心思,和寧端並肩走了進去,任由家人們將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兩人交握的手上。


    席存林清了清嗓子,和顏悅色,“寧大人,坐。”


    本來照常理來說,新姑爺被求娶的未婚妻家裏人為難考校一二也是正常的,可寧端的身份實在特殊。


    不僅有兩代皇帝賜婚,又是百官之首,更是席元清和席元坤兩人的頂頭上司,這兩人往他麵前這麽一坐,頓時就少了一輩分似的,想再以席向晚兄長身份開口說話都難。


    席元衡雖說跟寧端不是一條線上的,卻也在場為官;即便席存林是武晉侯,卻也是個沒什麽實權的侯爺。


    這四個大老爺們跟曾經副都禦使時的寧端坐在一道時還好些,如今寧端平步青雲再同坐一桌,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席老夫人左右一掃,幹脆先開了口,“都過晌午了,大家快些開始吃吧,不然這菜也要涼了。”


    王氏接口說道,“元清元坤兩個用完飯還要出去辦事,酒就不要喝了。”


    席元衡卻道,“他們兩個不喝,我和父親今日正好休沐,正好寧大人也是,難得一家人齊全,總要喝上兩三盅的,寧大人您說呢?”


    “好。”寧端幹脆地送出自己的酒杯點了頭。


    席府三兄弟裏頭三個人,酒量最好的其實不是席元衡,是在漠北曆練了許多年的元清。隻不過席元清如今一是和都察院抬頭不見低頭見,二來想要和銀環相見更是過不了都察院這關,自然不好再去為難寧端,隻低頭專心撿著自己麵前的幾盤菜吃。


    都察院如今不歸寧端管了?這話朝野上下有誰能信?


    席元衡倒是對自己的酒量極有信心——他從來就沒聽說過寧端和人喝酒,必然是比不過他這個酒罐子的!


    三天後席向晚便要出嫁,她出生時席存林和王氏便封存的女兒紅幾日便也從土裏起了出來,一開封便是酒香撲鼻,席向晚隻在旁聞一口都覺得自己醉了三分,不由得轉臉有些擔心地看了寧端一眼,轉頭小聲讓翠羽送了茶到寧端麵前去。


    席元衡自忖自己還有席存林搭手,再不濟以二打一總能將寧端喝趴下,誰知道酒量這東西,還真有天生和練出來的區別。


    有的人不會喝,練幾十年也就是一杯倒,比如席向晚;有的人會喝,哪怕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也是個海量,比如寧端。


    等小半個時辰的光景過去,席元清和席元坤已經出府,席存林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而席元衡則是熟稔地搭著寧端的肩膀和他稱兄道弟了起來。


    席老夫人好笑地搖著頭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王氏讓人將席存林也給扶走,齊氏本也想效仿,席元衡卻極不配合,他打著酒嗝眼神迷離地道,“以後我這妹子就是見一會少一回了,也不能日日見,我還有……嗝!……還有許多事情沒告訴我妹夫呢!”


    齊氏幹脆和席向晚坐一道喝茶看著熱鬧,她低聲道,“寧大人看著卻沒醉。”


    席向晚不答話,視線在寧端臉上打了個轉。


    席元衡單手又抓起小酒壺給兩人倒酒,邊酒氣熏天地說起胡話來,“阿晚小時候我就想著,我這麽漂亮可愛溫柔的妹妹,無論她以後要嫁給什麽人,我都不能同意的!她要是非要嫁,我就把那臭小子的腿打斷!”


    齊氏在桌子對麵歎了口氣,像是在感歎他的幼稚。


    “然後你猜怎麽著!”席元衡咧嘴哈哈笑了起來,“我家妹子聽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要是我敢這麽對她喜歡的人,就以後再也不理我了!”


    席向晚卻是不記得這一遭的,算一算她和席元衡的年齡差,恐怕那得是她四五歲時的事情了。


    “你說我能怎麽辦?”席元衡和寧端碰了酒杯,口齒不清道,“我隻能燒香拜佛希望她以後找夫婿的時候眼睛不要突然瞎了,千萬給我找個好的回來。不用太厲害,也不用太好看的,隻要能被我家妹子壓著一輩子聽話的那種就最好了。”


    齊氏又小聲道,“這豈不是寧大人一個也不達標?”


    席向晚想了想,道,“或許有一個達標。”


    寧端正仰頭喝酒,將酒杯放下時眼神十分清明,甚至還接過酒壺給席元衡再度滿上了。


    席元衡連連點頭,“寧大人,雖然你官比我大了這許多級,但想要娶走我家的妹子,光官大是沒用的,得我家妹子真心誠意嫁你。”


    寧端點頭,和他飲盡了一杯。


    “……再呢,還得我家妹子願意和你過下去。”


    二人又是一杯。


    “要是哪日我家妹子和你過不下去了,那和離就和離,決不能賴著不讓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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