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那名仵作辨認過了,這些藥幾乎都是已經絕了跡的,多年沒有人使用過,隻在書中能見到他們的蹤影,卻三三兩兩出現在了唐新月手中。”寧端一聲呼哨,他的坐騎便撅蹄子跑了過來,歡快地打了個響鼻。


    席向晚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些毒藥恐怕都是從樊家來的,隻要查清毒藥的來源和製作者,或許就能知道樊家更多的秘密。”


    寧端摸了摸馬兒的耳朵,垂眸看向席向晚,“或者,還有一個更快的法子。”


    “什麽法子?”


    “我帶你去看。”寧端說著,朝席向晚伸出了手。


    席向晚回眸望了眼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失笑起來,毫不遲疑地將自己的手交到了寧端的手掌心裏,被他帶上了馬背,二人共乘一騎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大慶的高祖在推翻前朝□□之後,因國庫吃緊,沒有大興土木再建新的皇宮,而是隻花了些人力物力將曾經的皇宮修繕一番做了整改,之後便繼續沿用下去,因此這皇宮已有了幾百年的歲數曆史。


    大慶到了現在的宣武帝,也不過才是第三任皇帝,並沒有前朝那般長的歲月,可就如今看來,顯然是比前朝末期做得好得多的。


    前朝的末代皇帝,可以說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做出許多即便是看著史書也令人無法相信的荒謬之事,因此被高祖推翻時,其實百姓都是拍手叫好的。


    席向晚曾經度過前朝的史書,加之她的曾祖父和外祖父一家都是跟著高祖打天下的開國功臣,自然心都是偏向大慶的。


    前朝被推翻,實在是個自作孽不可活的下場。哪怕當時能立刻換個有誌向的皇帝上位,大刀闊斧地改革朝政,事情也不會變成後來那樣。


    “也不知道當皇帝究竟有什麽好的?”席向晚輕聲問道,“人人搶破了頭也要爭這個位置。”西承那群人是,樊家那群人也是。


    寧端在她身後沉默片刻,才答道,“我和你想得一樣。”他是不會去西承爭奪那個位置的。


    席向晚聞言輕輕笑了,她覆著寧端扣在自己腰間的手掌,應了一聲“嗯”。


    宣武帝登基之後,寧端仍擁有著在宮中騎馬的特權,他甚至沒在宮門口停下來便帶著席向晚長驅直入,叫席向晚不由得小小擔心了一番彈劾的問題。


    寧端入宮沒多久便讓坐騎在一處席向晚從未見過的地方停了下來。


    席向晚進皇宮的次數本就不多,更不要提這般角旮旯裏、荒無人煙的地方,便下馬便調侃道,“不是帶我來看冷宮了吧?”


    寧端眼裏也透出了一兩分笑意,他扶著席向晚落地,邊道,“這處比陛下的冷宮還要冷清,已經多年沒有人居住了。”


    席向晚好奇道,“我聽說過皇宮太大,許多地方用不上,隻派人定時打掃,這也是其中一處嗎?”


    “這是前朝的毒庫所在之地,不過當年高祖已將這處毀去了。”寧端牽著席向晚往裏走,道,“仵作指認唐新月身邊的婦人手中許多毒藥都是前朝皇室中的秘藥。”


    席向晚跟在寧端身後,將他的話都聽進去後陷入沉思。


    誠然,唐新月已經用了至少兩種前朝的秘藥,高祖明明已經封禁,她一個躲在席府後宅幾十年的人竟能使用,這根本說不過去。


    這些毒藥顯然不會是唐新月自己折騰製作出來的,而是樊家提供,那顯然就是樊家和前朝的毒庫有著某種聯係。


    “或者,他們養了前朝皇室養著製毒的那些毒師的後人?”她假設道,“這也正好能說明大慶建國之後,樊家在短時間內迅速繁榮起來的秘密了。”


    “或許。”寧端不置可否。


    “也不對。”席向晚倒是自己立刻否認了,“那這些價值千金的毒藥在他們發家時就應當被賣得到處都是,否則累積不起那樣大的錢財。可若真是如此,這些密不外傳的毒藥便不該到現在都如此神秘。”


    “經仵作辨認,唐新月手中的毒藥有些年月了。”寧端道。


    “那興許樊家和毒庫有什麽關係,在高祖銷毀這處時,中飽私囊取走了部分毒藥。”席向晚又推測起來,“這倒是說得通了。”


    “我已讓人在查和當年毒庫有關的人。”寧端停下了腳步,他已站在了這處不大不小的灰瓦宮殿的門前,稍一伸手便將門向內推開了。


    這宮殿中放置著數十個藥櫃模樣的架子,個個比人還高,席向晚一眼掃過去,隻粗略一估算便能想象得出這處毒庫曾經的“盛況”——這地方能輕鬆地分門別類儲存好幾千種毒藥!


    她目不轉睛地盯了一會兒這些特製的櫃子,而後輕輕地歎了口氣,“難怪高祖要將這處毒庫毀掉。”


    這不過一間屋子大小的毒庫,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的性命。


    “焚燒毒藥時,史官記載花了兩天一夜才燒幹淨。”寧端說道,“在那之後,此處便被封存了起來,所有存在毒庫中的毒藥,理應當都被燒毀了。”


    “隻是難免有漏網之魚。”席向晚喃喃說著,往毒庫裏頭走進去繞了一圈,四處尋找著可能和她那枚玉印有關的線索,邊將從席老夫人那裏聽來的玉印來源說給了寧端聽,“……隻說傳女不傳男,從曾祖父那代下來卻無人可送,在我祖母手中放了這許多年,才等到我出嫁。”


    寧端站在殿中,視線追著席向晚四處遊走的身影,接道,“因此樊家才能確定這東西一定在你手裏。”


    “可那究竟是什麽?”席向晚搜尋無果,回過頭時不自覺地皺起了眉毛,“如今我們知道樊家一定和前朝的毒庫有所聯係,又知道他們想要的是那玉印,可玉印隻我小指粗細……”她說著,走到寧端麵前比出自己的小拇指給他示意,被寧端伸手攥住了。


    寧端眉眼柔和地捏著席向晚的指節,“接著說。”


    席向晚停了一會兒,卻沒抽手,果真繼續說了下去,“看起來像是枚印章,底下還有似乎是常年侵染印泥留下的顏色,隻是那底端的雕刻,卻怎麽也看不出是什麽。既不像是字,也不像是畫。”


    “樊家找了幾十年,興許是前朝的東西。”寧端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他正專心地翻來覆去觀察著席向晚的手掌,“找精通前朝文字纂刻的學者大家去問問。”


    席向晚想想也是,便問他,“有哪些?”


    “先太子太傅正是……”寧端突地停下,話鋒一轉,“你手何時受的傷?”


    席向晚抬眼一看,正是前幾日在唐新月原來居住的院子裏將那水中的繩子拉起來時不小心割傷的口子,因傷口不深,這幾日已經長好了,隻能看見細細一道傷痕,不想寧端眼睛這麽尖,居然給發現了。


    她失笑起來,“幾日前被細繩割傷的,翠羽當時就看過了,無大礙。”她解釋完便追問先前的話題,“你說的是哪一位太子太傅?”


    寧端的表情看起來仍然不太滿意,他輕輕撫過那在席向晚白玉般的手指上顯得異常礙眼的傷痕,頓了頓才道,“姚文煥。”


    席向晚想了想,這可不正是姚家如今最德高望重的姚老先生麽!“昨日才去過一趟姚家,今日便要再去?”


    “先回席府。”寧端低著頭道,“姚老先生什麽時候都能見。”


    席向晚倒是沒意見,隻道,“席府也什麽時候都能回啊。”


    “不能。”寧端將她的手指都攏在掌心裏,而後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語氣道,“今日是下聘的日子。”


    “今日怎麽就……”席向晚隻當他是在開玩笑,心道若真是下聘的日子,嵩陽大長公主怎麽會來了就走,而自己出門時也沒被王氏攔住。


    結果話才說了一半,她就自己愣住了。


    掐指一算,似乎她確實是昨日就出了喪期,今兒正是永惠帝和宣武帝都口諭許可過的寧席聯姻下聘日子。


    而這都要晌午時分了,她和寧端兩個人居然都不在該在的地方!


    第198章


    想著母親父親祖母等人這會兒興許正在滿侯府地找自己人去哪兒了, 席向晚不由得有些頭疼, 她也顧不得再多看這毒庫兩眼, 反手拉著寧端便往外走。


    下聘本是男方向女方的長輩請求應允,她不在也就罷了,偏偏寧端也一點不慌不忙地在這兒陪著她亂轉, 叫席向晚是又好氣又好笑, “你不在, 誰替你下聘?”


    寧端冷靜道, “還有時間。”


    席向晚抬頭望一眼掛在天空正當中的日頭, 心道這還了得,趕緊出院子便催著寧端上馬。


    聘禮若是多的話,在路上就要走許久, 或許這時候趕回去還能趕得上。


    “別急。”寧端帶她上馬, 邊道,“仔細摔了。”


    席向晚本已在馬上坐好了,聞言又扭腰回頭看他一眼, 見這人一點也不急的模樣,揚揚眉又起了壞心思,“你要是不急著, 那改日再去席府下聘?”


    寧端:“……”他端正臉色態度,在馬肚子上輕輕踢了一腳,馬兒便知他意地提足奔跑起來,把坐在前麵的席向晚栽得往後倒去。


    寧端順理成章扶住席向晚的腰肢,低聲道, “急。”


    席向晚便抿著笑不說話了。


    方才看過毒庫後在心頭沉澱下的沉重盡數褪去,和寧端坐在一起、肌膚相親時,席向晚就覺得無論前路有什麽,隻要他同她站在一起,就沒有什麽可擔憂的。


    她隻要保他平平安安。


    *


    棗紅色的駿馬出了宮門,直直往武晉侯府的方向而去,才過了幾條街,席向晚就望見了街上有些星星點點的紅色,眯眼細看了一會兒,發現那些人肩上扛著抬架,上頭還綁著紅布,一旁吹鑼打鼓的,顯然正是送聘的隊伍。


    可這離席府還有足足三條街的距離,也難怪寧端不慌不忙說來得及。


    寧端絲毫沒有慢下來的意思,帶著席向晚接近那聘禮的尾巴後便沿路向前,好似在和這走了三條街的聘禮賽跑似的。


    席向晚兩輩子雖然都做過不少引人注目的事情,被未婚夫帶在懷中騎著馬招搖過市還真是第一次。


    曾經她和寧端共騎的時候,旁邊可沒這麽多眼睛看著!


    尤其是在聽見街道兩旁的人陸陸續續認出了寧端和她之後,席向晚的臉上也不由得微微一熱。


    她隻當自己活了幾十年的人不會再為什麽時臉紅羞惱了,沒想到這臉皮卻還是有不夠用的時候。


    好在寧端在她背後,看不見她的神情,這叫席向晚心中有了一絲絲的慶幸。


    而寧端從後頭稍一低頭,便看見席向晚從發間露出來的耳朵已經紅得跟煮熟蝦子似的,心中一軟,在顛簸的馬背上將她往懷裏又緊了緊。


    三條街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席向晚原還有心思瞄幾眼那些珠光寶氣在陽光下閃了人眼睛的聘禮,可等後頭路邊人人都將視線落在她和寧端身上時,便開始心不在焉。


    她從沒想過在樊家叱吒風雲後的自己還能有這樣羞窘的一天,寧端扣在她腰上助她坐穩的那隻手好似冬日裏的手爐般滾燙,熱氣一路傳到了她臉上。


    席向晚隻撐住了臉上神情不變就已經耗費不少心力,哪裏還有心情再去看聘禮,等到了席府門前的時候,不等寧端便自己略顯手忙腳亂地跳下馬去,搶先一步跑進了席府裏頭。


    堵在席府門外不遠不近看熱鬧蹭喜氣的人們頓時不嫌事大地歡呼起來。


    若說寧端原本是個不近人情好似活在天上的角色,他大張旗鼓要娶席向晚之後,整個人就似乎沾了一絲人氣,再加著這氣氛一攛掇,都察院眾人竟敢帶著百姓起他的哄了。


    寧端倒也不生氣,他騎在馬上望著席向晚的背影急匆匆消失在垂花門裏,眼裏透出幾分笑意。


    席向晚一口氣繞過了垂花門,才靠在一旁鬆了口氣,心口砰砰跳得好似要從喉嚨口裏蹦出來,也不知道是跑得急了還是方才被人看的。


    她氣還沒來得及喘勻,王氏身邊媽媽不知道從哪個角旮旯裏頭跑了出來,拉著她便往雲輝院走,道,“好姑娘,您這一上午的跑什麽地方去了,夫人尋了您大半日,還當您是不想嫁了呢!”


    “……嫁的。”席向晚小聲嘟噥著,被一路帶著回了王氏的院子裏頭。隔得遠了,席府外頭的吹打聲也跟著一道遠去,隻能隱隱約約聽見一些了。


    樊承洲的兒女出嫁時,一切都是席向晚操辦的,她自然知道這流程該如何走——她自己這日其實是不用做太多事的,寧端帶著聘禮上門求娶,席存林和王氏同意,聘禮運進席府裏頭,寧端最多再留下來和席府人一道吃頓飯,也就結束了。


    甚至這一切,席向晚前世都經曆過兩次。


    可這會兒她坐在王氏的院子裏,聽著外頭的動靜等待王氏的歸來,不知怎麽的就是如坐針氈。


    寧端雖心悅她,可會不會臨到這時候又改了主意?又或者,他到了這時候才覺得兩人之間成親是真是假都沒說個明白,心中不平?再不濟,樊會不會留了餘孽在汴京城裏,就等著這時候發難打兩人一個措手不及?


    席向晚知道自己是不該煩惱這些的,可腦子裏轉來轉去跑的都是這些念頭,令她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喚道,“碧蘭,給我送杯茶來。”


    應聲從外頭繞進來的卻是翠羽,她道,“碧蘭那丫頭出去瞧熱鬧了。”她說著,正要將茶放到席向晚麵前,卻一驚,“姑娘您臉怎的這麽紅?是不是染著風寒發熱了?”


    席向晚下意識地用手背貼了貼自己麵頰,鎮定道,“剛從外頭回來的時候跑急了。”


    “您回來都這好半晌了……”翠羽擰眉,“姑娘,乍暖還寒,最容易染病的時候,我替您切脈看看。”


    席向晚壓根來不及阻止,翠羽的手指就按在了她腕子上,那和心髒一起跳動得雜亂無章的節奏一瞬間就暴露無遺,不由得伸手掩住了自己的臉。


    翠羽花了好幾息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幹咳兩聲,本想揶揄席向晚兩句,抬眼卻見席向晚已經是窘迫得眼睛裏都帶著水光,到了嘴邊的話也給咽了下去。


    有誰能狠得下心為難汴京第一美人呢?


    於是翠羽收手,一本正經將茶盞放到席向晚手邊,而後移開了目光,才慢慢道,“姑娘和我曾經見您的時候變了許多。”


    席向晚心中也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大約是當局者迷,卻講不出來,“怎麽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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