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翠羽好容易將席向晚哄回床上, 檢查了一遍屋內的燭火, 重新管好了門窗, 突地耳朵一動,聽見院中傳來動靜,立刻順手抄起白日裏席向晚做繡工時的剪子, 踮著腳尖往外走去。


    結果她甫一拉開屋子的門, 就見到寧端站在院子裏頭, 頓時下意識往屋子裏又看了一眼:姑娘怕不是開過光的嘴, 連這都應驗了?


    翠羽放鬆下來, 將剪子偷偷藏起來,麵色如常道,“大人, 我去將姑娘喊起來?”


    “不要驚動她。”寧端扔下手中方才用來敲擊門頁的小石子, “席府今晚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無人上門鬧事,姑娘也沒有受驚, 隻說今晚外頭事多,讓附中人比平時都早一些睡下了。”翠羽頓了頓,道, “就是……姑娘睡得不□□穩,問了我好幾次時辰,總是掛念著大人。”


    寧端輕咳了一聲,“她還說了什麽?”


    “姑娘方才正說到……”翠羽開了個頭,突然回過味來:寧端話裏帶了個“還”字, “……大人,您剛才真就在外頭?”


    寧端看了她一眼。


    翠羽如同往日裏那樣慫得立刻縮了腦袋,隨即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大人方才的眼神,好似一點也不嚇人。


    但她也沒膽子抬頭再看看是不是自己察覺到的那樣,回憶片刻便將前頭幾次席向晚說的話一一複述了出來。


    寧端認認真真聽完,握拳擋了擋嘴角不自覺泄露的笑意,道,“好好守夜,我明日再來。”


    翠羽應了聲是,又十分不解道,“大人方才為何不現身?”


    寧端沒答她的話,轉身便離去了,走的還是雲輝院的正門,險些撞上外頭正在巡夜的護院和家犬。好在那群護院發現他之前,寧端已經再度上了樹梢借力離去。


    即將離開席府時,寧端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雲輝院的方向,伸手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滾燙的耳朵。


    他在席府正門外的牆上站了一會兒,才提了氣再度消隱於夜色之中。


    第二日席向晚一起來,碧蘭正給她梳頭,她就見到鏡中倒映出來的翠羽來來回回轉著圈兒一幅神思不屬的模樣,有些好笑,“翠羽。”


    “是,姑娘。”翠羽明顯嚇了一跳,“姑娘什麽事兒?”


    “你有什麽瞞著我?”席向晚朝她輕輕地揚了揚眉。


    翠羽頓時心尖一酥:這風情誰擋得住?她捧著胸口道,“昨晚上大人偷偷來看望姑娘,還不叫我告訴姑娘知道,偷偷地又回去了。”


    “真的?”席向晚怔了怔,隨即笑開來,“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可不是嘛,”翠羽趕緊道,“就是姑娘說完那話後頭沒多久,我聽見動靜出去一瞧,竟然就是大人在外頭,大約是不想打擾您休息,問過我昨晚上是否安寧,說今日再來,便走了。”


    “昨晚上可聽說外頭發生不少的事兒呢。”碧蘭插話道,“我方才出去打水,聽他們說好似又有人劫獄,勾欄瓦肆那頭被燒了一小半,還有今年的考生鬧事,一晚上外頭就沒安寧過。”


    席向晚嗯了一聲,問道,“二哥三哥回來了沒有?”


    “聽說是今兒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結伴回來的,歇息一個時辰又出去了,沒受傷,姑娘放心。”翠羽立刻答道,“大少爺倒是這會兒還沒出院子,許是還睡著呢。”


    聽見三位兄長都沒事,席向晚安下心來,隻等著一會兒寧端來了再問問他昨夜動靜這麽大,是不是都是樊子期後頭掀起來的風浪。


    “還有,聽說席存學病得越發嚴重,連話都說不了了。”翠羽想了想,又補充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中了邪,這事兒怪嚇人的。”


    出了主意去裝鬼嚇人的是席向晚,她也沒想到席明德還在世時席存學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情,席明德去世後這一點鬧鬼居然能讓他嚇成半身不遂,“三房其他人呢?”


    “還沒聽說呢,”翠羽壓低聲音道,“不過昨晚上劫獄那事兒,恐怕和他們脫不了幹係。”


    “姑娘,好了。”碧蘭收了手,快步往外走道,“我去廚房給姑娘拿吃食來。”


    “我也去。”翠羽笑道,“大人估摸著一早就來,我也給大人拿上一份。”


    席向晚隨她們倆去,對鏡照了照自己,走神地想起來那日去牢中見唐新月時候的事情了。


    唐新月放在席府中的賣身契顯然是假造的,席向晚也已經從席老夫人那處要了過來,仔細看過上頭的生辰年月及出身,也沒有尋到更多的線索。


    賣身契這東西,雖說有牙行的存在,在貧苦之地做買賣時,還是多少會有區別的,想要辨別真偽也很難,上頭的信息常常為了能將奴籍賣出個好價錢而做篡改。


    譬如唐新月,除了這個名字大約是真的以外,連籍貫都是造假的。


    從唐新月身上摸不到線索,恐怕就隻能從樊家下手尋找唐新月和樊子期之間的聯係。那前提是,得有一個知道樊家內部情報,還要願意背棄樊家來和她合作的人出現才行。


    席向晚正想到這裏,便聽見後頭傳來了篤篤的敲擊聲,她抬眼從鏡子裏一望,就看見了寧端站在她昨晚上開過的那扇窗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他既然叫翠羽不告訴她知道,那她便裝作不知道罷了。


    席向晚是這麽想的,可起身走到窗前的時候,看見寧端一臉平靜,又忍不住起了壞心眼,“寧端?”


    “嗯?”


    “你說,我這窗這麽大,打開之後又擋眼睛,會不會有人就站在我窗外偷聽,但我卻發現不了他?”


    寧端:“……”他輕咳一聲,莫名有些心虛,“有翠羽在,能瞞過她耳朵的人不多。”


    席向晚哦了聲,又不依不饒追問道,“萬一那人身手比翠羽好,她發現不了呢?那豈不是我說什麽那人都聽得見了?”


    寧端左右為難,一時拿不準自己今天淩晨的行蹤是不是被席向晚發現了,又開不了這個嘴主動認錯,心口又撲通亂跳起來,激得他有些坐立不安。


    這卻不是種焦躁的感覺,反倒叫他想要往席向晚身邊再近一步,好能看見她的眼睛裏徜徉的究竟是促狹還是無辜的神色,又或者隻是伸手碰一碰她,讓她不要再這麽模棱兩可地說話吊著他玩耍。


    哪怕隻是摸一摸她的頭發,或許也能讓他好似要燒起來的心尖恢複平靜。


    少見寧端這麽如坐針氈的模樣,席向晚噗嗤笑了,見好就收,對寧端招招手道,“進屋坐著說話吧,早飯用了沒有?”


    她說著,自己也要往外屋走,才轉過半個身子,就被寧端從後頭突地伸手拉住了。


    寧端悶不吭聲地將手指擠進她指間縫隙緊緊扣住,才嘟囔似的道,“翠羽告訴你了。”


    “寧大人的話我聽不懂呢。”席向晚笑吟吟道,“我不過做了個假設罷了。昨晚上汴京城裏賊人那般囂張,我也不由得有些擔心自家宅子裏摸進了人,我卻一問三不知的,多危險。”


    寧端報複地捏捏席向晚柔軟的指腹,複又道,“隻翠羽和王猛兩個人知道,你肯定是從他們中一人那裏聽說的。”


    王猛不會隨意現身和進席府,那自然隻能是翠羽了。


    席向晚被他撓得有些發癢,下意識抽手卻抽不出來,隻得邊笑邊道,“鬧你一下,脾氣就這麽大。誰讓我那時喊你,你明明就在外頭,卻不出來見我?”


    寧端抬眼看看席向晚,思及她淩晨時也站在同樣的位置上,無意識地緊了緊手指,道,“……你推窗時,我下意識就避開了。”


    “首輔大人也有這般做賊心虛的時候。”席向晚揶揄道,“白白當了一回梁上君子。”


    “我不在梁上。”


    “那窗下君子。”


    寧端:“……”他自覺嘴皮子功夫是說不過席向晚了,抬眸看了她一會兒,突而生出兩分玩鬧的心思,將一隻手也往前探去,扣住席向晚的腰肢將她一提,輕而易舉地便將身姿窈窕的貴女直接從窗戶裏麵撈了出來。


    內屋地基比外頭高了幾分,寧端手上力道又足,竟一下子將席向晚舉了起來,雙腳離地的感覺令她不由得輕輕呀了一聲,眼看著自己的雙腳越過窗杦,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了寧端的肩膀。


    不消一眨眼的功夫,席向晚的雙腳就已經穩穩落在了地上,腰也被寧端扣住,整個人護得倒是好好的,她有些好笑地靠在寧端胸口抬眼看他,嘴裏還不饒人,“窗下小人。”


    第183章


    翠羽碧蘭從廚房回來的功夫, 身旁多了一個人, 正是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 不太放心自己幺妹,一早準備來探望的席元衡。


    翠羽率先走進院子裏,是第一個見到寧端和席向晚抱起一起的人, 腳下一個趔趄, 趕緊抬高聲音, “大少爺用過早飯了沒有?”


    席元衡被她這一下咋呼得皺了皺眉, “你剛才不是問過了?”


    “我忘了, 我給忘了……”翠羽打著哈哈往前走去,見到院中兩人已經分了開來,才鬆了口氣, 和碧蘭一道張羅起碗筷來。


    “大哥來了。”落座後, 席向晚笑道,“聽說昨兒回來得晚,今日休沐, 不多睡一會?”


    席元衡古怪地瞅了瞅比自己還早到席向晚院子裏的寧端,“首輔大人比我更忙都起了,我怎麽好睡懶覺。”


    寧端抬頭看了席元衡一眼。


    在外頭時, 席元衡聽他命令行事,進了席府,尤其是在席向晚麵前,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又不一樣了。


    席元衡倒是很爽快地喝了口茶,看著寧端低頭仔細地給席向晚舀白果燕窩粥, 嘴裏道,“昨晚上的人是衝著唐氏去的,但不是為了救唐氏,而是為了將唐氏滅口。”


    席向晚接過寧端遞來的小碗,聽到席元衡的話並不覺得驚訝,“我也不覺得唐新月有讓樊家在汴京城裏直接劫獄的價值,劫獄不過是個一石二鳥的借口罷了——劫獄明麵上的主使者是誰?”


    席元衡才說了一句,就被席向晚把接下來的話都給搶了,他喲嗬一聲,道,“你這麽聰明,你接著猜?”


    “三房能動彈的也不過那兩個,聽說三叔父病得連話都說不了了,那日八弟又來席府說要尋父親幫忙,我給攔回去了。”席向晚眉眼彎彎地攪了攪碗中的粥羹,道,“那我就猜是八弟好了。”


    席元衡苦大仇深地看著她,“阿晚,合著我們家最該當官的人是你啊?”


    “我不當官。”席向晚被逗笑了,她揶揄道,“瞧瞧你們倆就知道,官兒越大,這起得就越早,我可慣是個貪睡的,受不了這種苦。”


    當朝第一大官一臉正直說起了正事,“席平勝也找到了?”


    “昨夜就找到了,在家中被人一箭射了腦袋,三叔父倒是幸免於難,不過聽說那病的樣子,駕鶴西去也不遠矣。”席元衡順理成章地接了下去,兩人都沒默契地沒去接席向晚的話茬。


    三房和大房固來有仇,彼此之間一點親情也欠,聽見三房終於自作苦吃,席元衡心中毫無波瀾。


    從唐新月席存學往下到席平勝,三房有哪一個不是對大房趕盡殺絕恨不得將一切都占為己有的?他們有今日,也不過是自己當年種下的惡果。


    席向晚更是把三房一行人都當做是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了,“聽說昨晚上還發生了許多其他的事情?二哥三哥也忙得很吧?”


    “會試放榜之後,便有考生提出質疑說自己絕無可能名落孫山,要求重開一次閱卷,為表清白還一頭撞死在皇榜下了。”席元衡倒是從兩個弟弟那兒聽說了一些,講給席向晚聽,“那考生應當真是被人頂替了成績,隻可惜性子急,被人一激竟當場以死明誌,引起了許多和他一樣出身貧寒的秀才共鳴,原本元清和元坤查得好好的,昨日下午不知道怎麽的有人傳出風聲去說官官相護,要將先前撞死的考生打成誣告,考生們群情激奮,圍住貢院大鬧了一場。”


    席向晚細細聽完,道,“聽起來像是有人在背後作妖,不想讓案子好好被查明真相,更想借機製造混亂——那些考生昨晚沒有再出人命吧?”


    “你二哥三哥忙了一整晚,將考生都安撫送回各自的住處了,隻有少數人受驚和輕傷,此外並無大礙。”寧端在旁道,“處理得很好。”


    “那就好。”席向晚露出個笑,“那勾欄瓦肆又是怎麽回事?”


    她若是記得沒錯,宣武帝登基之後沒有多久,便大刀闊斧地整改了勾欄瓦肆裏頭許多見不得人的灰色地帶,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和紛爭,可從最後的結果來看,誠然是一項值得稱揚的政績。


    差不多就該是這時候了,隻是宣武帝目前暫時被樊家和朱家的事情絆住了腳,也不知道開始了沒有。


    這一把火來得實在有些蹊蹺。


    “有兩夥人打架鬥毆,一方心中不滿便趁天色黑了去對家的地盤上縱火,誰想昨晚的東南風一吹,險些燒掉了半個廊坊。”席元衡皺著眉道,“不知道傷亡了多少人。”


    “我卻不覺得隻是地頭蛇打架的。”席向晚想了想,慢慢道,“勾欄瓦肆如今雖有官府管理,卻無嚴謹的律法製度,鑽空子在其中做不正當營生的人多了去,朱家的線索我最初也是在那兒找到的。有不少的家族都偷偷在那兒藏了錢財勢力避人耳目,平日裏起了衝突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嚴重到縱火這地步,難說背後沒有人刻意指使。”


    “該查出來的跑不掉。”寧端淡淡道,“晉江樓昨晚也燒了。”


    席向晚立時看向了他,“裏頭的人呢?讓他逃了?”


    “逃去了禹城,我的人在後麵追著。”寧端頓了頓,“逃了一個,還剩一個。”


    席向晚轉念一想,笑了,“樊承洲沒跑得成?”


    寧端麵無表情,“他死了。”


    他是成心想嚇嚇席向晚,看看她聽見樊承洲死的時候是什麽表情,可席向晚早聽出寧端話中深意,笑吟吟將一塊炸得金黃的蘿卜酥放到寧端麵前碗碟中,“死了的好,先和甄珍安排到一起掩人耳目吧。”


    寧端將蘿卜酥夾起咬了口,有些氣悶:這還真是他喜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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