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子期知道城外必定有都察院的埋伏,但汴京城內已經亂成一團,城門又足足有四個,原設想半路上攔路的人不過幾十上百,誰知居然是這樣一大群!


    寧端從什麽地方抽出了這樣多的人?樊子期的思緒停轉了瞬間,但很快重歸清明,他低喝道,“不能慢下來,往他們人最少的地方衝。”


    死士們低沉應聲,做好了拿身體去當盾牌的準備。


    樊承洲突然道,“大哥,你帶兩人走,我帶其餘的為你斷後。”


    樊子期愕然地轉頭看他,“說什麽胡話,你和我一起走。”


    “寧端和宣武帝沒想讓你走!”樊承洲喝道,“我來斷後,大哥尚且還會有一絲生機,這些死士根本攔不住寧端的!”


    樊子期也知道今晚自己失算,恐怕有些凶多吉少,用樊承洲當踏腳石恐怕是最後的辦法,可這辦法在他腦中早已萌生,卻是由樊承洲親口提出來的,不由得讓他生出一絲懷疑來。


    樊承洲真願意為他去死?


    “大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樊承洲焦急道,“樊家最需要的是你,無論如何,你得趕回嶺南去將今日之事告訴父親和母親,讓他們有個防範,否則若是大軍殺到嶺南,樊家就完了!”


    他說著,竟然在疾行中翻身上了身旁一名死士的坐騎,反手將這名經常跟在樊子期身旁的死士扔到了千裏馬上。


    被突然換了坐騎的死士竭力穩住受驚的馬,征詢地望了樊子期一眼,“公子?”


    樊子期遲疑不過瞬息的功夫,便點頭道,“你挑一人跟我走,其餘人聽承洲指揮。”


    樊承洲咧開嘴笑了起來,他提槍衝在最前麵,槍尖準確地從幾麵盾牌的縫隙中刺了進去,手臂一挑便將後頭掀得人仰馬翻,“大哥,走!”


    樊子期帶著兩名死士最先通過包圍圈,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樊承洲,見他正勒馬回頭,儼然真是要斷後的模樣,不由得皺緊了眉。


    一支箭矢就在這時疾射而來,先是貫穿樊子期身旁一名死士的頭顱,而後從樊子期臉頰邊上擦了過去,速度之快,即使沒有命中,也將他的皮膚抽得生疼。


    樊子期定睛一看,那是剛從後頭趕上來的寧端,他手中握著和身旁士兵一樣的弓箭,正再度張弓搭箭,遠遠地指住了他的方向。


    樊子期難以形容此時的感覺,他恍惚覺得寧端指間搭著那支還沒有射出的箭已經將他的頭顱貫穿,奪走了他的生命,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不過是瞬息的功夫,樊子期見到樊承洲從人群中搶上前去,一槍將寧端逼得向後仰去,那一箭便沒能順利地射出。


    被殺機鎖定的危機和冰冷感覺頓時從樊子期心中退去,他長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甚至於握著韁繩的手掌都有些打滑。


    他聽過寧端的名字,也見過寧端平日裏的模樣,一直心中覺得傳聞言過其實;可直到剛才,才明白過來為什麽汴京城裏人人隻聽他的名字都會嚇得雙腿發軟。


    樊子期幾乎以為自己方才就要命殞當場了。


    “公子?”身旁屬下低聲喊道,“您受傷了?”


    “沒有。”樊子期定了定神,“前方應當不會再有埋伏,我們盡快趕到禹城的商會分支更換行裝,不能被他們趕上。”


    “是!”


    寧端被樊承洲攔這一下的功夫,不得不丟了已經鎖定的樊子期,仰著轉過半個身子,直接將拉到圓滿的弓弦鬆開,射落了不遠處一名樊家死士。


    他皺著眉抽盜刀架住樊承洲的長槍,認真看了此人一眼。


    席向晚曾經說過樊承洲身手好,寧端雖聽進耳朵裏,但多少有些不服氣,和他一交手才知道席向晚絕沒有言過其實。


    可樊承洲與樊子期有殺妻之仇,今日居然願意替他斷後?


    第181章


    “我想脫個身。”樊承洲低聲道, “盡管出手。”


    “樊子期不能走。”寧端說著, 手上力道猛地一沉將槍尖壓了下去, 欺前一步便將樊承洲擊得倒退出兩步,“後患無窮。”


    樊承洲很快穩住腳步再度上前堵住寧端,“我知道他的路線!這時候追, 隻能留住樊子期, 但先將他放走, 在後麵跟著, 能揪出樊家更多藏在暗中的力量!”


    這話倒是不無道理。


    樊家藏得太深, 若不是宣武帝和寧端早有準備,今晚樊子期這麽一發難,汴京城可能都要亂上兩三天才能恢複秩序。


    而這一碗在城中作亂的力量, 竟都是樊子期的棄子, 隻是用來供他逃跑的,物盡其用之後說扔就扔,好似一點也沒在心疼的這架勢讓寧端更為警覺。


    樊家暗中藏起的勢力和人手, 或許比他之前預想的還要龐大。但能讓樊家毫不猶豫舍棄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也要保住的樊子期,一定更為重要。


    更何況,樊子期兩度求親又頻頻對席向晚示好, 早就在寧端這裏掛上了號。


    於是,即便樊承洲有理有據,寧端還是沒聽取他的建議,可樊承洲就是嚴嚴實實堵在他前進的道路上,無論如何也沒讓開過半步, 看起來還真有些誓死斷後的意味。


    樊家的死士已經一一被周圍將士們清理幹淨,剩下奮戰的不過是三五人,眼看著也根本逃不過圍剿的命運,樊承洲才無奈地將□□末端插入地麵柱好,無奈地道,“我知道,他將會是心頭大患,但有他沒他,樊家家主仍然就在嶺南,他才是樊家的主心骨,樊子期不過是個培養了許久的繼承人。”


    他說完,見寧端手中長刀沒有歸鞘的意思,咬咬牙又道,“他在汴京引發了這麽大的動靜,你難道以為他會忘記你最重視的人?”


    旁邊幾名死士聽見他們的對話,輕呼一聲,“你是叛徒!”便扔下麵前的敵人朝樊承洲殺去。


    樊承洲側臉稍稍一瞥,單手將□□拔出,一揚手便準準刺中第一名死士的咽喉,力道之大,帶著這名死士往後刺穿了第二名死士後,才將□□抽了出來,手腕一轉化槍為棍將第三名死士擊倒在地,而後足尖一點迎著第四名死士的刀刃貼上去去,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那刀鋒,劈手打在對方的喉嚨口,奪過他脫手掉落的武器向下刺入了第三名死士的心口。


    他一口氣連殺四人,隻是兩個眨眼之間的事情。


    周圍將士一時之間都被樊承洲如虹氣勢鎮住,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不知此人是敵是友。


    殺掉了在場最後一名死士,樊承洲隨手將□□插入土中,熟門熟路地彎下腰去就在死士的屍體上翻找起來,“這些死士受過訓練,是不會招出任何東西的,你們應該都見過。他們還有專門互相傳輸信號的手段,不同顏色的煙火就是其中的一種方式……喲,找到了。”


    他說著,從一名死士的身上找到一束包好的煙花,給寧端看了看。


    “殺了樊子期,不如讓樊子期走。這之後朝廷定然要對嶺南出兵,樊子期輾轉逃回嶺南少說也要半個月,這半個月的時間嶺南必定要花心思去接應他,耗費巨大的精力人手,豈不是更好?”


    隻樊承洲拖延的這一會兒功夫,載著樊子期和他身旁死士的兩匹千裏馬已經跑得沒有影了。


    寧端沒有收刀入鞘,他沉默著低頭看了樊承洲一眼。


    周圍將士略帶著兩分緊張之情等待著寧端的決斷。


    樊承洲拆出其中一種煙花舉在手中,不慌不忙道,“我手裏的這種煙花放出去之後,樊子期看到就知道死士全滅,追兵緊跟其後,他沒有更多餘地,隻能選擇預先選擇好的路線;而若是我不放,那他會怎麽想就不知道了。首輔大人認為我是該放還是不該放呢?”


    “他預備如何走?”寧端問。


    “路取禹城,走陸路到白水湖坐船去泗水島,泗水島下有藏在水中的通道,直通川薊,再出來便是苕溪,繞路過了大理,不過半日的光景,就回到嶺南境內了。”樊承洲說得極快,這條路線早就記在了他心中,在地圖上都能輕而易舉地畫出來,“這是樊家平時用不上的通路,樊子期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去,便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


    他說完之後,往寧端身旁掃了一眼,道,“你安排在這處的人,都可信麽?”


    不少將士立刻對他怒目而視。


    樊承洲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寧端的回答,他舉著煙花往寧端的刀看了一眼,有些悻悻,“難道席大姑娘沒和你說,我是跟你們一條船上的?”


    寧端終於將停留在樊承洲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他將佩刀收回鞘中,吩咐道,“把他打暈。”


    樊承洲:“……”他將兩隻手都舉了起來,“我又不是跟他們一夥的!”


    “如果你是,你已經死了。”寧端抽走樊承洲手中的煙花,“但你想要當內應,就必須和這些人的屍體一道運回去,才不會引起誰的懷疑。”


    樊承洲見寧端上下打量煙花,剛要開口告訴他如何點燃這特製的煙花,寧端已經從身邊一名頭頭模樣的人手中接過火折子,幹脆利落地拆出其中的信子點燃了。


    紅色的煙花很快衝天而起,在夜空中停留了許久,樊子期離開沒有多久,所在的方位定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樊承洲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的用處也就暫時到此為止了。他悻悻地看著自己的愛槍,“你們會將這些屍體的武器也都帶回去嗎?將我的槍也帶上吧……”


    話音剛落,後頭不知道是誰已經一手刀砍在了他後頸上,力量重得好似能將他脖子打碎。


    樊承洲腹誹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暈過去之前在心中碎碎念著這男人居然就是席向晚要嫁的人……他又哪一點配得上會編好看的花環溫溫柔柔哄人的席向晚了!


    “十人運送這些屍體回都察院,交給王虎;剩餘人往禹城方向追。”寧端吩咐完,抬頭望了一眼衝天的煙花,上了坐騎,調轉馬頭就回了汴京城。


    他確實是沒有打算追得太遠,汴京裏頭太多事情離不了他,樊子期也知道這點,他一路扔棄子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和寧端比誰更能熬。


    這比試讓樊承洲硬生生地從中間給打斷了。


    若是樊承洲鐵了心要以命相搏,寧端或許真能被他拖上好一會兒工夫,那也足夠樊子期逃跑。


    寧端在西城門逮住正在收殮滿地樊家死士屍體的錢伯仲,讓他抽人去盯好甄珍,自己則是馬不停蹄地去了席府。


    縱然出城前已經派了人去席府護著守著,他也隻堪堪離開一小會兒,寧端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隻想快一些親眼見到她。


    王猛怕是今晚全程官兵將士守城軍等等之中最閑的人之一。雖說領的是個極為嚴峻的任務,但他領人在席府周圍戒嚴了大半夜,除了碰見一個慌不擇路跑錯路自投羅網的盜賊之外,什麽危機也沒碰上。


    席府裏頭更是安安靜靜,好似知道外頭有事發生似的,早早地熄了燈入睡,一點兒事都不滋生。


    若是換成以前席明德當家的時候,外頭一有事,席府裏麵往往比外頭還熱鬧。


    坐在席府後門台階旁的王猛嚼吧嚼吧嘴裏的青草,百無聊賴中忽地聽見一陣疾風聲,登時振了精神跳起來,低喝道,“什麽人?”


    那人在他出聲時已經靈巧地跳上席府的院牆翻身而入,隻留下一句冷淡的“是我”。


    王猛辨認出寧端的聲音,懵了一會兒:大人回來,說明外頭的事情都解決得差不多了,那這夜他是帶人接著守,還是不守了?


    他把已經嚼爛的青草隨口吐到腳邊,望著勾欄瓦肆仍舊衝天的灰煙歎了口氣,“算了,總比那頭救火的兄弟來得安逸……”


    寧端也顧不得自己梁上君子般的舉止,進了席府後院便直奔席向晚的院子——說真的,這事兒他做了也不止一次兩次,隻不過從前席向晚都知道,還會等著他的來臨;而這一次她不知道。


    雲輝院離後門說遠不遠,寧端沿著院牆幾個起落很快就到了。他悄無聲息地縱身落在院中蓮花池旁,望了一眼屋子裏頭,見裏麵黑黢黢的沒有火光,想是席向晚已經睡下。


    首輔大人在門外躊躇了一會兒,想進去看一眼,又覺得這行為實在太過唐突,思來想去正要打一聲呼哨喊翠羽醒來,卻聽見屋子裏傳出了說話的聲音,立刻凝了神細聽。


    “翠羽,什麽時候了?”是席向晚有些迷糊的聲音問話。


    接著窸窸窣窣一陣,是翠羽答話,“姑娘,快要醜時了。”


    “外頭火好似滅了。”席向晚似乎是打開了窗眺望外頭的景象,她頓了一會兒,又道,“不知道寧端忙完了沒有。”


    “姑娘不用擔心大人。”翠羽道,“大人定然知道您牽掛,明日忙完了一定一早便來看您的。況且大人那麽厲害,樊子期如今甕中之鱉,哪裏是大人的對手?”


    席向晚笑了笑,她的聲音離寧端越來越近,“我知道寧端厲害,否則怎麽會有這麽多人畏他敬他?”


    寧端細聽著席向晚的腳步聲,知道她已下了床,似乎想開靠他這頭的窗,趕緊足尖一點避開就在麵前的窗杦,側身貼在了窗子的旁邊。


    幾乎就是下一刻,窗從裏頭被一雙手推開了,原先隔著一層屏障的聲音也跟著變得清晰起來。


    “可他再厲害,再沒有敵手,該擔心的時候還是會擔心的。”席向晚歎息,“即便不受傷,也不知道這一夜能不能好好休息上一會兒。”


    她的歎息聲幾乎像是長了腳似的爬進了寧端的耳道裏,讓他下意識繃緊了渾身肌肉,比方才和死士短兵相接時還要緊張得多。


    “姑娘再不休息,睡不安好的就是您了。”翠羽十分不解風情,“夜間冷,姑娘還是將窗合上吧。”


    席向晚笑道,“我說了怕你不信。方才我總有種感覺,好像寧端就在外頭等著我,便開窗看看。”


    翠羽不由得也笑了,“姑娘這是想念大人了。”


    “嗯……”席向晚像是陷入了思考之中,良久才輕輕笑了笑,道,“時不時就能見的,有什麽好想念。”


    寧端屏住了呼吸,悄悄轉過頭去看向席向晚的側臉,隻能望見她挺翹的鼻尖和晃動的青絲。


    席向晚接著又道,“隻不過是想著方才要是一開窗,他真的就正站在外麵,那該多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淵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淵爻並收藏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