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太遠,宣武帝剛剛登基,手還伸不到那麽長。”樊子期道,“他大約是想先發製人抓住我們當做和父親談判的籌碼,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派人在暗中將晉江樓圍住,此時不走恐怕以後再也走不了了。”


    “我知道了。”樊承洲幹脆利落地一點頭,“我們走哪扇門?需不需要我帶人去混淆視線?”


    “不必。”樊子期有些欣慰似的朝樊承洲笑道,“我已將手上全部的力量都派出去了,他們會全力拖延,給你我製造最後套離汴京城的機會。隻是出城門時必定會受到守城軍的阻攔,便隻能靠你了。”


    “好。”樊承洲鄭重點頭,“大哥放心。”


    “公子,都察院的人退了有六成了!”屬下再次來報,“貢院那頭剛剛鬧出了人命,都察院的人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這些恐怕不會再離開。”


    “那我們就該動了。”樊子期將手中的書冊往桌上一放,“樓裏留一個人,一旦見到我們成功出城的信號,就將此處燒毀,不能給宣武帝留下任何東西。”


    “是,公子!”


    樊子期朝樊承洲招了招手,兄弟二人並肩往外走去,沿著樓梯一路去了院中,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馬。


    樊承洲將馬身上掛著的銀槍抖出握在手中,沉聲道,“我來開路。大哥,往哪裏走?”


    樊子期對武藝棍棒是一竅不通,此刻也選擇了跟在樊承洲的身後,“往西城門走,那裏有我們安插的暗樁。”


    “好。”樊承洲低喝一聲,沒走正門,直接從側麵一槍將樓壁擊碎,騎馬沿著河道往西城門的方向而去,樊子期緊緊跟在後頭,雙手就都握著韁繩,一步不敢落下。


    半年前剛剛來到汴京城時,如果有人對樊子期說他會落到需要製造騷亂才能逃離汴京,他定是不會信一個字的。


    可現在他卻親自這麽做了。


    樊家留在汴京城的絕大部分力量都用上、也做好之後無法收回的準備,為的隻是讓樊子期有一個逃出汴京去的機會。


    即便時間已經接近宵禁,街上還是動靜不小,到處有人呼來喝去——那些卻不是普通的民眾,而是奔跑的官兵們,以及四處奔走嘶吼的會試考生們。


    樊承洲操縱著駿馬輕而易舉地避開街道上的人,長槍在隱隱約約的暮色中貼著手臂藏得極好。


    這兩匹是樊家商會之中最快的千裏馬了,便是路上有官兵注意到他們都來不及阻止,隻能望塵興歎。


    但這隻是一開始。


    很快,就有眼尖的官兵認出了馬上兩人的身份,大喊起來,“騎馬之人是樊家的犯人,速速捉拿歸案,別讓他們跑了!”


    樊子期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緊,他騰出右手伸向自己的衣襟,眼睛卻死死盯著前頭的樊承洲。


    樊承洲毫無所覺,他輕輕一轉手腕,將長槍矛尖向前提了起來,和幾名迎麵而來的官兵相接的眨眼一瞬間便槍尖一抖,如同開花一般點向三個方向,將那三人都擊落馬下。揚長而去。


    樊子期緊跟其後,順利得以突破了險些閉合起來的包圍圈。


    樊子期輕出了口氣,將按在衣襟處的手放了回去。


    他一手策劃了今晚的混亂用於逃走,當然不可能蠢到自己身邊真的一點人都不留,跟樊承洲兩人逃命不過是個用來試探樊承洲的假象。


    自從四平巷那事之後,樊子期心中一直覺得弟弟有些不對勁,但他將這種疑惑深埋在了心中,不到適合的時候絕不會再挖出來。


    既然樊承洲還能出力,就暫時不動他了。


    樊子期用力勒緊坐騎韁繩,借著樊承洲在馬上和官兵們動手的功夫又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樊承洲是一路血海裏殺出去的。望見西城門的剪影時,他的臉上都沾了不少敵人的鮮血,看上去頗為冷硬,“大哥,西城門到了,但是關著的。”


    樊子期皺起了眉,他側頭往黑暗伸出看了一會兒,沒看見門的形狀,轉而道,“放慢些。”


    “慢不了,官兵就追在後麵!”樊承洲低喝著握緊了槍,“若是門不開,我就在城門上開個洞出去!”


    樊子期從懷中掏出個藍色的火折子,道,“我給他們個信號。”


    他說著,伸長後壁將火折子舉在空中晃了一晃。


    樊承洲微微抬頭看了一眼,沒說話,一夾馬腹,首當其中地朝著西城門衝了過去。


    太刻意了,狡兔三窟的樊子期居然和他兩人逃命?這不是樊子期做事習慣。


    “——那處有了藍色的火焰,那是什麽意思?”


    “那……那是他們到了,要我打開城門的意思……”守城軍首領戰戰兢兢地坦白道。


    “城門不能開。”錢伯仲立刻道,“如果開了,樊子期一離開汴京城,再趕在我們之前和商會接頭,就再也追不上了!你看看他們騎的那種馬,兩天就能跑就別的馬三天的路了!”


    樊承洲一路狂奔到了城門底下,那厚重的城門也沒有打開,他不得不勒著韁繩讓胯下沒有恐懼的駿馬停了下來,轉頭道,“哥?”


    “都到這裏了,不能掉頭再選別的路。”樊子期趕上來慢慢停住,他擰眉看著眼前的城門,從書籍中獲取的知識告訴他這城門隻憑兩個人是絕對無法推動的。


    “樊子期!”錢伯仲的聲音從城樓上傳了出來,他威嚴道,“城門不會為你所開,更不會讓你有回嶺南的機會,速速束手就擒!”


    樊子期平靜地抬頭看去,燒著火把的城樓上隻能看見幾個剪影,他的眼裏根本認不出那是誰。


    樊承洲小聲告訴他,“是都察院的錢伯仲,寧端也在旁邊,好似那一段還有別人。”


    “你開不開城門,我都是要走的。”樊子期不緊不慢道,“家中有急事必須趕回嶺南,還望錢大人行個方便。”


    錢伯仲怎麽可能行方便,他嚴肅地地清了清喉嚨,一抬手,一整排的弓箭手立刻上前,用箭矢對準了城樓下的兩人。


    “看來是要我硬闖了。”樊子期還是笑,好似這一切都在他計算之中似的,“承洲,這城門你打得開麽?”


    樊承洲皺眉望著一絲光亮都透不過來的城門,沉吟稍許便點了頭,“城門有三處嵌合,並不完全是一體,我將這三處全部破壞,便能讓半邊城門倒下來了。”


    “好,那咱們破門走。”樊子期點頭,“我就在你背後跟著你。”


    樊承洲握緊長槍,“好。”


    “樊大公子,不要急著走,你還有些東西忘在了汴京城裏。”錢伯仲揚聲道。


    “是嗎?那都送給都察院當做遲到的拜見禮罷。”樊子期笑得十分溫和,“錢大人,汴京城中處處都是騷亂,你能帶來此處攔我的人能有多少?不過十中之一罷了!”


    “我帶的可遠不止這些。”錢伯仲哈哈一笑,“我還帶上了樊大公子尚未落地的子嗣,不知道樊大公子是不是打算將這也送給都察院了?”


    樊承洲正要奔向城門,聽到這裏一愣,下意識抬頭向上望去,隻見一個嬌小的人影被推到了城牆邊上。


    那人恐懼地大喊起來,“樊大公子,救我!是我啊,我是易姝!”


    第180章


    易姝?樊子期的孩子?


    即便是在這一不小心就要被萬箭穿心的關頭, 樊承洲還是分出神來, 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樊子期。


    他什麽時候能碰女人了?況且, 竟還不是席向晚,是前六公主,現在被軟禁了的長公主, 易姝?


    樊子期的潔癖有多嚴重, 隻要在他身邊待久一些的人都知道。不論男女, 不論活物死物, 樊子期能不碰則不碰, 碰了之後必然要立刻洗手,每天淨手的次數少說也要幾十次。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樊家家主一直擔心樊子期成親子嗣成了問題, 才會在甄珍懷胎時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任她將孩子生下來撫養。


    這當然引起了樊子期的不滿。


    想到甄珍和孩子, 樊承洲不由得緊了緊拳頭,他回頭看向樊子期,“大哥?”


    即便城牆上傳來了易姝的哭喊求救聲, 樊子期臉上還是那般毫不改色的笑意,“錢大人,我可從來沒有碰過這個女人。”


    錢伯仲皺著眉轉頭看了寧端一眼, 而易姝則是難以置信地尖叫起來,“大公子,你忘了嗎?那日我們在嘉木茶莊中,六哥突然有事走開,你就……”


    “你們給我下了藥。”樊子期笑道, “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和你翻雲覆雨的那個男人不是我。”


    “騙人!我明明記得是你!”易姝急了,她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城牆之外,“那時候,你還對我許諾說以後會娶我,讓我的孩子當你的嫡長子,也絕不會納別的妾進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藥能讓你產生幻覺。”樊子期平和道,“能讓你聽見任何你想聽見的東西。”


    “將她帶回去。”寧端抽出了腰間佩刀,“準備,他們要去城門了。”


    錢伯仲立刻伸手想將易姝拽回來,但瘦弱的易姝在這一刻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她雙手死死撐著兩邊不讓自己被拉走,朝城樓下大喊道,“我真的懷了孩子!”


    “想必那個能讓長公主懷胎的野男人會很自豪。”樊子期笑了笑,他舉起手來做了個手勢,“可惜的是,他已經死了。”


    易姝愣住了。


    兄長逼宮失敗,母親也音訊全無,父親駕崩,自己向來敵對的皇子登上了寶座,她又被軟禁了起來,這一切都讓不諳世事的她迅速成長了起來。


    尤其是知道自己懷中有了孩子之後,這幾乎成了她全部的希望。


    她相信和自己海誓山盟過的樊子期一定會來救她,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這個孩子,準備等見到樊子期的時候將這個驚喜告訴他,兩人一起分享初為人父母的喜悅。


    可樊子期竟說,這個孩子不是他的,他也從來沒有碰過她……


    “你騙——”


    三支箭矢突然從不同的方向疾射而來,瞄準的全是易姝的頭顱,錢伯仲武藝不精,不是能擋下箭矢的料,隻得伸手用盡全力地將易姝往後一拽,自己也躲了起來,大喊,“有弓箭手埋伏!”


    他邊說著便將跌落在自己身旁的易姝拉過來,定睛一看,兩支箭插在她的臉上,另一支則是命中咽喉,易姝大睜著眼睛已經沒了氣息,眼底還殘留著痛苦和難以置信的神情。


    錢伯仲重重地在城牆上捶了一拳,“好個無情無義的樊子期!”


    一旁的寧端抽刀斷下幾支朝他射來的冷箭,低頭往城樓下看了一眼,道,“外麵都設好人了?”


    “設好了。”錢伯仲立刻應聲,“他們竟真走了這扇門,外頭的人馬是最多的。”


    “隻留盾和弓箭手在城樓上,其他人派去城中支援各方。”


    “是!”錢伯仲領命,又道,“那大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到寧端已經從城牆另一端縱身跳下,在牆麵上借了兩次力便穩穩落地,一聲呼哨,馬兒片刻便跑到了他身邊。


    與此同時,城門轟隆一聲被從裏麵破壞,樊家兄弟被人團團護住自裏頭衝了出來。


    兵戈晃動之中,樊子期轉頭和寧端在銳器的縫隙間撞上了眼神。


    寧端翻身上馬,獨身一人追了上去。


    錢伯仲瞠目結舌地看著寧端的背影,隻恨自己是個書生,沒有從十幾丈高的城樓上直接跳下去的能耐,更沒有席向晚那樣搖搖寧端的手臂就讓他投降的能力,隻得咬牙寄希望於在城外埋伏的小支軍隊能成功和寧端前後夾擊攔住樊家的隊伍。


    他回頭看了一眼易姝的屍體,頭疼不已。


    城內暗處仍然不斷有箭矢射出,方向不斷變化,樊子期定是留了部分棄子在城中替他爭取逃離的時間。


    樊承洲在疾馳中仍然有餘力回頭望向火光衝天的城內,他心中卻沒有慶幸也沒有緊張。


    樊子期果然不會放心和他兩人逃命,身後一直跟著人馬。若是他剛才半路上真的對樊子期動了手,恐怕就暴露了。


    想到這裏,樊承洲往緊追其後的寧端看了一眼,心中浮現出一個主意來。


    樊家的死士緊緊護在兩人周圍,偶爾回頭朝寧端放冷箭,卻沒有一支能命中他,不是被斬斷便是被躲開,雙方之間的距離全然沒有被拉開,反倒越來越近。


    於是便有死士主動往後和寧端短兵相接想拖住他的腳步,一連犧牲三人,寧端也隻被拖延開不到十丈的距離,仍然緊緊咬在樊子期身後。


    “公子,攔不住他!”


    樊子期頭也不回,“他不會追得太遠,攔一時是一時。”


    話音剛落,前方突然亮起了火光,黑壓壓的官兵從道路兩邊黑漆漆的竹林裏衝了出來,訓練有素地形成了包圍之勢,將樊家人眼前的通路嚴嚴實實地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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