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新月這一日一夜早已收拾好了心情,她將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沒有理會席元衡的挑釁。


    “對了,晉江樓早已被裏裏外外圍了起來,若是樊子期輕舉妄動, 先死的人一定是他。”席元衡哈哈笑了兩聲,他用拳頭錘著唐新月的牢房,“不過我看,他也全然沒有要來救你的意思——真可惜,我還挺希望他這麽做。一來給了我出手的機會,二來也證明他是個活生生、有感情的人。”


    “……”


    在唐新月的沉默以對中,席元衡突然大笑了起來,“對啊,我怎麽忘了!他做過最執著的事情,就是想將我家幺妹娶走,為此在汴京城留了足足半年,卻顆粒無收,如今還要看著阿晚嫁人,也不知道氣成什麽樣了!”


    唐新月的身體動了動,而後緩緩抬臉看向席元衡,她冷嘲道,“你真覺得他會看得上席向晚?”


    “誰知道呢。”席元衡無賴地攤了攤手,“三番兩次的偶遇和討好在我看來都很執著,好似非她不娶似的,你覺得呢?”


    “你知道什麽?”唐新月嘶啞地道,“他將要擁有的,可不是區區一個女人!”


    “可笑!”席元衡比她還堅決,“他連我妹妹都得不到,談什麽別的功成名就!”


    “他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唐新月的聲音猛然拔高,“他不可能看得上你們這樣的小戶人家,接近席向晚不過是為了從她手中順理成章地得到那用來——”


    遠處突然傳來了騷動聲。


    唐新月這才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麽似的,捂住自己的嘴停了下來,陰冷地看向席元衡。


    套話隻套到了一半,席元衡輕輕嘖了一聲,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怎麽回事?”


    “劫獄!有人劫獄!”


    唐新月的眼睛微微一亮,又暗淡了下去。


    她的時候到了。


    “真有人來救你。”席元衡有些詫異,這些人極大可能是衝著唐新月而來的,可他卻懷疑唐新月是不是真有這麽大的價值,能讓樊子期在這個節骨眼上輕舉妄動?“你死了這條心,沒人能從大慶的牢裏劫走任何人。”


    唐新月看了他一眼,“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結果了。”


    席元衡手癢癢得想直接將唐新月砍了,但最後還是遵紀守法地抽出武器往外趕去殺敵。


    在他走後,唐新月卻慢慢坐了起來,她表情極為鄭重地撐著身體擺出跪坐的姿勢,而後將自己已經染成黑紅色的囚衣上褶皺一一撫平,雙手交疊於腿上放好,才微微一笑。


    這一係列動作看起來簡單,她如今如同敗絮一般的身體做起來卻極其費力,這期間外頭的慘叫和打打殺殺聲從未停止過,唐新月卻都當成了耳旁風。


    等她將自己收拾得盡可能得體時,牢房外已經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人。


    唐新月抬頭看向這個麵目平凡得不值一提的中年人,問道,“他能平安離開嗎?”


    中年人用從獄卒屍體上撿來的鑰匙將牢房門打開,一步步走到了唐新月麵前。


    “我的死,是不是能換他平安離開汴京城回到嶺南?”唐新月執著地追問。


    中年人伸手扼住她的喉嚨,漸漸收緊手指,麵無表情道,“是。”


    唐新月鬆了一口氣,她帶著笑意合上了自己的眼睛,“那就好,那就好……”


    中年人幾乎沒花什麽力氣就將唐新月的脖子折斷了。哢嚓一聲後,中年人將鑰匙隨手扔到了對麵牢房中雙眼放光的犯人手中,自己轉身就走。


    犯人們大聲歡呼起來,一個個用力地搖著欄杆催促那個幸運的囚犯趕緊將門打開。


    牢房一旦被打開,犯人們便大聲喊著往外跑去,有的看見腳旁躺著的獄卒屍體時,還要泄憤地上前去踩個幾腳。


    可他們的興奮沒有持續太久,就看見跑在最前麵的囚犯已經驚惶失措地掉頭衝了回來,邊不要命地掄腿奔跑,邊喊道,“都察院的人來了,快回去,回去!”


    一大半的人都是被都察院查辦送進來的,光聽到都察院三個字都膽寒,竟真的小心翼翼回頭規規矩矩蹲進了自己的牢房裏,假裝自己還沒逃出去。


    也有些不認命的,從獄卒手邊撿起武器就往外突圍。


    這些不認命的人當中有一個身材尤為壯實,往外奮戰的時候憑著一身力氣和肌肉撞倒了許多官兵,興奮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大聲嘶吼起來,“爺爺不怕你們!”


    在牢房裏的囚犯們見有人在前頭當高個子,又有些蠢蠢欲動了起來。


    或許這次,他們真能從都察院的手中逃出去呢?有那個傻大個吸引官兵的注意力,其他的小蝦米隻要找到一條縫隙,就能溜……


    “那是寧端,寧端來了!!”突地有人驚慌地喊道,“要命的趕緊都回自己牢裏去!”


    數隻蠢蠢欲動要伸向牢門的手頓時跟觸電似的收了回去,大牢內部隻能聽見前頭兵器交接和廝殺的聲音,後頭一時間竟沒有任何交談話語聲,靜得有些詭異。


    “哈哈哈哈爺爺還能再打二十個!你們這些狗官兵一個也不耐打,給爺爺找個能打的來!”大漢的吼聲震耳欲聾,“來啊!都察院沒人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後則是重物倒地的悶響聲。


    囚犯們戰若寒蟬一口大氣也不敢多喘,屏氣凝神了一小會兒之後,外頭的廝殺聲也停了。


    一片沉寂中,不知道哪個囚犯嗚咽一聲嚇得哭了出來,“他們都死了!還好剛才我沒出去……”


    寧端帶人走進牢裏的時候,除了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以外,其他囚犯都抱著腦袋瑟瑟發抖地躲在自己的牢房裏,看起來好似都快嚇得屎尿橫流了。


    席元衡平複著自己急促的呼吸,有些詫異,“樊家難道沒有將這些囚犯同時放出來製造更多的混亂?”


    王虎走了兩步,從地上撿起一串滿是血汙的鑰匙,“當然做了,樊家的死士又不是沒腦子。”


    “那這些人——”席元衡走到最近的牢房前頭,一推門,果然順利將牢門推開。


    裏頭的犯人一聲驚叫,連忙辯解,“門不是我開的,是剛才有人幫我打開的,我沒有逃出去!不要殺我!”


    席元衡:“……”他的表情有點複雜,回頭對王虎道,“兄弟,你們可真嚇人。”


    王虎哈哈笑著朝寧端的方向使了個眼神——他們怕的是那位好嗎?


    寧端甩去佩刀上的鮮血,冷冷道,“王虎,你和席元衡留在此處善後。”


    “是。”王虎立刻嚴肅領命,“大人要去何處?”


    “樊家要點火,就不會隻點一處。”寧端揚手將佩刀收入鞘中,錚地一聲將許多囚犯嚇得又是一個激靈,“王猛在席府?”


    “是。”


    寧端嗯了一聲,轉身便往外走去。


    席元衡抱著手臂看寧端遠去,突地對王虎道,“我家妹子怎麽看上了這麽個?”


    王虎有點不樂意了,“什麽叫‘這麽個’?你看不起大人?”


    “這我不敢。”席元衡歪了歪頭,他措辭了一會兒,才接著道,“我就是覺得,他在我家妹子麵前,和剛才,那簡直是兩個人。若是阿晚真見到他像現在這樣,會不會被嚇著?”


    王虎立刻擺擺蒲扇似的大手,“不可能,去年宮宴你還記得吧?席大姑娘被高氏困在宮裏預備一旦事出變動便拿姑娘威脅大人放她和六皇子走,大人帶著我一路從叛軍從中殺到高氏宮門口,那血多得喲,我的刀都卷口了三把!”


    席元衡微妙地扭頭看了王虎一眼。


    王虎笑嘻嘻朝他比了個大拇指,接著道,“可還沒殺進高氏宮裏,席大姑娘就自己拿釵子抵著那個六公主的脖子出來了,她見到大人的時候,一丁點兒的害怕都沒有的。”


    席元衡:“……她做什麽了?”


    王虎張開手臂,“她衝上去就將大人給抱住了!我跟你說,我跟了大人這麽多年,看得出來,那會兒大人的刀都差點給嚇掉了!”


    席元衡:“……”他舉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王大人,我們還是好好善後吧,你說呢?”


    王虎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席大人,真不再多聽些了?我還知道好多呢。”


    席元衡一臉冷酷直奔唐新月牢房前,無視了王虎的廢話,道,“不是劫獄,他們是來殺人滅口的。”


    “樊家大公子,心地善良,待人處事都如同春風拂麵……”王虎的話裏帶著絲嘲諷,“傳言總是言過其實。”


    第179章


    “姑娘, 有人給您送了封信來。”翠羽進了雲輝院, 手中拿著封信, 神情有些奇怪,“但不知道到底是誰,來送信的是個小叫花, 說是送信的人叫‘歡喜城’先生, 聽著就不像個好人。姑娘, 不如我先拆開看看?”


    席向晚一聽這名字就猜出了對方是誰, 不由得笑了起來, 伸手道,“不必,直接給我吧。”


    “姑娘, 萬一是壞人怎麽辦?”碧蘭擔憂道。


    “我知道是誰。”席向晚說著接過信, 拆開看了兩行,眉心就蹙了起來。她邊接著往下看去,邊頭也不抬地問道, “我二哥三哥呢?”


    碧蘭啊了一聲,道,“方才從外頭回來時, 聽說二少爺和三少爺突然急著出去了,飯都沒有來得及用完。”


    席向晚又花了兩三個呼吸的時間將信看完,將信紙按到桌上,思忖片刻便抬頭道,“父親呢?”


    “侯爺也不在府中。”翠羽有些緊張起來, “姑娘,出什麽大事了嗎?”


    “不。”席向晚用手指慢慢地將信紙折起的地方捏平,她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姑娘,需要我去通知大人嗎?”


    席向晚卻搖頭道,“不必。我現在才想到的,他一定也已經想到了。汴京城今晚恐怕不太平,讓門房將侯府的門鎖上,早些休息吧。”


    “那今晚我到姑娘門外守夜。”翠羽立刻道。


    “行。”席向晚頷首,“你也跑一趟去隻會母親和祖母,讓她們院子裏的人夜裏警惕些。”


    見翠羽跑著出了雲輝院,碧蘭有些坐立不安,“姑娘,發生什麽大事了?席府有危險嗎?”


    “沒有什麽危險。”席向晚麵不改色地朝她笑了笑,“隻是有人想要今夜製造出些大動靜來,好渾水摸魚罷了。”


    *


    這一晚上的汴京城確實不太平。


    起先是勾欄瓦肆有人鬧事縱火群毆,接著是有人衝進大牢劫獄,這之後則是今年剛剛參加完會試的考生們突然在天色黑了之後舉著火把包圍了貢院,大呼今年的會試有人營私舞弊操縱會試結果,群情激昂,好似要將貢院一把火燒了似的。


    城中上上下下的官兵忙得不可開交,都察院眾人也分身乏術。


    “公子,都察院的人已退了小半。”


    樊子期站在晉江樓靠江的二樓憑欄隔江遠眺勾欄瓦肆的火光,笑了笑,“再等一等——承洲呢?”


    “二公子已入睡了,是否要將他喊起來?”


    “去吧。”樊子期回頭道,“總要將他帶回去給父親交代的。”


    “是。”


    屬下去了不久,就將哈欠連天的樊承洲帶了回來。


    樊承洲隨意穿了一身衣服,揉著眼睛道,“出什麽事情了?”


    “我們要趕回嶺南去。”樊子期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我還指望你在旁替我保駕護航呢。”


    樊承洲動作一頓,“什麽事這麽嚴重——那裏的什麽地方著火了?”


    “宣武帝要對樊家出手了。”樊子期輕聲道,“樊家太大,終歸要惹皇室不滿的,我們得盡快回嶺南去將事情告知父親,否則若是失了先機,家中恐怕會有麻煩。”


    “大哥說得是。”樊承洲深吸口氣,二話不說就將自己的衣服重新整理係帶,整個人看上去都精神了不少,“我們什麽時候走?”


    “等他們追不上的時候。”樊子期笑了笑,他走到窗邊往下指了指,“承洲,看見那些馬了嗎?”


    樊承洲略微低頭看了一眼,“認得。這不是咱們腳程最快的馬嗎?事情已經這麽急了?父親他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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