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元衡看看妹妹和未來妹夫的互動,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地一扭臉,接著道,“這樊子期跑得倒是快,為了從汴京城裏逃走,也算了下了大手筆,昨夜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在他看來,這些都是值得的。”席向晚道。


    她也至今沒想明白,樊家上下對樊子期和樊家家主那般實在顯得有些愚蠢的忠誠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好似隻要他們能活著,其他人立時死個幹淨都無所謂似的。


    便真是什麽銜玉而生的貴公子,也沒有這般貴命的。


    “眼看著就要三月了,破事兒卻這麽多。”席元衡支著腦袋嘟噥道,“等三月末頭上阿晚出嫁的時候,一切都能風平浪靜就好了。”


    “要你操心。”席向晚笑罵著給席元衡續茶,“隻要那時候你們都在汴京城裏,能送我出門,就已經是再好也沒有了。”


    席元衡得了席向晚這一杯茶,頓時覺得沒有被厚此薄彼,樂嗬嗬地將茶喝了,不多時便強行拉著寧端離開雲輝院,和席向晚告別說是出去辦正事了。


    翠羽送他們出去的時候,小聲對寧端道,“大人,那蘿卜酥是昨晚上姑娘親手做的,特地吩咐廚房今早炸的。”


    席元衡:“……”罷了罷了,嫁出去的妹子潑出去的水,這妹夫他一是打不過二是找不到理由打的,忍一時風平浪靜。


    寧端和席元衡走後,席向晚在心中將昨晚上發生的數件事情在心中過了一遍,又尋了紙筆細細將想到的事情寫下來,在紙上塗塗畫畫了一會兒,最後在白水湖旁邊點了點筆尖,陷入了沉思。


    樊家在嶺南是專門建了一座水牢關押私犯、動私刑用的。


    席向晚雖說沒有在裏頭受過刑,但為了救人,是闖進去過的,曾見識過那水牢的構造精巧。


    嶺南處在大慶的最南端,常年濕熱,水牢即便造在地下又引的是活水,裏頭仍舊悶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犯人病變生腐的傷口更是散發出難聞的氣味,一踏入水牢之中,幾乎就像是半隻腳踏入了地獄之中。


    可這水牢的構造心思確實是極其巧妙的,從嶺南的三江水中引流,又分三個出口將水排出,不僅難以定位和被發覺,水牢裏頭的的水位更是無論什麽季節都維持著恒等的高度,既不讓囚犯淹死,又讓他們不得不日日夜夜仰著頭才能避免嗆到水,無法入睡,在其中關上幾日,再意誌堅定的人都會精神崩潰。


    後來席向晚才知道,樊家養了一名對水利十分了解的學者,專門替他們研究如何在水下建造牢固通道的。


    水牢便是出自這位學者的設想和設計,那白水湖底下若是真有通道,會不會也是那同一個人的手筆?


    隻可惜這名學者後來也死於樊家手中,席向晚沒能記下他的名字。


    她輕輕地敲著桌子思索了好一會兒,突然站起了身來,將悄無聲息在旁守了好一會兒的翠羽嚇了一跳,“姑娘?”


    “你會水嗎?”席向晚問道,“水性好不好?”


    “不太好……”翠羽老老實實地答,“姑娘要做什麽?”


    “席府之中,隻有兩個院子是帶池子的,一個是我自小就住的雲輝院,另一個就是唐新月的院子。”席向晚道,“若是樊家已經有了在水下挖密道的能耐,或許那就是她往外傳遞信息的渠道之一!”


    翠羽反應很快,“王猛水性好,王虎老說他是魚投胎的,我去喊他來。”


    王猛萬萬沒想到,自己守個門的職責,居然轉眼就變成下水了。


    被翠羽硬是拽著進了席府又站在池子前時,王猛不由得抱住了自己,“席大姑娘,您這……是不是能……稍微避個嫌,再讓我脫了衣服下水裏去?”


    第184章


    “姑娘, 這水裏若是真有密道, 那得是什麽時候建的呀?”碧蘭好奇地蹲在水池邊, 見到王猛下去好一會兒都沒動靜,下意識地轉頭問道,“剛才那人下去不會有事吧?”


    “不會, 小時候我們見他下水, 每每都擔心他是被水鬼捉去了, 也不知道這人怎麽長的, 就這麽能憋氣。”翠羽冷靜道, “要是氣不夠,他會回來的,不必擔心。”


    席向晚正站在池子旁邊唐新月常坐的位置邊上, 來回掃視著池子邊上的擺設和微小的痕跡, “我記得上一次這處翻修,是我還沒出生時的事情,唐新月剛入府沒有多久, 討得了祖父的歡心,她說自己幼時住在湖邊,天天能對水賞月, 祖父便心生憐惜,大動幹戈替她挖了個池子,引的外頭活水,那時因為地勢原因,便在雲輝院裏也造了一個。”


    後來席向晚出生, 生辰八字裏頭缺水,便被安排去了雲輝院裏住,唐新月卻是在這個院子裏一住幾十年從來沒有動過。


    “那可真是一擲千金為美人一笑。”翠羽冷不丁地道,“可惜不是對著發妻,是對著個小妾。”


    “若我是唐新月,要在此處等著有人給我送信來……”席向晚坐在方才碧蘭搬來的椅子上,微微探身往池子裏麵望去,“真有通道的話,應當就在這附近了。”


    她說著,往前伸出手去,沒入水中輕輕撥了一下水麵,正要收手時,手指似乎勾到了什麽東西。


    席向晚當機立斷握住那細線一般的東西將其扯了出來,手指微微一痛,像是被銳物給割了一下。她眉毛也不動地無視這輕微的刺痛,手臂往回一拽便將沉在水裏的一個東西拉出了水麵。


    碧蘭被這動靜嚇了一大跳,險些驚叫出聲來。


    翠羽的眼睛卻更尖,“姑娘,您手在流血!”


    好巧不巧的,這時候池子裏響起了更響亮的嘩啦一聲,是王猛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從裏頭出來,動靜不小,真將碧蘭那一聲好不容易咽回去的尖叫給吐了出來。


    “呀啊——”


    翠羽沒好氣地拍了拍碧蘭的後背,匆匆上前握住席向晚的手,小心翼翼檢查著她的傷口,皺眉道,“什麽東西這麽鋒利……”


    席向晚卻露齒朝她一笑,道,“我找到她藏東西的地方了。”


    王猛在池子裏一浮一沉的有些茫然,“席大姑娘,我在底下發現一條又細又長的密道,一般人不做好準備,是遊不了那麽長的。”


    “但若是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線呢?”席向晚笑道。


    王猛遊到池子邊上,捋了一把頭發,正要上岸,被翠羽凶狠地瞪了一眼,才意識到自己一身中衣都被水打濕了,隻好默默地又沉到水裏隻露出一顆腦袋,“什麽線?”


    “這根。”席向晚用沒受傷的手指了指地上她剛從水裏撈起來的東西,“上頭還係著一個用來裝東西的暗囊呢。”


    王猛順著她的手指一看,在地上發現了個黑漆漆拳頭大、和石頭差不多的玩意,他順著線拽了拽,發現那東西居然異常得沉,真像塊石頭。


    “這玩意兒這麽沉,進水的瞬間便到水底下去了,倒是不會被人發現。”王猛說著,提著那黑黢黢的硬塊放在池子邊上砸了砸,道,“空心的。”


    翠羽剛拿帕子將席向晚手指上割開的傷口包好,從腰間抽了劍道,“你閃開。”


    王猛:“……”他瞅一眼那亮閃閃的軟劍,立刻退避三尺。


    翠羽一劍劈下去,不偏不倚地將那黑不溜秋的東西從中間砍成兩半,裏頭卻是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裝。


    席向晚倒也不覺得奇怪。唐新月被捉,樊子期逃離汴京,這兩件事下來,若是樊家和唐新月傳遞消息的人還沒將這點痕跡清空抹盡,就太沒腦子了。


    “看來是遲了。”王猛又遊上前來拿起這兩半盒子不像盒子的東西看了看,“裏麵就算本來有東西,恐怕也已經被人拿走了。”


    “但若是潛遊進水裏,順著繩子找去通道的另一邊,或許能有意外的發現。”席向晚低頭望向水下,“我不會水,便交給你們來辦吧。”


    王猛應了是,等席向晚走了才可憐巴巴地從水裏爬了出來,換上翠羽給他找來的衣服,跟做賊似的悄悄離開了席府。


    雖然席府的兒子女兒都知道昨晚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的母親武晉侯夫人王氏卻是一無所知的,尋席向晚去說話時隻提了一嘴,“昨晚上外頭吵吵嚷嚷到了半夜,你哥哥們也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不知道是出什麽大事了。”


    席向晚笑道,“和年前那時比起來,算不得什麽大事,母親這幾日少出些門便是了。”


    王氏歎氣,“我哪裏還有出門的功夫,我也忙得腳不沾地呢。”


    好在王氏操辦過席元衡的婚事,大致也知道女方家裏該做些什麽準備,才沒手忙腳亂。


    當然,婚嫁之事中,本來最要磨洋工的是男女雙方家裏商量不好嫁妝聘禮時間等等事宜,互相爭執不下中需要消耗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可對王氏來說,這般的麻煩事卻是一件也沒碰到過的。


    原因無他,寧府那頭派來的管家媽媽永遠都是一幅樂嗬嗬的樣子,王氏無論哪什麽和她商量,她都笑眯眯應承下來,即便王氏是個知分寸的,見她那模樣也不由得有些擔心,“阿晚,首輔大人派來置辦親事的管事媽媽似乎太手寬了些,寧府那頭難道就沒什麽需要咱們準備的?一個要求也沒有?”


    席向晚失笑起來,“母親,若是寧端有要求,他自會告訴管家提的;既然不說,那就是沒有了。”


    王氏長籲短歎,“這麽好的婚事,還好是讓我家姑娘給占著了。早幾個月汴京城裏還有人說道哪家姑娘膽大包天敢嫁給副都禦使,一轉眼他都已經是首輔了。”


    “寧端是不是首輔,對我來說倒是無關緊要。”席向晚把玩著一把做好的銀瓜子,道,“除去他,我這輩子也不會嫁給其他人了。”


    若不是陰差陽錯,席向晚原是打算這輩子一個人過的,家中三個兄長,還有父親母親祖母和王家,她就算打秋風都能將日子過得舒舒坦坦的。


    王氏哎呦一聲,伸手去捏席向晚的嘴唇,“你這張嘴是越來越沒個把門的了!”


    席向晚一愣,方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了歧義,麵上難得一紅,“我不是非他不嫁的意思,我是說……”她辯駁了半句,隻覺得越抹越黑,幹脆一閉嘴不說話了,將表麵打磨的光滑發亮的銀瓜子往木盒格子裏一放,自顧自低頭品茶去了。


    “瞧你,自己說出口的話,還把自己給惹惱了。”王氏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邊笑邊道,“這也沒什麽不好的。你嫁一個喜歡的人,總比嫁一個不喜歡的人要好。更難能可貴的是,那個人也正好喜歡你,這已經是姑娘家們能想象最好的歸宿了。”


    那得是寧端不死的話。席向晚想道。


    照眼下看來,對寧端出手的人不像是宣武帝,那隻能是樊家、別國、或者是她暫時還沒想到的其他勢力了。


    想著嫁過去之後便能日夜和寧端相處,應當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能第一時間知曉,席向晚輕輕舒了口氣,和王氏隨口說起外頭的趣事兒來,免得她一會兒又拿自己和寧端打趣。


    席向晚自己對著寧端時還能偶爾撩撥他兩句,可不擅長被別人當做揶揄討趣的。


    王氏也是忙著席向晚的嫁妝許久沒有出門,母女倆說起話來也不嫌累,一路就講到了晌午光景,出門采辦東西的李媽媽從外頭回來,匆匆道,“夫人,姑娘,方才我在外頭見到個東西,覺得有些奇怪,就帶了回來。”


    王氏正在喝茶騰不開手,席向晚便伸手接過了李媽媽手中的長條卷軸,笑道,“這是字畫?”


    樊子期難不成還想像上次公開那半封密信一樣,再一次用文字煽動汴京城中的考生們不成?


    自然而然將手中卷軸和昨晚上的事情聯係起來的席向晚隻將畫卷展開到一半,臉上的笑容便斂了起來。


    王氏在她身側將打開一半的卷軸上美人像看得清清楚楚,險些被茶水嗆到,“這畫像打哪兒來的?畫中人為何和阿晚如此這般相似?”


    席向晚沉吟著將畫卷整幅展開,凝視了一會兒畫中的美人。


    李媽媽在一旁解釋道,“我是今兒出門聽見有人議論說這是汴京城第一美人的畫像,原以為是胡謅,到書畫攤子上瞧了一眼,發現竟真和姑娘有幾分相似,便買了一幅帶回來的。”


    “竟光天化日直接在外頭攤子上買?”王氏氣得拍桌,“這成何體統!豈不是汴京城裏頭誰想買都可以買回去掛在家中了?”


    “母親消消氣,這畫乍一看像我,其實是咱們先入為主了,仔細瞧著並不太像的。”席向晚開口道,“翠羽,你也來看看?”


    翠羽機靈得很,探頭認真看了一會兒,才順著席向晚的話往下道,“是呢,這畫中人的臉型和眼睛跟姑娘相似,所以才會叫人認錯的,其實仔細看看,鼻子眉峰和這神態,都跟姑娘不一樣。”


    碧蘭連連點頭,“姑娘也沒這麽一身衣服,更從來沒梳過這種發髻,這肯定不是見過姑娘的人畫出來的!”


    王氏聽她們這麽一說,自己再細看,也覺得確實那相似從五分減到了兩三分,可她緊皺的眉宇還是沒鬆開,“外頭人雲亦雲,人人心中這便是你,若是流傳太廣,於你於首輔大人都不好——李媽媽,你多拿些錢出去,見了這畫像就全都買下來!”


    “母親這樣大肆購買,豈不是坐實這就是我的畫像?”席向晚阻止道,“更何況,外頭現在既然鋪子裏都能掛著賣了,背後定是有大量畫師臨摹製作的,一口氣買光他們的畫,隻會讓背後之人覺得有利可圖,繼續製作更多同樣的畫罷了。”


    “那這可怎麽辦!”王氏憂心忡忡,盯著畫又看了兩眼,連連歎氣,“怎麽你這婚事,臨到了要下聘過門的時候了,又鬧出這樣的幺蛾子?”


    “母親放心,這等小風波,放任不理很快便會過去了,寧端也不會多說什麽的。”席向晚將就畫卷交給碧蘭收起,又小聲安撫了王氏一會兒,等母親放下心來後,才尋了由頭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出了王氏的青瀾院,翠羽小聲問道,“姑娘,真就放任不理了?”


    席向晚偏頭看她一眼,輕輕笑了,“自然是不能的。”


    第185章


    不論背後的人是誰, 又為何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將這樣模棱兩可的畫流傳出來, 席向晚都不能放任這人在背後興風作浪。


    美人圖一事可大可小, 但若是這次放縱不究了,誰知道背後的人、乃至於其他人會不會以為席府就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了?


    “書畫的事兒,在雲水畫苑中討論最多了, 不如我去雲水畫苑四處打探問問?”翠羽提議道。


    “去得。”席向晚點點頭, “不過我和你一道去。”


    雲水畫苑是畫師和好畫之人最喜歡流連的場所, 也是新人畫師最容易一夜成名的地方, 任何與畫相關的風潮都不可能在此處被人錯過。


    近日剛剛流行起來的那副美人圖就立刻成為了畫苑中眾人的談論中心。


    這畫實在是隻要你有銀子, 四處都可以買得到,這日來到畫苑中的畫師中不少人手中都拿著一卷,互相談論著畫中的細節。


    有人稱讚, “雖說畫技仍顯稚嫩, 但畫中人確實是傾城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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