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小聲道,“方才不是席大姑娘送了信來嗎?是講什麽的?寧大人看了如何?”


    這事錢伯仲回想起來也奇怪得很,他皺著眉道,“大人似乎並不開心……”


    “什麽?”同僚大吃一驚,有些沉不住氣,“總不會是那席大姑娘聽信謠言,不敢嫁了……?”


    錢伯仲立刻瞪眼睛抹脖子,“你小聲點!”見同僚也自知失言忙不迭地捂住嘴巴,錢伯仲有些愁眉苦臉地叉腰想了一會兒,才搖頭道,“不會,不會,席大姑娘不會做這種事情。我觀她向來沉靜,不像是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動搖的人,太不像她了,一定是信裏還說了別的什麽事情。”


    見翠羽出去又回來,說是信已經送到錢伯仲手裏了,席向晚心中大安了兩分。


    她早先就一直想和寧端提成親的事,想著要和他順理成章地拜堂之後好住在一處地方保護他,搜尋周圍可能的威脅,誰想隻是錯過那一兩次機會,卻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風言風語,席向晚當然是不在乎的,可這世上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她做到一樣。


    或許上輩子也有類似的傳言,又或許,四皇子和寧端之間有了嫌隙和防備就是從這處開始的。


    無論是那位帝王,聽見有個德高望重的人說自己身邊臣子是天命所歸之人,恐怕都會心中多想上那麽兩三句。


    席向晚生怕寧端在這最不能分心的時候被流言影響,才著急忙慌地寫了信讓翠羽送去給他,言簡意賅,隻說了自己不信流言,也不在乎什麽孤星,令他不要在意。


    隻不過寧端卻沒有立刻回信,席向晚猜想是因為四皇子快到城門了,宮中應當也忙得很,便沒有太多在意。


    她在自己的小書房裏踱了兩步,突然又道,“翠羽,在城門口迎四殿下的領頭人是誰?”


    “是王猛。”翠羽立刻道。


    “那你再跑一趟,讓王猛私底下……”席向晚頓了頓,像是在衡量自己的做法對不對似的,停了兩三個呼吸的時間之後,她才接著說了下去,“私底下問四殿下,方不方便,今日宵禁之前,在第一次我見他的地方再見一麵。”


    翠羽點頭,“放心姑娘,我這就去。”


    “周圍耳目眾多,不要讓任何人聽見發現了。”席向晚又叮囑道。


    翠羽笑了笑,自信道,“交給我吧,姑娘。”她輕快地往外走了兩步,突然回頭道,“姑娘是不是想在四皇子麵前替大人說話?大人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說完,也不等席向晚的回應,偷笑著出了小書房,往城門口趕去。


    四皇子回到皇城的時候,坐的仍舊是離開時的與車,卻已經換上了一身皇帝的裝束,麵上也沒有了去時的笑容,看起來威嚴許多,仿佛藏了什麽沉鬱的心事。


    王猛率人迎接,想到方才翠羽的叮囑,擦了把冷汗,率先單膝跪下,“恭迎陛下回京!”


    四皇子——如今的新帝看了一眼王猛,臉上沒有什麽笑容,“起來吧,先回宮。”


    “是,陛下!”王猛鏗鏘有力地應了,一揮手,半支隊伍訓練有素地護在與車旁,另半支隊伍則是悄無聲息地提前入城往裏頭的人潮之中混了進去。


    而王猛自己,則是騎馬當仁不讓地跟在了與車旁王虎的後頭,兩兄弟隱晦地互相交換了一個隻有他們自己能領會的眼神。


    “放心,我知道寧端的為人。”新帝的聲音從與車中緩緩飄了出來,“我煩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聽到新帝主動提起,大著膽子上前兩步,將王虎硬是擠了開去,左右一看都是自己人,才小聲道,“陛下,臣所想的,也是另外一件事。”


    “你的職務,難道不是該向寧端報告?”


    王猛心裏歎氣,“有人聽了今日的流言蜚語,請我問陛下方不方便今日宵禁前和她見一麵,就在陛下第一次見她的地方。”


    新帝不喜不怒的聲音裏終於出現了一絲玩味的上揚,像是找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似的,“她真這麽說?”


    王猛連連點頭,小心請示道,“陛下您看?”


    “寧端知道麽?”


    “還……還沒說。”王猛十分誠實。


    新帝有些唾棄地呸了一聲,聲音十分輕微,“等著,我登基了也馬上想辦法給自己立個後,省得就剩我一個孤家寡人。”他頓了頓,又恢複了剛才一本正經的威嚴模樣,“話傳回去,見。”


    王猛鬆了一大口氣,“是,陛下。”


    他重新坐直身子,又和親哥兩人演來演去無聲地交流了這幾日的互相見聞,直到能聽見城內百姓的歡呼聲,才各自沉靜下來。


    這最後的一截路,是決不能有閃失的。


    等新帝順順利利地進了宮門,其他皇子除非翻出天大的變化來,否則也不可能再改變去當王爺的命運了。


    苦苦掙紮了幾個月,即便在這最後幾天裏死命蹦躂的其他三個皇子卻是有苦說不出。


    老四還在汴京城裏的時候,因為兄弟的麵子、臣子的盯視而放不開手對付他們,反倒讓他們有了許多鬧事的空間,可老四一走,寧端坐鎮在宮中,他是全然不講道理的,幾個皇子的手隻稍稍試探性地那麽往前一伸,寧端哢嚓一刀下來就給他們砍了,哪裏有一點篡位的機會?手裏勢力都快要被寧端給修剪完了!


    而唯一在這時候還有餘力出手的樊子期,當下卻並不是十分在意新帝能不能順利坐上帝位了。


    這屁股落下去,能不能來得及將龍椅坐熱乎,樊子期都不在乎。


    皇城裏的流言蜚語一傳開,樊家的大公子就等著坐收成果了。四皇子是個再怎麽新的皇帝,也多少會有皇帝的通病:多疑。


    就算不是現在,哪怕是以後,新帝隻要對寧端有過那麽一絲的懷疑,這顆種子一旦種下,未來就一定會生長發芽。


    而現在立刻就能收獲的果實,卻是在席府身上長出來的。


    哪對正常的父母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天煞孤星、克老婆的人?更不要提是將席向晚捧在手掌心裏寵的武晉侯夫婦了。


    以席向晚和家人的親密,若是家人不同意,想必她也不會堅持要求嫁的。席府若是提出退回,寧端斷不會捏著婚約不放。


    樊子期自然看得出來,向來不近人情的寧端對席向晚多有妥協退讓,想來對嬌滴滴的席府姑娘也不是不中意的。


    那但凡是席府找上了他提出退親的要求,十有八九,寧端是會點頭的。


    因著汴京城裏這幾日沒有國君也沒有儲君,隻有寧端坐鎮宮中,他又拒絕了代為上朝理政,這幾日汴京大大小小的命官也跟著賦閑了幾天。


    新帝回來的這一天,在外頭的武晉侯被不少人投以了同情的目光,茫然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從同僚口中聽說了寧端的傳言。


    一開始,席存林並未當做一回事,隻皺了皺眉道,“八字早就合過的,不會有問題。”


    同僚卻連連搖頭拉著席存林道,“你不知道,這可是天壇太廟裏的高僧法華親口和儲君說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席存林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他不悅道,“若真是高僧親口和儲君所說,怎麽他還沒回汴京城,就已經傳得到處都是?分明是有人在暗中作梗!”


    同僚一哂,“你就這麽一個女兒,不說虛虛實實,難道願意冒這個險?”他左右一看,湊近席存林耳邊壓低聲音,“你可以不信,你覺得儲君他聽了,信不信?”


    寧端雖然是先帝遺詔中欽定的四輔臣之一,可要是在新帝心中掛上了不好的名號,這高位能坐多久,還不好說呢。


    “侯爺,這親家,還是得好好挑一挑的。”同僚道,“憑你家姑娘的才情名氣,即便這次退親,又不是她的錯,難道還需要擔心什麽時候找到新的夫家?”


    席存林皺眉不語。


    寧端其實並不是最符合他對女婿預設的人,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寧端對席向晚多有照顧,到席府一道用飯的機會多了,席府的人也逐漸接受了他。


    突然出了這檔子事,席存林的心中自然是偏向寧端的。


    他也知道此刻朝中對寧端恨得牙癢癢、想將他扳下來取而代之的人數不勝數,說不定這次就是誰家的陰謀,不能隻當作一般流言來看待。


    再者,自家女兒似乎對寧端也挺中意的,席存林沒有逆了席向晚意願的心思。


    這兩人這頭說話雖然小聲,可還是有周圍其他戶部官員聽見,有人又湊了過來小聲加入談話,揶揄道,“遠的不說,汴京城裏,不是就有個再顯赫不過的夫家苦苦等著麽!”


    席存林突然大聲咳嗽起來,一幅身體不適的模樣推開身旁兩人,拍著自己的胸口往桌邊走去,將熱茶灌進了自己的喉嚨裏,又飛快地倒了第二杯,才擺擺手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兩名同僚似乎也沒有別的意思,見他一臉虛弱,也說說笑笑地就走開了。


    席存林雖然嘴上這麽說,心裏卻記掛得很,回到席府時頗有些心事重重,而得知了同樣消息的王氏也和他一樣。


    “合八字的時候,可沒聽這說法呀!”王氏急道,“如今眼看著都要嫁了,怎麽出來了這樣的事情,讓阿晚可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席元坤在門邊正要進去,聞言笑道,“自然是就這樣嫁了。”


    王氏抬頭瞪他一眼,沒好氣道,“這可是你親妹妹!”


    “我可不信這些。”席元坤沒煙火氣地笑了笑,“父親,母親,寧端為人你們也都見過,像是個會生出不該有心思的人嗎?那先帝怎會在最危險之時獨獨將他留在身邊當做護衛呢?”


    “誰覺得他會碰那個不該碰的東西了!”王氏蹙著眉,“我擔心的,是那後半句!”


    “母親要是在意,咱們四處多找幾個其他的高僧道觀寺廟再合過八字不就成了?世上又不隻有一個高僧,人人都得聽他的吧?”席元坤淡定地說道。


    他卻是被席向晚找來席存林和王氏這裏當說客的。


    席向晚知道家人關心自己,定然會被流言影響,卻沒有這麽多時間一一解釋,隻得找了幾位兄長幫忙:席元清分身乏術,席元衡去了王家,席元坤在父母親房裏,而席向晚自己則是去見了祖母席老夫人。


    她原想著席老夫人是最難說通的一個,卻不想老夫人什麽也沒多說,見她之後,隻是笑著令趙嬤嬤去取了個盒子來,鄭重地交給了席向晚,道,“嫁妝可開始準備了?”


    席向晚捧著這個並不重的盒子,有些驚訝地笑了笑,“尚未呢。我想著,等新帝下了口諭,我再動作起來,指不定新帝還有其他安排,便不急這一時一刻的。”


    “倒也是。”席老夫人慈愛地拍拍她的手,道,“你猜比你還早來找我的人是誰?”


    “孫女不知道。”


    “嵩陽殿下親筆寫了信著人送來的。”席老夫人笑了笑,“你看,人家比咱們還急呢,這夫家是找對了。”


    這事兒席向晚倒是不知道,她昨夜起來那一會兒,今天起得就比平時晚,又出了這麽一趟懊糟事,竟不知道嵩陽長公主派人送信來席府過,“我倒是給寧端寫了信。”


    席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點點席向晚的額頭,“你這丫頭,一點也不害臊。”


    席向晚抿抿嘴唇,托起手中盒子,“祖母給我這個是什麽?”


    “放在嫁妝裏頭的。”席老夫人邊打開盒子,邊道,“這可不是祖母給你的添妝,卻比那更來得難能可貴。”


    席向晚垂眼看去,見到小盒正中錦緞裏嵌入的是一方看起來極為精巧的玉印,隻有她小指粗細而已,色澤高貴,一看便不是俗物。


    她伸手將那玉印取出,好奇地上下望了一眼,果然在底部摸到了刻印,翻轉過來仔細看時,似乎還能看到常年被印泥侵染後留下的淺紅色,將這上好的白玉染成了粉色。


    可那細窄的底上到底刻著的是什麽,席向晚卻認不出來。


    “祖母,這是個印章?”


    “這是你曾祖父留下來的東西。”席老夫人說道,“原也不該放在我這處,是個傳女不傳男的物什,隻是你曾祖父生的是兩個兒子,他兒子生的又全是兒子,竟是沒有一個女兒孫女,最後隻得給了我。”她說著笑了起來,“你母親連生三個男孩兒之後,我還當這東西又得托付到你母親手裏接著傳下去了。”


    席向晚也跟著笑了。


    席府這一點其實在汴京城裏還算是出了名的。嫡係四代下來,隻出了席向晚這一根獨苗苗的女兒,其餘居然全是男眷;即便在庶的那邊,也是一麵倒的陰盛陽衰。


    因而席向晚剛落地的時候,聽說王氏高興得都哭了。


    “你曾祖父他其實很想要個女兒。”席老夫人歎息著說道,“隻是你曾祖母身子不好,走得早,他便再沒有續弦過。後來,他的一個兒子戰死沙場,隻剩下你祖父……我也隻為席府生下一個孩子,實在愧對他老人家。”


    席向晚動作輕緩地把玩著玉印,“那這究竟代表了什麽?”


    “聽你曾祖父說,是他用來求女的,底下是工匠瞎刻的鬼畫符。”席老夫人道,“說是隻能戴在女眷身上,男人碰不得,所以決定從此單傳自家的女兒,誰知一等就是幾十年,直到現在你才能嫁人。”


    席向晚有些好笑,“可等我嫁出去,真有了女兒,那人家可不姓席了。”


    “可身上流著席府的血。”席老夫人溫和地說著,輕輕撫摸席向晚的臉頰,“出了今日的事情,你要是不想嫁,祖母也不會逼你。”


    “我嫁的。”席向晚笑著將玉印重新嵌回盒子裏的凹槽中,她平靜道,“他幫我良多,若我在這時候背棄他,豈不是連小人偽君子都不如了。”


    “隻因為這個?”席老夫人揚了揚嘴角。


    席向晚不由得低頭笑了笑。她有些走神地撫摸著手中的盒子,過了片刻才道,“自然……也不止因為這個。”


    *


    汴京城的宵禁來得遲,可剛剛乍暖還寒,天黑得畢竟早,席向晚悄悄帶著翠羽從席府出發的時候,已經能隱隱約約見著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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