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記性好,和翠羽說了最初見四皇子的方位之後,翠羽便挑了最近的道路帶著席向晚一路過去,隻坐了一輛窄小簡陋的馬車,趕車的人還是假扮成了男人模樣的翠羽。


    要不是藝高人膽大,翠羽也不敢同意席向晚這天黑之後獨自外出的建議——你說,再怎麽著,也得讓大人陪同著,對吧!


    可偏偏新帝都安安穩穩回到宮裏了,寧端卻不知為何沒有立刻出宮,而是被留在了宮裏,不由得讓翠羽也有些不安。


    好在席向晚這就是去見新帝的,新帝也同意了見麵,翠羽想到這,方才覺得有了兩分安慰。


    “姑娘,就在前頭了。”翠羽放慢車速,回頭小聲提醒道。


    席向晚提著燈籠掀開車簾,往外頭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民居一個個掃過去,最後道,“再往前三戶,門口右數第二塊石磚上是不是有道裂縫?”


    翠羽咋舌,趕車上前停住一看,果然如此,“是,姑娘。”


    “那就是這兒了。”席向晚輕出口氣,從馬車上下來,提著燈籠走到門前,還沒伸手,門就從裏麵被人打開了。


    她正要行禮,卻訝異地發現麵前之人不是新帝,而是寧端。


    翠羽剛剛停好馬車拴住馬兒,三兩步上前見到寧端時嚇了一跳,“大人?!”


    寧端沒應聲,他的目光從翠羽身上一掃而過,後者立刻噤若寒蟬,低頭默不作聲將席向晚手中燈籠接走了。


    她知道寧端一定是不滿自己不僅沒有阻止席向晚深夜外出,居然還從旁協助,被那一眼看得骨頭打架,再好的功夫底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道大人凶起來真是嚇人。


    席向晚卻是麵色如常往寧端身後看了看,有些疑惑,“隻你一人嗎?還是你陪他一道來的?”


    “是我強行拽著他來的。”新帝調侃的聲音從屋子裏頭傳了過來,“我跟他是講不通了,想來想去,他如今最聽你的話,所以就給一起捎上了。”


    席向晚上前兩步,從門縫裏見著新帝,含笑對他行禮,“陛下。”


    “背後就用‘他’,見了我才喊‘陛下’……”新帝哼哼了兩聲,不太領情地道,“你尋我要說的事,是不是和寧端有關係?你怕我聽信讒言,剛登基,就迫不及待要對付我的心腹下屬了?”


    席向晚當然是這麽想過的,不過卻不能當著新帝的麵說出來。


    新帝覺得極為無趣地揮了揮手,“你放心,我要是懷疑寧端,早十年八年就懷疑了,輪不到現在。再者,我也知道那個大和尚肯定有貓膩,已經將他處理了。現下需要擔心的不是我這頭,也不是席府那頭,而是別的。”


    席向晚讚成他的說法,“更需要安撫和引導的,是民間和朝堂的輿論所向。”


    新帝一哂,“你說的這個也算,不過我說的和你不一樣。”他在席向晚疑惑的目光中一指她身旁,“你難道就發現,這個和你小別好幾日的人,今晚顯得異常沉默了些?”


    順著新帝的手指,席向晚將視線落在了確實還不曾發過一言的寧端身上。她有些奇怪地上前兩步,“你什麽地方不舒服?受傷了嗎?”


    她正要握住寧端的手,後者卻微微退了半步讓了開去。


    接著,席向晚聽見寧端說,“現在該是解除定親的時候了。”


    第159章


    乍聽見這句話, 席向晚不由得稍稍張大了眼, 逼前半步去看寧端的眼睛, 而後者則是微微撇開臉去躲開了與她對視。


    “所以,你懂我說的是什麽意思了。”新帝動作十分隨意地聳了聳肩,看起來毫無禮儀可言, “別的你都不用太擔心, 處理好這個麻煩, 把我的愛卿首輔變回原樣, 就幫上大忙了。”


    他說完, 裝模作樣地握拳咳嗽了一聲,換上威嚴的表情道,“我……咳, 朕就先回宮了, 明日還要早起,事務繁多,忙得很。啊呀, 當皇帝真的忙……”


    新帝匆匆離開,寧端竟轉了身也要跟上去,席向晚哪可能讓他走, 緊跟兩步擋在了寧端麵前,怕他一縱身就上牆,還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你不許走,把話說清楚。”


    新帝快步離開院門, 對翠羽做了個“趕緊關門”的手勢。


    翠羽猶豫了隻那麽一刹那的時間,就毫不猶豫地雙手將門拉上,將席向晚和寧端兩人留在了裏頭。


    席向晚斟酌了一小會兒,措辭著開口道,“你——”


    “既是假定親,自然有解除的一天。”寧端卻打斷了她,道,“當初假作定親,是為了替你解決麻煩;可如今已經是給你帶來了麻煩,就不該繼續留存下去。”


    “你先說,你不走。”席向晚卻道。


    寧端:“……”他視線往下瞟了瞟,見到席向晚細白的手指仍然緊緊抓著他腰間蹀躞,不由得抿起嘴唇,半晌才道,“我不走。”


    席向晚這才鬆開了手,她輕撫著自己方才走亂的裙擺,語氣聽起來似乎稀鬆平常,“你知道,若你我真的在這時候宣布解除定親,會讓我變成什麽樣的人嗎?”


    寧端沒回答。


    他這一日時間,自然是在心中對一切利弊做過反複衡量的。終歸是應該選擇摒棄自己的私心,放她自由來得更好。


    “人人都會覺得我、乃至席府是不信任你,又因為虛張聲勢的怪力亂神就貿然解除婚約,簡直能算得上是背信棄義了。”席向晚根本也沒有打算等寧端回答,她心中也有些氣惱寧端的決定,“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在想,退親就由你提出,將一切都背到你的身上,我就能清清白白去找下一個夫家了,是不是?”


    她說罷,停頓了一會兒,看著寧端沉靜冷淡的雙眼,不由得朝他逼近了過去。


    寧端反應極快地向後退了一大步。


    席向晚立刻跟上兩步,仍舊盯著他的眼睛,“你不記得最開始,你我之間的定親是怎麽來的了嗎?”


    “即便你我不再是未婚夫妻,我也不會讓樊子期碰你。”寧端終於開了口,他解釋,“銀環那頭已經查到……”


    “我不聽。”席向晚揚了揚下巴,帶著兩分倨傲打斷他,“如果樊子期上門提親——他一定會——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選,你說我是嫁給他呢,還是不嫁給他呢?”


    寧端不由得又握緊了手指,悄悄地將手背到了身後。


    席向晚這番話說得他恍惚間都覺得她是願意嫁給他的了,可那隻不過是他的錯覺。


    “你……”席向晚望著寧端始終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麵孔,蹙了眉有些不解,“是你有了想娶的別家姑娘嗎?若是這樣,那是我無理取鬧了,這就立刻——”


    “沒有。”寧端的嘴比他腦子動得更快,想再收回來也來不及了,“……我沒有喜歡的姑娘。”


    這似乎是他對席向晚說的第一句話。


    席向晚鬆了口氣,隨即更加不解,“那你為什麽……”


    “流言不論是誰放出,總歸是針對我的。”寧端終於緩慢地開口,似乎十分艱難地解釋道,“即便那是假的,你也會受到風言風語影響;若是真的,你……”


    如果因為自己的私心影響了席向晚的一輩子,寧端原諒不了自己。


    因此即便新帝和屬下反複上陣勸他,就連席向晚自己也第一時間派人送了信來安撫他,寧端還是下不了決心放縱自己去做那個拖累席向晚的人。


    假成親畢竟隻是他自己在心中想一想的美夢罷了。席向晚已經及笄,下個月便要出喪期,難不成還真為了躲避樊家的提親而嫁給他?


    那席向晚的一輩子怎麽辦?


    而這決定,更多也是寧端對自己的警戒。他一開始隻抱著幫助席向晚的心提出假定親一事,眼下既然已經幫不上她了,那就是時候解除關係,令她能安安全全地離開。


    樊家跳不了多久,寧端更會想盡辦法護著席向晚找到她真正想嫁的人。


    隻是他得學會適時功成身退。


    “不可能是真的。”席向晚蹙著眉,“我知道一定是樊子期在背後尋的事,你不是什麽孤星高照、注定一輩子隻有自己的孤家寡人,我知道你不是。”


    上輩子席向晚隻聽過寧端的名字,知道他不近人情、手段淩厲,在擔當首輔的那段時間裏是無人可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在真正認識了寧端之後,方才知道那些後世流傳的說法不過隻堪堪講述了他的一小半罷了。


    史官不會記錄他是個天冷時候會注意她是不是穿得夠暖的人,不會告訴世人他也是個會自己雕刻小玩意兒送人的人,更不會深究這個人為什麽到底也沒有定親和娶妻。


    可如今她見過這個人的另一麵,察覺到他幾乎略顯笨拙的好感,縱然不能立刻回應,也至少……不能讓他在這時候就跑了。


    向來是他給予她接受,也是時候由她主動上前一步了。


    席向晚想著,輕輕吸了一口氣,“寧端,及笄那日,我有話想和你說,但沒來得及說完。”


    寧端垂眼看她,想到自此以後再也沒有理由和她站得這樣近,也不能再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便生出兩分近似暴怒的惋惜來。


    他平靜地將這份不該生出的情感死死按在了心底,靜靜等待著席向晚接下來的話。


    寧端知道那日席向晚的話顯然隻說了一半就被席元清打斷,他也知道那很重要,隻是後來席向晚不說,他便沒有追問。


    或許,不該讓她說出來的……


    寧端恍惚地想著,但終究還是心中那一絲僥幸和暗色占了上風,他什麽也沒做。


    “等我三月裏出了喪期,咱們就按照定親走下去,光明正大地成親,好不好?”席向晚原以為自己將這話說出口時應當極為平靜,可才說到一半,自己的耳根子竟也發起燙來,掐了掐指尖才把話給說完了,不自覺地將目光撇了開去,有些唾棄自己。


    她怎麽說也是個拜過兩次堂的人,見過大場麵的,怎麽說這麽句話倒是害羞起來了!


    席向晚僥幸地安慰自己:好在夜色深重,月亮還沒升到高處,她的失態,寧端應當看不見。


    她卻忘了寧端那雙眼睛在夜間也能將周圍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寧端長久地將視線落在席向晚臉上,他為自己的不中用無奈地歎氣,“不該聽你說完的。”


    席向晚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抬眼看他,下意識伸手又要去碰他的手,“那……你不要說退親的事情了,好不好?”


    寧端這次主動握住了她的手,動作極輕、極其珍重地在她的指背上輕輕撫了一下。


    若是他再自私一點,這時候就該回答“好”了。


    畢竟寧端有自知之明,他向來是很難說服自己去拒絕席向晚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時提出的請求的。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難。


    這也正是現在就該喊停的原因之一。


    寧端凝了席向晚一會兒,柔和的眉眼中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他在席向晚的目光中將她鬥篷的兜帽戴上,牽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院門,將那門從裏麵打開了。


    正在外頭摘了朵花數花瓣的翠羽一個激靈,飛快將手背到了身後,見到席向晚和寧端攜手出來,鬆了口氣,隨手將被蹂-躪了一半的花兒給扔了,心情輕鬆了起來。


    她就說嘛,大人這麽喜歡姑娘,姑娘又顯然對大人有意,這兩個人因為兩三句流言蜚語就不在一起,那才是不可思議呢。


    翠羽殷勤地上前兩步幫著把席向晚扶上了馬車,卻又聽見席向晚疑惑的聲音,“寧端?”


    翠羽抬頭一看,寧端已經鬆開了握著席向晚的手。他就那麽直直地站在馬車旁,和坐在裏麵的席向晚道了別,“路上小心。”


    席向晚直覺地有些不安,正要起身下車,卻又見到寧端笑了。


    這次就連翠羽也明明白白見著自家大人麵上的笑容,她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而寧端隻說了兩個字,“不行。”


    “你——”席向晚倏然站起,但寧端的動作比她快多了,伸手在馬車的車廂頂上輕輕一拽,整個人便縱身躍起,在一旁院牆上稍稍一借力就從上頭離開了。


    翠羽不安地望著寧端遠去,不敢追,也知道自己追不上,隻得回頭看向立在馬車上的席向晚,小聲喊道,“姑娘?”


    席向晚半晌才低頭看了她一眼,印著月光的臉上帶著一絲冷意,嘴角卻是勾起的,“宵禁的時間要到了,先回席府。”


    “是。”翠羽低頭應了,見席向晚果然再無拖延地進了車廂裏,也趕緊解開韁繩禦著馬車離開。


    車輪的軲轆聲中,翠羽腦海中全是方才席向晚嘴角的那抹冷笑,握著馬鞭的手微微一抖。


    雖然不知道大人說的“不行”是拒絕了姑娘什麽,但看來鐵板釘釘地是惹姑娘生氣了……


    第160章


    席向晚當然生氣, 還不是哄哄就能好的那種。


    她著急忙慌地將家中人都一個個說服安置好了, 還第一時間安撫寧端說自己信任他, 就連最有可能生出變故的新帝都不是問題,偏偏寧端是個榆木腦袋,一廂情願覺得他得為了她好而去解除兩人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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