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高家姑娘見到易啟嶽認出自己, 開心地笑了笑, “正是, 和世子隻是一麵之緣,不想世子還記得我。”


    易啟嶽點了點頭,沒搭話。


    高家的姑娘卻沒有泄氣, 理所當然地跟在了易啟嶽身旁, 問道, “世子也對丹青感興趣?早先聽說世子往府中請了不少畫師研討呢, 隻是不見他們將在平崇王府裏的畫作拿出來討論討論, 怪讓人心癢的。”


    易啟嶽讓那些畫師畫的小像無一例外都是席向晚,雖說有的像有的不像,但也是全數扣在府中, 決不允許任何畫師帶出去的, 生怕消息走漏。


    因此聽見高家姑娘的話,易啟嶽微微皺了眉,更顯冷淡地嗯了一聲。


    高家姑娘意識到易啟嶽不喜歡這個話題, 頓了頓,仍舊殷勤地準備換個由頭繼續講話時,詩瀾的身影硬是插到了兩人麵前。


    花枝招展、和高家姑娘一看便是全然不同出身的詩瀾就像是完全沒有看見高家姑娘似的, 盈盈朝易啟嶽行了一禮,“詩瀾見過世子。”


    易啟嶽這頭三人頓時就成了人群的中心。


    男人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對於這二女爭一夫的場景還隱隱有些羨慕——平崇王世子好一個齊人之福!左手右手,不同風情,可都是漂亮姑娘!


    易啟嶽的眉卻皺得更緊了。


    他那日帶著非要聽曲子的某人去了醉韻樓, 結果最後不僅被席向晚撞見,曲子也沒聽成,等回到平崇王府之後,席府的下人居然還將給念好贖身的那一點錢如數給他送了回來,顯然是席向晚不打算受他一點恩情的意思,令易啟嶽十分沮喪難過。


    在那之後,易啟嶽就以為自己和醉韻樓再無關係,誰知道這個歌女居然自己跑到他麵前來了。


    煙花之地的女人,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想到平崇王妃曾經說過的這句話,易啟嶽下意識提高了警惕,他甚至頭也沒點,看著詩瀾道,“你來做什麽?”


    詩瀾抿著甜甜的笑走到易啟嶽身側,像是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紅著臉抱住他的手臂,“多日不見世子,詩瀾有些掛念您了。”


    這等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事情,高家姑娘卻是全然做不出來的,她麵上一紅,卻不是羞的,是被氣的,“姑娘,請你自重些,這兒這麽多人呢。”


    詩瀾探頭看了看站在易啟嶽另一側的高家姑娘,笑著揶揄道,“這位姑娘若是想,大可以和我做一樣的事情,何必在意他人的目光呢?”


    高家姑娘哪裏拉得下臉來大庭廣眾主動去拉個男人的手,但她也沒自亂陣腳,而是笑笑道,“我和你不一樣,衣食住行全都不一樣,行為舉止自然也不能一樣。”


    這就是當著所有人的麵諷刺詩瀾的出身了。


    詩瀾卻不覺得羞恥,反倒又更主動地貼近了易啟嶽的手臂,將柔軟的身體貼著他,軟軟地諷刺道,“那這位姑娘既然知道咱們不同,為什麽還要來管教我呢?我和你能做的,本就不同呀。”她嬌笑著點點自己的紅唇,“奴家做的,是伺候人的事情,和大戶小姐家要被人伺候自然不同了。”


    高家姑娘沒想到詩瀾居然這麽能豁出去不要臉,連葷段子都說上了,一時居然真沒了詞。


    世家姑娘之間互相你來我往地鬥走嘴皮子時,那也是隱晦不講明的,有些人被罵了都不知道——有誰會像詩瀾這樣,將什麽伺候不伺候的掛在嘴邊上?


    察覺身旁人的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覺得自己敗了一頭的高家姑娘深吸口氣,正要再說什麽的時候,易啟嶽帶著幾分不耐發話了,“不要打擾到諸位畫師。”


    高家姑娘立刻垂眸斂起了臉上的不甘和氣憤,詩瀾則是撒嬌地湊近易啟嶽,想要再和他親近些,易啟嶽卻毫不留情地直接將自己的手臂從她臂彎之間抽了出來。


    詩瀾臉上一僵,沒想到易啟嶽居然這麽不為所動。她暗自咬咬牙,又迅速掛著笑容貼上去,將仍舊拉不下臉皮的高家姑娘擠在了後邊。


    高家的姑娘咬咬嘴唇,在丫鬟的幫助下提起裙擺,還是不屈不撓地跟進了雲水畫苑中。


    她沒忘記家中嫡母的叮囑,今日無論如何,要讓平崇王世子對她另眼相看。


    即便出了個不知道哪處青樓裏來的妖豔賤貨,她也相信自己出身尊貴,絕不會被那個洗腳婢比下去。


    除非易啟嶽瞎了眼,不喜歡正經的世家女,而喜歡的是見不得人的小蹄子!


    幾人跟著畫苑門口的畫師們一道入了畫苑之後一小會兒,席青容的轎子才慢悠悠地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扶著肚子下轎,迫不及待得四處張望一番,失望地發現易啟嶽的身影並不在其中。


    “姑娘,或許世子是已經入苑了,每月十六時,雲水畫苑是廣開大門歡迎任何人入苑的,咱們也進裏麵去找找吧。”丫鬟從另一側扶住了席青容,好言安撫道。


    席青容微微點頭,一步一步都極其小心地向著畫苑挪去,在腳步匆匆的人頭攢動裏顯得有些怪異。


    也不怪她如此謹慎,她這一胎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多災多難,將席青容整個人都折磨得快沒了人形。


    席青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讓自己受苦的孩子,卻又不得不抱著它當做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沒了這個孩子作證,她定然會被平崇王府退親,到時候她的一輩子就都完了!


    因此席青容根本不在意旁人投來的古怪目光,一點一點挪進了雲水畫苑中。


    畫苑裏已是人聲鼎沸,進入其中的人都沿著同一條道路去了畫苑正中的洗筆池。


    洗筆池卻並不是字麵上的意思,而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園林,正中是一座池子,裏頭假山石橫在上頭,雕琢成了一支筆的樣子,正在高處,又是眾人視線的中心,剛好是主講畫師所能坐最適合的位置。


    聽講的其餘人,便正好圍著這池子坐一地,即便靠著牆,也不擔心聽到主講人的聲音。


    席青容來得晚,她進到洗筆池的時候,裏麵已經裏三圈外三圈圍滿了人,她隻能靠著牆艱難地找了一個最靠外頭的位置,而後便體力不支地坐在後頭的石頭上,揮手讓丫鬟去尋找易啟嶽的蹤影。


    丫鬟忙不迭地跑開,穿梭在人群中尋覓著易啟嶽的身影。


    很快,她就找到了坐在極靠近水池旁的易啟嶽和他身邊一左一右誰也不給誰讓位置的詩瀾和高家姑娘。


    丫鬟愣了愣,這兩個女人她一個人也認不出來,更不知道自己今日被人吩咐要辦的事情還能不能成,咬著嘴唇想了半晌,才回頭去找席青容,輕聲對她道,“姑娘,世子就在對麵靠裏邊的地方呢,隻是……”


    席青容正急切地扶著她的手起來,聽丫鬟欲言又止,立刻盯住了她,“隻是什麽?是不是有人在他旁邊?席向晚?”


    丫鬟連連搖頭,“姑娘,是兩個沒見過的女子,看起來都和世子十分親密,兩人還針鋒相對著呢。”


    席青容冷哼一聲,“和平崇王世子定親的人是我,她們再往上蹭也沒用!”她說著,垂眼得意地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像是在看著什麽寶藏似的,“……好了,先扶我去前頭,我看看誰這麽大膽,我還沒嫁過去,就先一步勾引我未來相公!”


    丫鬟低頭應了一聲,小心地扶著席青容的手帶她往人群最中心的地方鑽去,一個勁地喊著叫前頭的人讓讓。


    縱然有人不樂意動彈的,回頭一看是個身懷六甲的女子,也都默默地讓出了道路,生怕自己惹一身腥——這女子臉上慘白得毫無血色,一看就知道身子虛弱,要是一碰一撞就倒了可怎麽辦?


    於是,席青容得以成功地慢慢往洗筆池最中心的地方靠近過去,還沒來得及走到最前頭,就聽見有個人揚聲宣道,“今日的講師,季先生到了!”


    眾人頓時又是一陣小小的喧嘩和呼聲,人頭攢動間被擠在中間的席青容差點摔倒,死死抓住了丫鬟才沒跌到地上去,她後怕不已,對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講師多了幾分怨恨不滿。


    立在洗筆池正中央高處的季廣陵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嫉恨上了,他撚須微笑道,“各位上元好,今日季某來胡謅幾句畫畫的事兒,望在座諸位就算聽了覺得無用便直接當個屁將我放了,若是和我爭辯,那我可是要把筆丟你頭上的。”


    他說著,在眾人的笑聲中唰一下展開扇子,坐在一塊高起突出的岩石上慢條斯理地說道,“諸位也許不知道,區區不在在下當年在宮中如意館裏畫過一陣子的畫,如意館裏最常畫的是什麽呢?不是山水,不是鳥獸,不是景觀,而是美人圖。”


    高家姑娘立刻用帕子遮了臉,耳朵都紅了,小聲抱怨道,“這講師大庭廣眾說什麽呢。”


    詩瀾立刻頂嘴,“美人和美景一樣,自然要畫下來才能長長久久的,這有什麽不能在大庭廣眾下說的?”


    易啟嶽被她們倆夾在中間,吵得有些頭疼,揉了揉額角卻還是沒提前離開。


    實在是他被“美人圖”這三個字戳中了死穴。


    描了那麽多席向晚的畫像,卻始終沒有一幅能似她真人那般靈動,讓易啟嶽大為頭疼,隻希望今日能從季廣陵處得到一絲啟發。


    不能和寧端要人,自己留幅畫做念想總可以吧?


    季廣陵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幅畫卷,讓童子在身旁緩緩展開,道,“這是我徒兒前些日子拿來給我看的得意之作,也請大家品評一番,看看這算不算得上美人圖中的上品?”


    易啟嶽坐在最前麵的位置,看著畫卷被展開到一半,露出畫中人的麵容時,他的表情就完全凝固了。


    場中其餘人的反應卻截然不同,他們或是低呼出聲,或是看直了眼睛,女子們則紛紛露出了有些酸溜溜的表情。


    高家姑娘在旁勉強笑了笑,“畫中女子可真好看,恐怕世間的人,除非是天仙下凡,否則沒有什麽人能長出這般容貌吧?”


    詩瀾卻因著被眼前樹枝擋了半邊看不清那畫卷,不得不探出身子往前努力張望。


    偏偏就在這時候,席青容終於從人群裏擠了出來。她還沒來得及找到易啟嶽坐在什麽地方,就一抬頭先看見了池子中央被完全拉開的畫卷,一眼認出了畫中人,睜大眼睛,“你……季講師怎會有我大姐姐的畫像?”


    第141章


    季廣陵哦了一聲, 啪地合起了折扇, “我徒兒卻是打死沒有告訴我畫中人是誰, 還望姑娘……夫人……”他在對席青容的稱呼上犯了難,最後不得不模棱兩可地帶過,“還望告知。”


    席青容雖然小腹隆起, 卻仍舊梳著少女的發髻, 看起來確實不好分辨, 不過她自己久不出門, 又被肚子裏的孩子折磨得不知天南地北, 居然也沒注意到丫鬟給自己梳的頭發不對。


    聽到季廣陵的話,席青容站定腳步,又盯著畫卷看了一會兒, 心中愈發篤定:這人就是席向晚, 而且,還一定是個在極近的地方見過席向晚說笑模樣的人,才能將她畫得這樣惟妙惟肖。


    可見到周圍的畫師和公子們此刻幾乎都是雙眼發光地望著她等待她說出那個萬眾矚目的名字, 席青容頓時又不想讓席向晚出這種風頭了。


    她不露痕跡地笑了笑,掩嘴有些慚愧道,“抱歉, 我方才看錯了,我家大姐姐雖然好看,卻是肯定比不上畫中人的。”


    周圍不知道多少人同時歎息,匯聚在一起成了老大的動靜。


    易啟嶽緊皺著眉盯住席青容,不知道幾個月不見的她突然挺著肚子出現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又為什麽矢口否認畫中人是席向晚。


    隻要是親眼見過席向晚的人,必定是認得出來的。再者,畫也不如她本人好看,怎生到了席青容口中是反過來說的?


    季廣陵也有些遺憾,他擺了擺手,道,“也罷,我都想著是不是我徒兒夢裏開天眼見著天上仙女長什麽樣,得了這幅畫出來,才死活不肯開口說實話——這位姑娘……夫人……咳,身子既然不便利,就趕快坐下吧。”


    席青容微微一笑,正要舉步往易啟嶽那邊走去,卻聽有人在她旁邊猶豫不決地說道,“畫中人我好似見過的,隻是像雖像矣,卻還是有些不一樣,因此說不好。”


    席青容立刻回過頭去,見到那是一名穿著低調華服、一看就出身名門世家的小公子。


    這般有地位的人,說不定還真有機會見過席向晚。


    席青容是萬萬沒想到,如今席府分了家,她被趕出席府大門,幾個月來隻出門這麽一趟,居然還躲不開席向晚這個噩夢般的名字。


    若是席向晚那張臉換給了她,現在這些人激動討論著的焦點和中心,就應該是她席青容了!


    席青容咬咬牙,轉過臉,借著丫鬟的攙扶往易啟嶽那頭緩緩走去,不想再為今日的目的橫生枝節。


    高家姑娘立刻意識到席青容的來意,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警覺地盯著席青容的腳步,腦中飛快轉動著阻止席青容靠過來的辦法。


    有旁邊這個歌女就已經夠麻煩了的,難道還要再加一個?


    就在高家姑娘想到辦法的前一刻,終於找到適合位置看見了畫卷正麵的詩瀾驚叫了一聲,同樣認出了畫中人,她驚訝地掩嘴,話語卻不動腦子地從嘴裏冒了出來,“這不是席府的大姑娘嗎?”


    那頭的貴公子也跟著點頭,“正是正是,我看著也像,隻是缺了一兩分氣度,樣貌已經很像了。”


    眾人頓時恍然又心馳神往,“原來就是傳聞中那位汴京城裏第一美人……難怪,難怪。”


    卻又有好事者問易啟嶽,“世子應該見過席府的大姑娘吧?和畫卷比起來何如?”


    已經走到了近前的席青容忍不住停下腳步,抬起眼睛等待易啟嶽的回答。


    易啟嶽定定地看了那畫卷一會兒,而後移開了目光,“畫隻能比她七分美。”


    別說席青容的麵上一下子變得比之前更為蒼白,就連坐在易啟嶽身旁的高家姑娘和詩瀾的臉色都變地不太自然起來了。


    季廣陵卻是暢快地哈哈大笑道,“這樣季某倒是對這位第一美人更加好奇起來了!”他在宮中待過許久,易啟嶽當年明明要娶席向晚,最後卻硬是鬧著換成了席府另一個孫女的事情,他也是聽過的。


    看如今易啟嶽這幅想吃回頭草又吃不到的樣子,季廣陵知道場麵尷尬,笑著自然而然地便給帶了過去,沒讓眾人的注意力停留在席向晚身上太久。


    席青容也因此能平穩住心神,繼續往易啟嶽走去。


    臨到了詩瀾麵前時,席青容停下了腳步,視線在詩瀾和高家姑娘之間轉了轉,柔柔弱弱笑道,“這位姑娘,方不方便將位置讓給我呢?我實在是已經走不動步子了。”


    高家姑娘一看便是世家出來的,詩瀾卻明顯沒有出身,席青容自然是柿子撿軟的捏了。


    可詩瀾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她坐在位置上動也不動,臉上笑意都跟席青容有幾分相似,“姑娘,若是不方便走動,何必放棄原來的位置走這麽遠過來呢?不如在地上將就一下,女人誰還不懷個胎,哪有這麽精貴?”


    席青容撫著肚子,眼中慈愛,“這孩子的身份高貴,可不能隨意安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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