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門被從裏麵打開,一名頭發遮了半邊臉的女子怯生生地探出頭來時,銀環才顫抖著出了一口氣。


    “念好姐姐,誰來啦?”緊接著,有個清脆的小姑娘聲音從院子裏飄了出來。


    銀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立在她身邊的席元清幾乎能察覺到這個女子全身的肌肉一瞬間全部緊繃了起來,仿佛是想要轉身就跑一樣緊張,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蘭蘭。”席向晚掀簾揚聲喚道,“你出來。”


    “大姑娘!”盧蘭蘭的聲音逐漸靠近院子門口,不疑有他地將院門直接拉開到最大,笑嘻嘻探頭往外張望,“您來啦——姐姐!”


    小姑娘驚喜得跳了起來,邁著兩條小細腿就往銀環跑去,眼睛裏好像都在發著光,“姐姐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還要過兩年才能被放出宮嗎?我天天掰手指給你數著日子,就等著你一出來馬上能吃上柿子呢!……姐姐?你怎麽哭了?”


    銀環跪倒在地抱住盧蘭蘭瘦小的身軀,委屈與悔恨一股腦地冒了出來,將她多年的理智與自持盡數淹沒。


    “姐姐對不住你,都是姐姐的錯……如果我當時不進宮裏,母親就不會死,你也不會——”


    盧蘭蘭也微微紅了眼圈,但她卻懂事地伸手撫摸著銀環散落的頭發說道,“我聽人說,宮裏當差,一不小心就要砍頭,姐姐在宮裏才過得辛苦,我吃一點苦沒什麽的。”


    席向晚在馬車頭上看兩姐妹抱著哭了一氣,麵上始終帶著微笑。


    重來一次之後,她總覺得若是能幫得上其他人,便力所能及地幫上一些,算是給自己回報了福祉。


    她能回到自己年少時,又將家人的命運一一改寫,這已經是十分難能可貴、上天垂憐了。


    這樣的好運氣,便分享給其他人一些吧。


    等銀環的嗚咽聲小了下去,席向晚才搭著席元清的手下了馬車,和院門口也在抹眼淚的念好打了招呼,“昨夜睡得可好?”


    念好忙不迭地將手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多謝大姑娘關心,一夜無夢。”


    席向晚的視線在她眼底的青黑上轉了轉,笑笑並不說破,道,“進去說吧,還要給銀環換身衣服。”


    盧蘭蘭自然是對席向晚言聽計從,拉著銀環便進屋裏洗漱又換上念好的衣服,而後才簡單給盧蘭蘭挑著說了些銀環的事情,沒提其他的,隻說銀環犯了錯,現在要戴罪立功,協助席元清查案。


    盧蘭蘭立刻深信不疑,“姐姐,大姑娘對我可好啦,大姑娘的二哥一定也是好人!”


    席元清在旁摸了摸鼻子,卻是不自覺地將腰挺直了。


    銀環點點頭,道,“我從前在宮中……也聽過僉事大人在通北的三兩事跡。”


    原本立在一旁麵色嚴肅的王虎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惹得席元清不悅地朝他瞪了一眼。


    席向晚雖然不知各種詳情,但也想得到自家二哥那個拈花惹草八麵玲瓏的性格在通北那樣民風更為開放的地方能傳出什麽軼事來,還得是能傳到皇帝後宮裏的那種。


    總歸不是什麽光輝事跡就對了。


    她的視線掃過顯然有些窘迫的席元清,不動聲色地替他解圍,“二哥,此後這段時間,銀環安置在什麽地方?”


    “回大姑娘的話,大人說了,就安置在這院子裏,周圍已經安排好護衛警戒的人手,都是咱都察院的自己人,若還有昨夜那樣的敢來,全是送死的。”王虎立刻答道。


    銀環難以置信地抬頭,“我能……住在這處?”


    “隻能在這方院子中,一步也不可離開院門。”王虎正色道,“若要出院門,那隻有僉事親自來領才能放人,否則就當作是逃罪之人,可當場拿下格殺勿論。”


    “這自是不會的!”銀環微笑起來,她起身朝席向晚行了一禮,“多謝。”


    銀環心裏清楚得很,她能得到這樣優待的安排,並不是因為自己知道關於朱家的什麽事情,而僅僅是因為席向晚和寧端而已。


    否則,都察院什麽時候能待犯人這麽親和了?


    席向晚笑而不語地領了她的謝,看了眼時辰便起身告辭,將席元清也一道帶走了。


    臨走時,銀環仿佛下定決心了似的喊住了正要跨過院門的席向晚,“席大姑娘,請留步,我有一句話想私下裏告訴您。”


    席向晚偏了偏頭,卻了然地問道,“和高氏有關?”


    銀環頷首,“和高氏有關。”


    於是席向晚讓一步三回頭的席元清先出門上馬,自己跟著銀環繞過院牆到了柿子樹底下。


    “我聽僉都禦史方才所說,高氏稱自己懷孕,被暫時關在了太廟之中。”銀環卻說道,“可她前月的月事,卻是按時來了的。”


    席向晚聞言笑了。


    看來十有八九,高氏就是玩了假孕這一手。


    這頭席向晚安排好了銀環等人,就壓著席元清回席府和一家人吃真正的團圓飯,汴京城中的其他人卻沒她這般輕鬆。


    他們有的是焦頭爛額處理著尚未收拾幹淨的爛攤子,比如在宮中忙得連睡覺吃飯都沒時間的四皇子;還有的是惶惶不可終日害怕著即將可能發生在自己頭上的厄運,比如近日來一次也沒有在醉韻樓中登台獻唱的詩瀾。


    念好被帶走之後,詩瀾想了許多辦法,一哭二鬧三上吊都用了,老鴇氣得將她關起來,也不肯再讓她打念好的一點主意。


    老鴇斬釘截鐵罵的是“敢去碰都察院,你不要命了?!”,可失去了被人追捧根本能力的詩瀾卻覺得,難道整個汴京城這麽大,就沒有比都察院更厲害的人了?


    以前都察院再大,不是也得聽皇帝的話嗎?


    於是詩瀾賭氣想了又想,終於想到了一個她確實知道身份的貴客。


    正是席向晚來要念好的那日,準備聽她唱歌,最後卻沒聽歌就離開的那兩人。


    其中從頭到尾沒出醉韻樓的那人,詩瀾沒有打聽到他的身份,可先出去的那人,詩瀾在醉韻樓裏上下問了許久,卻是打聽了個仔細:那是平崇王世子,未來的平崇王爺!


    詩瀾那日的記憶渾渾噩噩,隻記得席向晚揚長而去後,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又擦了眼淚的人正是易啟嶽,便一廂情願地覺得此人應該是個樂於助人的貴公子,又是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隻要他出麵,都察院和席府總也得給兩三分麵子吧?


    於是詩瀾小心地打探到易啟嶽的行蹤,這日又收買了看管她的龜公,悄悄從醉韻樓裏麵溜了出去,離開勾欄瓦肆直奔易啟嶽今日要去的地方——雲水畫苑。


    詩瀾卻不知道,聽到了這個消息,從而偷偷溜出門要去找易啟嶽的,不止是她一個人。


    席府分家已經有了兩個月的時間,席青容已將從天上跌至人間的滋味嚐了一遭。


    席明德還在世時,四房整體的待遇雖然比不過三房和大房,但席青容卻是席明德最寵愛的孫女,自然得了不少好處,又因著慣會裝柔弱掉眼淚,席卿姿在她麵前都討不來好。


    可席明德死後,大房雷厲風行地就分了家,四房一係搬出席府之後,進了個在席青容看來連下人住都嫌寒磣的院子裏,身邊伺候的下人因著銀錢不夠削減了不少,衣服首飾更是不能像先前那樣想買什麽便買什麽,令席青容氣悶不已。


    更令她生恨的是懷中的孩子一點也令她省心,每日裏害喜得厲害,什麽都吃不下,吃了便是吐,走路三五步就氣喘籲籲得恨不能立刻坐到地上休息,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原本就瘦弱的身子眼看著又清減不少。


    而這讓她生死不如的幾個月裏,易啟嶽居然一次也沒有來看望過她!


    席青容簡直是又氣又恨,不敢相信和自己曾經海誓山盟過的易啟嶽居然真的如此無情,不過是自己被人下藥和別人顛鸞倒鳳一場,他就連她和她肚子的孩子全都置之不顧了!


    於是,身體好不容易養安穩了些之後,席青容就心思活絡地尋思著該如何將易啟嶽的心重新拉回到自己這邊來了。


    她知道自己懷中的孩子肯定是易啟嶽的,因此並不擔心自己會不會嫁不進平崇王府,隻擔心自己進了平崇王府後院之後,會和現在的席卿姿一樣悄無聲息、查無此人。


    以席卿姿的性格,要是在鎮國公府中受了寵,那全天下就能見到她每日在外招搖過市地炫耀,怎麽可能像現在一樣石沉大海?


    席青容心中早有篤定:席卿姿,怕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埋在鎮國公府裏了。


    可席青容卻不想和席卿姿一樣被席向晚踩在腳底下。


    她即便不出門,也能聽到下人口中豔羨的風言風語,說著席向晚的未婚夫寧端是如何如何地受四皇子倚重,又是先帝遺詔中不可或缺的輔臣、很快就要位極人臣權傾朝野……


    席青容怎麽能容忍自己嫁得不如席向晚好!


    她咬牙對著鏡子端詳自己弱風扶柳的姿態,不太滿意地將粉色的口脂塗在了蒼白的嘴唇上。


    “姑娘,這是回春堂大夫前日說用來安胎的香囊。”身旁的大丫鬟上前輕聲請示道,“我給您戴上?”


    席青容嗯了一聲,小心地護著肚子起身,讓丫鬟在自己腰間掛上香囊,問道,“確定今日世子會去那雲水畫苑?”


    “是,不僅是世子,汴京城中許多文人畫師都會去,聽說世子隻是去看畫兒的。”


    “好。”席青容深吸了口氣,最後照照鏡子,撫過自己並不顯得臃腫的肚子,滿意道,“扶我出去。”


    丫鬟應了聲是,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席青容出院子上了軟轎,搖搖晃晃往雲水畫苑而去。


    席青容隻心想著早些見到易啟嶽,用孩子和舊情喚回他的心,卻不知道跟在她轎子旁的丫鬟神色緊張地將自己的手指和掌心搓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擔心自己沾上了什麽害人的東西似的。


    汴京城中有許多文人學士愛去的地方,醉韻樓算是其一,雲水畫苑也算是其一,隻不過兩者功效不同罷了。


    前者是尋歡作樂、同時也能舞文弄墨的胭脂場,後者卻是畫師們交流心得、易畫觀賞品評的地方。


    每一月一次,十六的時候,雲水畫苑便會邀請一位有名的畫師來主講自己作畫的心得,廣作交流,歡迎任何人前來探討抑或爭論,人氣極高,畢竟知名畫師親自開堂講課的機會,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撞得到的。


    元月十六時,雲水畫苑請到的畫師,便是永惠帝當年極其喜歡且稱讚過的一名宮廷畫師,季廣陵。


    季廣陵是大慶畫師數一數二的人物,想聽他一番指點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不知道多少人都帶著自己的畫作在這一日趕向了雲水畫苑,將步道擠得水泄不通。


    便是慕名而來的易啟嶽占了世子這個頭銜,這種時候也不是靠著身份就能擠得進去的,隻好和旁人一樣下了馬車,在隊伍的後頭耐心等待著入苑。


    關於去年九月那場賞花詩會的風波已經漸漸平息,加上宮中朝廷諸多變動,籠罩在易啟嶽身上的陰影和流言也漸漸轉移了方向,讓易啟嶽鬆了口氣,也不再同以前一樣日日不敢出門了。


    他卻不知道,今天來雲水畫苑的決定將會是他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一想起來就懊惱得恨不得拔光自己頭發的事情。


    畫苑中已經三三兩兩站滿了人,不僅是男人,還有手持畫卷或者姿態靚麗的少女或者婦人們。


    自古才子佳人之間就容易誕生佳話,又有不少美女是因為某一幅畫而名動四方,一些自持美貌的女人偶爾也會瞅準機會來雲水畫苑希望能成為哪位畫師的心頭好,留下一幅能傳世的畫作。


    更甚者,其中有些家境普通的女子就是借著這個機會來尋覓金龜婿。


    當然了,心術不正想要來此找一位貴家小姐騙人芳心的窮書生也是有的。


    隻能說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到頭來看誰的火眼金睛最亮了。


    易啟嶽不是第一次來雲水畫苑,對其中的門道極為清楚,他出身尊貴,長相又貴氣,光是穿著那一身價值連城低調優雅的衣服在人群中都極其容易辨認出來。


    悄悄趕到雲水畫苑門口的詩瀾稍稍一張望,就看見了穿著一身黑金圓領袍站在門口的易啟嶽。


    確信平崇王世子真的在此,詩瀾才悄悄鬆了口氣,她有些緊張地撫了撫自己頭上的挑心,深吸了口氣,麵上湧起嫵媚的笑容,搖曳生姿地朝著易啟嶽走了過去。


    周圍不少書生畫師被詩瀾一扭一扭的細腰吸引,紛紛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可詩瀾根本看不上這些人,她的眼中隻有未來會成為王府之主的易啟嶽。


    盡管以她歌女出身,當不了平崇王的正妃,可若是能被他贖走當個侍妾,那也比在醉韻樓裏繼續賣唱要好得多。


    再不濟,也要說服易啟嶽出麵,從席府那裏將念好給她討回來!


    詩瀾越走越近,臉上笑意越濃,絲毫不忌諱地展示著自己美好鮮嫩年輕軀體。她在醉韻樓的時間多了,知道這天下根本沒有不偷腥不好色的男人,無論那些貴女嬌小姐們看起來有多尊貴和高不可攀,終歸還是能碰得到、摸得到、睡得到的女人來得更為誘人。


    席向晚一看便是清高自持不讓男人近身的那類型女子,在勾引男人這方麵,怎麽可能比得上她呢?


    詩瀾走近了畫苑門前,紅唇輕啟,“世子……”


    她清甜悠長的聲音才剛從喉嚨裏出來,就被人打斷了。


    一個容貌清秀的姑娘家搶先一步到了易啟嶽麵前,帶著三兩分羞澀對他行了禮,“見過世子。”


    易啟嶽轉臉看向少女,略一沉吟,回了一禮,“你是……高家的姑娘?”


    詩瀾的腳步停在原地,臉上表情稍稍有些扭曲起來。


    又是一個仗著出身就目中無人的官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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