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元衡撫了撫妻子的肩膀,看向寧端,一咧嘴角,“我記得,我似乎比副都禦使癡長上幾個月?”


    寧端自然對席府每個人的年庚生辰記得清清楚楚,他幹脆地將屠蘇酒喝光,將杯子輕輕放到桌上時,卻還沒想好該說什麽。


    他迎著席府這一桌人的視線,最終言簡意賅道,“隻要我在,不會令她受委屈。”


    席元衡道了聲好,也將杯中酒一口氣灌進了喉嚨裏,而後才要笑不笑地道,“我家幺妹喝多了,勞煩副都禦使一路護送回去?”


    寧端一怔,看向坐在他不遠處的席向晚,這才發現她許久沒說話了。


    第124章


    席向晚仍然好好地坐在那兒, 連眼睛都還是往日裏那樣亮晶晶的含笑望著他, 目不轉睛。除了沉默些, 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正要飲酒的王氏忍不住笑了,“寧大人,阿晚每年除夜都是這樣, 一杯酒入喉就暈乎了, 隻傻笑個不停, 從不記得這之後發生了什麽。”


    寧端:“……”他又看了一眼席向晚, 突地有些擔心起來她能不能好好坐穩, 按著桌子要起身,又覺得席府眾人的注視有些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最後還是席老夫人開口道, “碧蘭, 翠羽,扶你們家姑娘起來回院子,勞煩寧大人送上一程。”


    兩個大丫頭應了聲, 將異常乖巧的席向晚從桌邊扶了起來。


    席向晚果然沒說什麽,被她們倆引著往門外走。


    寧端起身向桌上幾人致歉,三兩步就追了上去, 跟在席向晚身後不近不遠、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好似生怕她不一小心就摔倒似的。


    到了門邊的席向晚回頭看他一眼,突然脆生生道,“你怎麽來了?”


    寧端隻當這是醉話,他邊垂眼思量席向晚會不會踩到她自己的裙角, 邊道,“陪你和家人用年飯。”


    席向晚哦了一聲,反應半晌,才接著道,“那你一切都好嗎?”


    “好。”


    “那就好。”席向晚舒了口氣,她慢慢道,“你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擔心你會不會出了意外。”


    “不會出意外。”


    “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害你……”席向晚擔憂得蹙起了眉,她站住腳跟,轉頭朝寧端伸出手。


    寧端頓了頓,毫不猶疑地將自己的手交給她。


    接著,席向晚像是個慈祥的長輩似的,雙手握住他的手掌,在手背上安撫地輕拍兩下。她說道,“但沒關係,我一定會竭盡我所能救你的。”


    寧端動了動手指,將洶湧情感從喉嚨口按下去,那井噴似的情感幾乎像是岩漿般將他灼傷,越是壓抑在身體中無法宣泄,越是狂躁得令人恐懼。


    “我知道。”他低低道。


    席向晚還沒說完,她頗有些絮絮叨叨地握著寧端的手道,“我最開始原想著,盡力幫你,若是幫不上便也罷了;可現在不一樣了,你對我這麽好,我也……”


    她話說到一半,一陣凜冽的臘月寒風吹過來,席向晚頓時跟落葉似的一抖,打了個好大的噴嚏。


    寧端立刻抽出手,二話不說將自己的大氅脫下來披到席向晚肩膀上,長出一截落在地上也沒令他多眨一下眼睛,“先送她回院子。”


    席向晚身子骨不好,畏寒,這是認識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寧端其實早想過將自己衣服給她的這一幕,隻是先前兩人並無關係,未出閣未定親的姑娘家身上披著別的男人的衣服終歸不好,因此隻是放在心底,想想罷了。


    現在雖然是假定親,可全天下知道的也不過三個人,寧端放縱了自己的私心。


    翠羽重新扶住席向晚,小心收斂她的裙擺避免踩到,嘴裏還笑嘻嘻道,“大人,再三月餘,姑娘就服完喪了。”


    按照永惠帝先前的意思,等席向晚出了喪期,就準寧端下聘禮準備婚禮了。


    寧端低低地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麽。


    和翠羽的偷笑不同,他想的卻是,這夢至多也隻能再做三個多月了。


    好在就如今來看,寧端覺得他屆時大約還能下得了決心抽身而退。


    即便沒有了定親這一層名頭,左右他也沒打算和其他任何人成親,自然能護得了席向晚一輩子。他在一日,就不會令她受委屈,這承諾並不是隨意胡謅亂編的。


    將席向晚送到雲輝院後,寧端沒有跟進內屋,他佇在院中等了一會兒,翠羽出來回報說席向晚已經安穩睡下,他才轉身走了。


    席存林飲完屠蘇酒後就去了垂花門,在廊下站了一小會,就等到了去而複返的寧端。


    許是年飯和酒席的功效,寧端看起來比往日裏更柔和一些,又或者是那身黑色的衣服將他融合在了夜色裏,看起來平和三分。


    席存林朝他一禮,麵色有些嚴肅,“副都禦使還要回宮中?”


    “是。”寧端披上大氅,他回了禮才道,“明日雖是新歲,侯爺卻不必去宮中賀歲了——抑或,遲一些再出門。”


    席存林心中一凜,聽出了寧端話中隱藏的深意。


    每年元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文武百官還是要早起一趟,去宮中排隊給皇帝賀歲的,算是個規矩。


    可現在永惠帝駕崩,新帝尚未登基,一時之間有些混亂,但若是給唯一的儲君拜年賀歲,其實也不是說不過去。


    包括席存林在內的許多官員,其實都是打算好了明早和往年一樣起了去宮中尋四皇子賀歲的,可寧端這句話令他改變了主意。


    “宮中難道……”席存林的話說了一半就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席存林很知道自己的分量,他沒有做中流砥柱那等重臣的本事,因此對自己眼下的境遇也算滿意——若是永惠帝當初給他個更大的官兒,他恐怕還根本做不好。


    可他知道寧端不同,寧端十九歲的年紀,已經是儲君的四位輔臣之一,更是其中唯一一名四皇子的心腹。


    隻要四皇子能順利登基,寧端的官職必定會連跳三級。


    寧端才是能站在權力中心的人,武晉侯席存林卻不是。


    因此席存林頓了頓,便低頭對寧端拱手道,“多謝副都禦使。”


    “侯爺放心。”寧端說完這句,便從垂花門出去離開了席府,黑色的鶴氅在他背後翻飛得好似活了過來一般。


    席存林立在方才席向晚親手點亮的長明燈下站了好一會兒,才拂去肩頭雪花往回走去。


    格外靜謐的這一年除夜,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可朝堂之中的暗潮湧動,卻和平淡二字背道相馳。


    新歲的第一日,就有官員天不亮跪在了金鑾殿前,大呼國不可一日無君,懇請四皇子速速登基,將原想進宮賀歲的眾官們都唬了一跳。


    四皇子披了外衣出來,穿的似乎還是昨日上朝的那件衣服。


    他好歹勸了半天,才將這幾名硬骨頭的史官給勸了起來,帶去禦書房說話了。


    其餘官員趕了個不巧,被蘇公公送回了家。


    席存林去得晚,正好在宮門外和同僚們碰了個頭,一頭霧水地回府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對四皇子這一手氣得咬牙不說,有心人自然明白這是幾位皇子的博弈已經浮到了明麵上來了。


    四皇子占了儲君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不做些文章,想辦法立刻登基,豈不是留空子給別的人鑽?


    樊子期聽了探子傳來的消息也忍不住笑了,“四皇子確實比其他人難對付些,可惜,我本來想與他交好的,卻碰了一鼻子灰。”


    四皇子不好控製,樊子期和他見過麵之後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如果非要選,樊子期認為大皇子和六皇子是最適合拿來利用的。在逼宮一事上,他也是在大皇子和六皇子之間反複做過了權衡,最後才選擇了六皇子來當試探永惠帝的棋子。


    不曾想效果比他預想的還要好,六皇子竟硬生生將永惠帝給氣死了,現在群龍混雜,不將這一池子水攪得更混,樊子期怎麽渾水摸魚?


    “席向晚還有多久出喪期?”他想著問道。


    “尚有三月餘。”


    “三個月……”樊子期沉思片刻,道,“給四皇子和寧端找些事做吧。”


    三個月的時間裏,就算不能阻撓四皇子登基,至少也要讓他這一路走得更艱辛困難些,最好登基了也腳跟不穩,這樣寧端才會沒空管他宅子裏的事情。


    “公子說的是……?”


    “有顆棋子,差不多可以扔了。”樊子期輕輕笑了笑,他說道,“永惠帝先前下令追查官員們的後宅中是否有東蜀奸細一事,不是還沒水落石出嗎?留些線索給他們吧。”


    “屬下明白。”


    *


    樊家和皇家都忙得很,席向晚自然也沒有閑著。


    她喝了屠蘇酒之後,雲裏霧裏地在除夕夜裏做了個跟前世相關的夢,在夢中回憶起了一些原本因為過於久遠而有些忘卻的事情。


    夢中的她見到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如果用得好,對於樊家來說將會是致命的武器和毒-藥。


    隻是這個女人死得太早,如果不是夢裏出現,席向晚根本想不起來。


    最重要的是,如果按照時間來推算的話,這個女人如今正好就在汴京城裏!


    “姑娘要尋人?”翠羽詫異道,“可您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隻見過她長什麽模樣?這……恐怕找起來有些難。”


    “她是奴籍,被人買去就會改名,我自然不記得她的名字。”席向晚專心致誌地在紙上描著那人的小像,邊慢慢說道,“可她的長相特殊,見過的人很少能忘記的,用畫像應當可以找到。”


    正在給席向晚磨墨的翠羽好奇地探過身子看了一眼,歎道,“這人真好看,真的是奴籍嗎?”


    席向晚嗯了一聲,落下最後一筆,端詳著話中容色清麗的女子,輕輕歎了口氣,換了一支筆,又蘸了稍許墨後往她的臉上塗了一下。


    在桌子另一端的碧蘭輕呼一聲,但已經是來不及了,破覺可惜,“姑娘,您怎麽將這麽好看的人像毀了呀!”


    “不是我毀了她。”席向晚將筆尖挪開,望向畫中女子被模糊了半張臉的容顏,遺憾惋惜地出了一口氣,“而是她這張臉,在發賣時就已經被燙傷毀去半張了。”


    第125章


    翠羽神色一凝, 她再度打量這張工筆小像時, 嚴肅了不少, “確實,如果真像姑娘所說這樣,此人應該非常好找——姑娘, 此人有多少歲數了?”


    “大約比我年長三歲。”席向晚邊回憶著便說道, “我聽人說過, 她的聲音像黃鸝百靈一般動聽, 眼睛波光瀲灩地好像會說話……對了, 她還曾經生育過,一子一女。”


    翠羽將畫像舉起又看了兩眼,“姑娘確定此人現在就在汴京城裏?”


    “應當是。”席向晚有些不太確定, 她對這個人知道的其實並不多, “至少她曾經在汴京城,如今是不是還……就不得而知了。”


    “放心吧姑娘,隻要人到過汴京城, 那一定很快就有消息。”翠羽將幹透的畫卷小心地卷起,打了包票。


    若是普普通通一個小丫頭或許查起來還有些困難,可這樣明豔動人又毀了容的奴籍女子, 卻是範圍太小了。


    經由翠羽和寧端傳來的隻言片語,席向晚能察覺到這場皇位之爭中,樊子期已經再度出了手。


    四皇子對樊子期是恨得牙癢癢,可被眾位兄弟圍攻的他又實在是暫時騰不出手來收拾樊家這隻龐然大物。


    永惠帝在位那麽多年尚且對嶺南退讓三分,還沒登基、自身難保的四皇子還是差得遠了一些, 所以樊子期自然是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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