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信你。”銀環道,“承蒙娘娘關愛,我一年能見四次家人,他們一切都好,不勞姑娘掛心。”


    “可三年前開始,來見你的不是一直隻有你大哥一個人嗎?”席向晚反問道,“你寫給父親母親的信……難道得到過一封回應?哦對了。”她說道,“唯獨你的小妹會給你回信。你知道她現在在什麽地方嗎?”


    銀環看著席向晚沒有說話。


    宮中一時靜得可怕,隻有陳嬤嬤的輕聲啜泣和易姝沉重的呼吸聲。


    “你大哥染了賭病,將幺妹賣去勾欄瓦肆了。”席向晚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他第一次去賭坊,也是被人設了套騙進去的,那人正好就是你家主子娘家的表侄……”


    “住口!”皇貴妃又驚又怒地摔了茶杯,“你還要妖言惑眾到什麽時候?這般口出無憑,難道拿得出證據麽!?”


    “銀環姑姑,你的幺妹,手肘內側原有個勺狀的淺色胎記。”席向晚垂眼道,“隻是她有次被人潑了開水,已經燙沒了。”


    銀環神情恍惚,沒有接話。


    “娘娘,我需要什麽證據呢?”席向晚這才看向皇貴妃,逐漸斂起笑意,“難道娘娘忘了,和我定親的人叫什麽名字嗎?”


    “……!”皇貴妃忍不住後退了半步,隨即嗬斥道,“若是讓陛下知道他居然——”


    “娘娘,您沒有這個機會了。”席向晚平靜道,“六皇子來尋您的那一日,您就該勸他、罵他、想盡一切方法阻止他的。可現在他已成了樊家用完就丟的棋子,什麽都晚了。”


    “胡說八道!我的皇兒……他是注定要成為皇帝的人!”


    “席大姑娘。”銀環突然抬頭道,“我的妹妹,她如今還活著嗎?”


    “我已托人將她贖身出來。”席向晚頷首,“就按照她的意願,安置在一處栽有柿子樹的小院裏。”


    “柿子樹……”銀環又恍然了一下,才向前步出,道,“今日我原也是準備好死的,想來為了誰死都一樣了。席大姑娘請起身吧,我這就送您出去。”


    “銀環!”皇貴妃立刻怒喝阻止,“你敢!”


    陳嬤嬤卻在一旁也幽幽出聲,“我也送席大姑娘出去。”


    “給我攔住她們!”皇貴妃氣得摔袖子,“你們這是要造反了不成嗎!”


    宮中其他的宮女太監等等竟沒有一個聽從皇貴妃命令動彈的。


    皇貴妃手下最得力的兩個人,就是陳嬤嬤和銀環,宮裏頭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受過她們倆的恩怨,信服她們的人品。而席向晚出手快準狠地就將皇貴妃最尖銳的兩顆牙齒給拔掉了,自然讓其他人也心戚戚焉。


    席向晚噗嗤笑了,“我聽出來了,娘娘說的這個肯定是笑話。今夜,可不正是造反之夜嗎?”


    皇貴妃瞪著席向晚,恨不得生啖其肉,“你可以走,將我的姝兒放下。”


    “娘娘放心。”席向晚柔聲道,“我平時不愛手上沾人命的。”她語氣輕快,一手卻緊緊圈著易姝的脖子讓她跟著自己一同站了起來,“——可如果娘娘硬是要破釜沉舟,那沾上一點兒也沒什麽大不了。”


    “姑娘,請。”銀環麵無表情地做了個指引的手勢,無視了易姝口中對她結結巴巴的咒罵。


    “你……你們這些白眼狼的狗奴才!”易姝邊哭邊抽抽噎噎地罵道,“等我成了長公主,我一定把你們的腦袋都砍下來當球踢!”


    她的話音落下時,幾人已經走到了門口,銀環和陳嬤嬤一邊一人將門打開的時候,一顆血淋淋的人腦袋正巧飛了進來,正落在易姝的麵前。


    易姝頓時尖叫起來,害怕地閉上了眼睛,隻覺得自己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個勁往地上滑去。


    可席向晚原先掐著她脖子的手臂不知道怎麽的也鬆了開來,易姝這才得以跌落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勉強遠離了落在地上的人頭。


    銀環微微低了頭,認出那是原先守在皇貴妃宮殿門口的一名禁衛軍的頭顱。


    卻不知是被什麽人一刀幹脆利落地砍下了腦袋?


    她想著,抬起臉來時,卻見到身前一直鎮定冷靜的席向晚麵上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別樣的風華令席卷著鵝毛大雪的夜色似乎都變得比往日裏更加熠熠生輝起來。


    ——是見到了意中人吧?銀環心想著將視線移過去,果然見到宮門前不遠處殺氣凜然、一身紅衣的副都禦使。


    下一刻,銀環就見到席向晚提起裙擺朝寧端跑了過去。


    第118章


    “寧端!”席向晚難以形容描述自己這一刻的心情, 隻憑著本能放開易姝又扔了釵子, 跨過門檻就奔向寧端, 撲進了他懷裏。


    浴血一路殺過來的寧端愣住了,手裏的刀都不知道是該放下還是收起來,左手無措地抬了抬, 在碰到席向晚的頭發之前又收了回去。


    階下的王虎嘖了一聲, 幹脆利落地將守在這處的最後一名叛軍砍翻在地, 揮揮手示意其他人跟他一起繞路進入宮殿之中拿人。


    “我知道你會沒事的。”席向晚抱著寧端喃喃道, “我明明知道, 可見到你安然無恙地出現,還是很高興。”


    “我也……”寧端嗓子眼裏一堵,他的喉結滾動一下, 才繼續說道, “我也……很擔心你。”


    席向晚聽他語調怪異,立刻抬起臉來,“你受傷了嗎?哪裏痛?”


    “沒有。”寧端垂著臉看她, 視線好像被吸住似的那麽專注,“我沒事,讓你久等了。”


    “我知道你會來的。”席向晚彎著嘴角道, “不過你不來,我也能自己出來。”


    寧端握緊了還滿是叛軍鮮血的手掌,用盡全部的意誌力克製自己擁抱她的衝動,“衣服要弄髒了。”


    “這有什麽的。”席向晚下巴抵著寧端的胸膛仰臉看他,眼睛裏亮晶晶的, “隻要我在意的人都平安無事就好了。”


    寧端立刻會意道,“你的父親母親,我派人安全送出宮去了。”


    席向晚嗯了一聲,眼睛也不眨地看著寧端。


    她想,這個人生得真英俊。哪怕一身殺意、臉上沾了血、站在燭光和雪地裏也還是脫不開英俊這兩個字。


    可這樣好的寧端,卻打了光棍一輩子,位極人臣也始終沒有娶妻,想必正如同他自己後來所說的那樣,是忙於國事,無心成家吧。


    席向晚遺憾地歎了口氣,終於鬆開了抱著寧端的雙手,她隨手碰了碰自己早就散落開來的發髻,又低頭望向自己剛換上的衣服。


    那上麵果然已經沾了不少鮮血,都是從寧端的衣服上頭印過來的。在他身上尚且不太顯眼,她這件淺鵝黃的衣衫上卻一目了然了。


    寧端見席向晚皺起了眉,抿直嘴唇,“我送你出宮回府換衣服……”


    “那個不急。”席向晚打斷了他,擰著眉抬頭,“你身上這麽多血,真的沒受傷嗎?不是在敷衍我?”


    “沒有。”寧端用幹淨的手背在她腦後的頭發上輕輕順了一下,低聲道,“都是別人的血。”


    “你能出宮了嗎?我們去回春堂……”席向晚的話說了一半,就被易姝在後頭的尖叫聲打斷了。


    “你敢拿我!”易姝還跪坐在地上,四肢根本使不上力氣,手軟腳軟地趴在銀環腳邊,“我可是當朝公主,你們不要腦袋了嗎!”


    王虎扶著佩刀看了她一眼,麵色憨厚,“殿下,下官隻是在這兒守著罷了,公主大可回自己的宮殿。”


    “你……”易姝抖著嘴唇,伸手下意識地捂住自己作痛的脖頸,才想起來剛才被席向晚侮辱的事情,她怨恨地轉向席向晚和寧端,喝道,“副都禦使,難道不將這傷了本公主的女人拿下嗎?光天化日就敢謀害皇嗣,誰給她的膽子?”


    席向晚轉了轉眼睛,心道易姝倒是被嚇得回神了,這借口尋得不錯。


    可再不錯,也擋不住易姝現在是犯錯的人。


    寧端沒有理會易姝的指控,他朝王虎點了點頭,後者立刻會意叫過兩人,毫不憐香惜玉地將易姝從地上提起帶走了。


    易姝想要掙紮,但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隻能罵罵咧咧地被帶走了。


    皇貴妃從宮裏頭追出來,臉上頗有些驚惶失措,在看到易姝並沒有受到傷害,隻是被人拉走之後,才鬆了口氣。她撫了撫自己衣服上的褶皺,重新端起溫和的笑容看向席向晚和寧端,“副都禦使,要拿我,你最好有陛下的命令。”


    “陛下口諭,拿下六皇子及皇貴妃高氏宮中所有人送審。”寧端簡單道。


    皇貴妃臉上笑意依舊,但她稍稍移了視線,將注意力轉向了席向晚,“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席向晚抬眼看著這位仍舊看起來雍容華貴的皇貴妃,知曉今日這一出戲落幕,皇貴妃高氏連帶著她身後的氏族都要遭殃和被血洗,動蕩遠遠不止今天這短短幾個時辰而已。


    若是樊家也沒有那麽輕易地將自己摘出去就好了,多多少少……總得讓樊家吃些苦頭的。


    席向晚心中想著如何算計樊子期,麵上卻隻是淺淺一笑,不置可否。


    “伴君如伴虎。”皇貴妃突然道,“我陪在陛下身邊這麽多年,知道他是什麽人。可你知道我為什麽還是要選擇動手,而不是去勸解我的兒子嗎?”


    “是樊家許諾了什麽?”席向晚心中一動。


    皇貴妃高深莫測地笑了,“是因為我的兒子等不及了。他是我最寵愛的孩子,他想要的東西,我從來都不吝於送到他的手中,無論多麽珍貴,又是不是這天下的唯一……我不在乎。皇位,本來就應該是屬於他的!”


    她說著說著,聲音抬高起來,顯得有些刺耳。


    “可副都禦使出現在這裏,就說明我兒失敗了。”她深吸了口氣,“……陛下是不是已經立下了旨意?他還是要將皇位給那個女人的兒子?”


    四皇子是逝去皇後留下的唯獨一位子嗣,皇貴妃和先皇後爭了一輩子,什麽都爭。


    那個女人死後,高氏以為自己贏了,其實卻沒有。


    “不。”寧端搖搖頭,“陛下令四殿下代為監國。”


    “這和我說的有什麽不一樣?”皇貴妃微微苦笑,“果然,他心中其實從來沒將我和那個女人放在一起比較過。就連她的兒子,也比我的兒子來得高貴……”


    她喃喃自語著,似乎有些入魔了。


    這時候先前闖進皇貴妃宮中的人已經將宮人們都押送出來了。


    王虎收了刀,對寧端拱手道,“大人,我這便親自押送皇貴妃等人回都察院。”他的視線識趣地往席向晚身上掃了掃,“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辦好。”


    這就是說寧端就算走也不要緊的意思了。


    席向晚正好有些擔心寧端是不是哄騙自己說沒有受傷,抬頭看向他。


    寧端正好也垂眼看她,兩人視線撞上時他稍稍軟化了眼神,“我送你回去。”


    席向晚嗯了一聲,卻見寧端舉步往高氏的宮殿裏走去,不由得跟上去看了眼,沒想到寧端居然直奔內殿是淨手去的,失笑起來,“我不怕血的。”


    寧端在水盆中仔細搓洗自己的雙手,眉眼冷淡,“弄髒了你的衣服總歸不好。”


    “這是皇貴妃宮中的衣服。”席向晚道,“我的已經換下來了,晦氣得很,回家就再換了令人燒掉。”


    寧端聞言回頭看她一眼,而後甩了甩濕漉漉的手向她走去,“不害怕嗎?”


    “不怕。”席向晚笑著伸長手臂夠過軟布,將寧端的手仔細擦幹,“她想用我當人質來威脅你,我怎麽能讓她得逞、令你為難?”


    皇貴妃原先將席向晚強召進宮,又留在自己的宮殿中,本來存的就是拿席向晚來當最後一根稻草用的意圖。


    以皇貴妃的情報靈通,不會不知道寧端對席向晚表露在外的些許看重,她拿捏著寧端的未婚妻,就有餘地和他討價還價。


    或許是想讓寧端在永惠帝麵前說好話,又或者是留一條生路讓六皇子喬裝打扮逃走……這些都已經不得而知了。


    皇貴妃也許是個好母親,但席向晚可不會為了別人家的親情犧牲自己家的安安穩穩。


    “若是我真被她抓住用來威脅你做什麽不願意做的事情,那比死還讓我難受。”席向晚垂著眼道。


    “不會的。”寧端說道。


    “嗯?”席向晚擦到一半皺起了眉,發現寧端的指縫裏仍然留著半幹的血跡,顯然剛才洗得匆忙急促,拉著他就往回走到水盆邊上又仔細清洗起來,“你說什麽不會?”


    “我不會讓你死。”寧端任由她動作,說話的速度極慢,像是每一個字都經過了認真精密的推敲和斟酌似的,“不論她今日想對你做什麽,我都會將你平安救出來。”


    席向晚正捏著寧端的指腹,聞言不自覺地彎起嘴角笑出酒窩,“我知道。我剛才說過了,我知道你會來接我的。”


    隻是她沒想到來得這麽巧,她才剛剛用凶器抵著易姝的脖子出門,寧端正巧就殺到了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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