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背後的幾名私兵互相對視了一眼。


    寧端雖然沒說話, 但心中確實覺得有些遺憾:要是樊子期真和六公主成婚就好了,他再也肖想不了席向晚,武晉侯的嫡女是不會去給人當妾室的。


    “隻你這般的眼力,就當不了皇帝。”永惠帝站起身來,他慢慢地將桌上還沾著血點子的手詔緩緩卷起, 雙手扶著橫放在了桌上,而後才接著說道,“你問問你身後這些人,他們是不是樊家派來的。”


    “當然是了。”六皇子嗤之以鼻,“否則——”


    “殿下,不要再和他廢話了。”私兵搶話道,“這是在拖延時間,唯恐生變,還是趕緊弄到讓位的詔書吧。”


    六皇子猛然驚醒,“是啊父皇,快寫一封新的手詔,就說你需要頤養天年,覺得六兄弟中隻有我能擔此重任,因此退位為太上皇,將皇位和玉璽都交給我吧。”


    永惠帝搖頭歎息起來,他緩緩從龍案後頭踱步出來,立在寧端身旁。


    隻隔著三五步的距離就能讓這位帝王血濺當場,可因著寧端就橫刀擋在跟前,六皇子和他身後的私兵居然沒有一人敢搶上前去冒險。


    ——剛才衝上去了的人,屍體還死不瞑目地躺在寧端腳下。


    “父皇,這裏已經被我的人圍了起來,你逃不了的!”六皇子有些焦躁地提高了聲音,“將參加宮宴的大臣們都送出宮之後,我已經命令禁衛軍將皇宮封鎖,除非是想擔上謀反的罪名,否則誰敢擅闖皇宮?隻要你立刻寫下讓位的詔書——”


    “詔書,我已經寫好了。”永惠帝慢慢道,“那上麵不是你的名字。”


    六皇子瞪大了眼睛,“你寫了誰?是不是老四?他除了碰巧是皇後生的以外,到底還有哪一點比我好!”


    永惠帝沒有理會他的怒吼,他彎腰又咳嗽了幾聲,才疲憊地擺擺手,“寧端,差不多了。”


    六皇子心中頓時一沉,“什麽差不多——”


    話音未落,寧端翻轉手腕將錚亮的佩刀往旁一揮,龍案上的青花瓷杯嘩啦一聲砸碎在了地上。茶水和地上的血跡迅速融合在一起化成一團淺色的血水。


    下一刻,禦書房外就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


    像是一聲號令,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就待命在禦書房外的官兵們烏壓壓地將禦書房圍了個水泄不通。


    推開禦書房門的正是身材魁梧的王虎。他滿身殺氣地單膝朝永惠帝跪下,鏗鏘有力地稟報道,“啟稟陛下,闖入宮中的賊子已經統統被圍困在太和廣場,隻等陛下最後一句命令!”


    “不可能!”六皇子難以置信地大喊起來,“宮中明明已經全都是我的人了,母妃說過那段明貴早就安排好——”


    王虎咧嘴一笑,他將手裏提著的一個東西往六皇子腳下拋去,揚聲道,“六皇子說的是這亂臣賊子的話,下官已經讓他就地伏誅了!”


    六皇子被滾落在他腳邊的帶血頭顱嚇得倒退兩步,隻從那血汙的亂發之間看見一隻死不瞑目的眼睛,忙不迭地轉開了頭,心中焦躁混亂,隻喃喃自語了三四遍“不可能”之後,突然眼神一凜,握刀指向寧端和永惠帝,“殺了他!隻要父皇死了,我就能搶在所有人之前登基成為新皇了!”


    永惠帝望著這個自己最為寵愛的兒子,帶著深刻皺紋的臉上難辨喜怒。


    寧端不用他發話,就和王虎一起將地上撲來的私兵們砍翻在地。


    “寧端,留個活口。”永惠帝道。


    寧端的刀鋒稍稍偏了半寸,鋒利的刀身從最後一名私兵的肩膀刺入,將他整個人離地釘在了禦書房一根兩人合抱粗的柱子上,動彈不得。


    六皇子隻聽說過寧端武藝過人,卻從未見過他出手,直到今日才知道這人身手這般可怕。


    最後破釜沉舟的一招也就此失敗,徹底成了個光杆將軍的六皇子顫抖著嘴唇將手中武器丟下,終於噗通一聲重重跪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父皇,兒子錯了!”


    永惠帝深深看了六皇子一眼,轉臉對王虎道,“圍住的,都殺了吧。”


    這一句瞬間決定了數千上萬人命運的話,從永惠帝口中說出來,就好像吃飯喝水一般平常。


    王虎領命而去。


    想到自己很快也要成為這些刀下亡魂中的一員,六皇子忍不住發起抖來,他重重地朝永惠帝俯身跪拜下去,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父皇原諒兒子一時鬼迷心竅吧!兒子……兒子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父皇的性命啊!”


    禦書房裏隻剩下了永惠帝、六皇子、寧端、大太監,還有半死不活被釘在柱上掙紮的私兵,可以說除了要死的人,就都是自己人了。


    看著六皇子涕淚橫流、悔不當初的模樣,永惠帝歎了口氣,上前兩步,微微彎下腰伸手,似乎想要將他扶起來。


    六皇子驚喜地抬起臉來,卻動作隱晦地將手伸入懷中握住了防身用的匕首,手腕用勁拔出之後,使了吃奶的力氣向永惠帝的心口狠狠捅了進去。


    可這招苦肉計也沒派上用場,寧端抬腳準確地踢在六皇子的手腕上,力道之大讓六皇子甚至覺得自己的手都斷了,匕首更是不受控製地脫手飛出,他整個人也被慣性帶得往一邊倒在了地上,摔在了一堆不完整的新鮮屍體當中。


    永惠帝似乎並不覺得意外,他一臉平靜地直起了身子,這時才說道,“你覺得樊家想扶你上位?你覺得他真的派了自己家中的私兵來助你逼宮?”


    那被釘在柱子上的私兵眼神一冷,正要做出咬牙的動作,原本在地上打滾喊痛的大太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爬了起來,麻溜地將他的下顎給卸了下來,伸手一摳,熟練地找到了被藏在牙齒裏的毒藥。


    六皇子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他至少還是有最基本常識的,“這……是死士?”


    “跟在你身邊的幾人是死士,外頭的烏合之眾也隻是被人重金哄騙進來的綠林之人。”永惠帝劇烈咳嗽起來,他擺手拒絕了寧端的攙扶,按著門的側邊框道,“今日你失敗了,你帶進來的這些人,一個也牽扯不到樊家身上去。”


    “他今日還在宮中參加了宮宴!”六皇子失控地大喊,“他說樊家的私兵需要他的號令才會行動的!”


    “樊子期在宮宴結束後就回了晉江樓,稱不勝酒力就寢了。”寧端冷淡道,“現在晉江樓的燈火都熄滅了一刻鍾。”


    “不……”六皇子用力搖著頭,回憶著樊子期曾經給過他的重重承諾。可越回想越是驚恐——樊子期和他每次見麵都是用的正當理由,屏退旁人,也從沒留下一封書信證據。“他……對了!他曾經酒後沾藥玷汙了易姝,所以才會同意幫我的!隻要問過小六,樊子期也跑不了!”


    *


    這會兒的易姝,已經沐浴又重新梳妝打扮過,可宮宴早已結束——哪怕不結束,她也不會再自取其辱地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她心煩意亂地在自己的宮殿裏撕著書,直到聽女官匯報說席向晚被皇貴妃帶回了宮殿,才眼睛一亮,起身道,“快帶我過去!”


    女官拗不過她,見易姝又要大發脾氣,隻能隨她出去,又派了個宮女跑著去給皇貴妃傳信。


    “本宮的女兒……和你實在是不對仗啊。”皇貴妃聽了嬤嬤的稟報,悠悠歎道,“今日你可是讓她出了好大一個洋相。”


    席向晚笑了笑,“小女前些日子去勾欄瓦肆聽人唱戲,民間有些俗語雖聽起來粗鄙,但細想卻很有道理的。比如小女就記得其中有一個叫作‘先撩者賤’。”


    皇貴妃冷笑,“你膽子倒是大了,區區一個武晉侯的嫡女,以為本宮真的不敢動你?”她說著,朝嬤嬤擺了擺手。


    “我竟不知娘娘這句話是不是在逗我笑了。”席向晚認真道,“以娘娘今晚的舉動來看,我還有些想不出來娘娘究竟有什麽事情不敢做呢。”


    皇貴妃沉下臉,“你在諷刺本宮?”


    “我在稱讚娘娘,有勇有謀,成為了本朝第一位協助兒子逼宮奪位的後宮婦人。”席向晚一本正經地說道,話鋒一轉,“……隻可惜,以失敗告終。否則,隻要史官稍微用些筆墨功夫,恐怕也是曆史上一段佳話了。”


    皇貴妃正要動怒,拍門的聲音就在外頭響了起來,是易姝迫不及待的喊聲,“母妃,那個小賤人是不是被你關起來了?我要好好找她算算賬!”


    席向晚的視線也淡淡地往外瞥了一下,她輕輕笑著問道,“娘娘,您覺得,我若是沒有底氣的話,會這樣就隨著您回到您的地盤上來嗎?”


    皇貴妃有些警覺起來,可還沒等她說什麽,易姝已經拍開了殿門快步跑入,見到席向晚的瞬間便眼睛一亮,叉腰道,“把她給我按住!”


    第117章 8000收加更~ ...


    這畢竟不是易姝的宮殿, 她一聲令下並沒有人上前。


    宮人們一個個都垂眼盯著地麵, 好像自己聾了瞎了似的。


    易姝氣得跳腳, 幹脆自己衝上前去就揚手想要給席向晚一個耳光。


    “姝兒!”皇貴妃立刻喝止,可易姝哪裏聽得進去?


    捧著茶杯的席向晚抬起眼來,像是早有準備似的往後輕輕一仰, 在易姝的巴掌呼過來時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向自己這邊用力一扯。


    易姝頓時失去平衡倒向席向晚的懷裏, 與此同時, 她看見席向晚抬起了手, 頓時一驚:難道她也想打我一巴掌?


    可這簡直就和方才宮宴上一模一樣, 易姝失了重心,根本來不及調整動作,隻能眼睜睜看著席向晚從發間將唯一的一支釵子抽了出來, 像是拿著一把剪子似的握住, 刺向了她的脖頸。


    易姝嚇得一聲拔高了的尖叫,聲厲內荏,“你敢傷我!”


    冰涼的發釵貼在了易姝柔軟白皙的頸側, 席向晚輕輕笑道,“殿下忒膽小,我還沒傷你呢。”她頓了頓, 抬眼含笑看向已經站了起來的皇貴妃,接著道,“便是傷你又如何?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皇貴妃沒料想到席向晚看起來弱不禁風,居然還有持凶器傷人的身手。


    這電光火石之間, 拿捏著人質的已經換了一方。


    皇貴妃看著被席向晚圈住脖子動也不敢動的易姝,不動聲色地捏緊了衣袖,“你就算抓住姝兒,也不可能從我宮中安安全全地出去。”


    “因為娘娘宮中的人多嗎?”席向晚笑了起來,眉眼彎彎,一絲血腥氣也不帶,“說起來,我對娘娘一直以來很是敬仰尊崇,所以這一次入宮之前,特地尋人了解了一番娘娘的事情。”


    皇貴妃沉靜道,“了解本宮的什麽?”


    她不能在和席向晚的對峙中落了下風,否則就真的沒機會扭轉局麵了。


    “譬如娘娘剛入宮時其實隻是答應,後來一步步登上現在的位置,榮冠六宮,可謂是呼風喚雨不在話下,就連娘娘宮中的下人,都比別宮的待遇要好得多。”席向晚說著,釵子尖端在易姝的脖子上不經意似的上下滑動著。


    易姝眼珠子都不敢亂動,疼得尖叫起來,“你把這東西拿開!我好痛啊!”


    席向晚低頭看了看,失笑,“殿下,您連皮都沒弄破呢。”她說著,手指輕輕下壓一劃,吹了口氣,“您看,這才會覺得痛嘛。”


    易姝已經分辨不清疼痛與否,在極度的恐懼中,她似乎察覺到自己脖子上有什麽液體流了下來,嚇得哭喊起來,“母妃,母妃救我啊!”


    皇貴妃深吸一口氣,“席向晚,我不可能放你走。”


    “還請娘娘接著聽我說下去。”席向晚神情平和,仿佛根本不急著從皇貴妃宮中離開似的,“因為聽說您宮中的人一個賽一個地忠心,我便想著,這般好手段,我總得學著點,是不是?便又細細查了查。”


    皇貴妃的麵色漸漸難看起來。


    席向晚視而不見地往下說道,“您身邊的這位陳嬤嬤,當年與太醫院的某位院正有了私情,暗結珠胎,本該是死罪的,可您想盡方法將她保了下來,她才對您這般忠心耿耿。”


    她說著,稍稍側了臉,視線準確地找到素未謀麵的陳嬤嬤,聲音裏有些遺憾,“陳嬤嬤以為院正當時貪生怕死抵賴和她兩情相悅,又暗中給她下藥導致落胎,好保住自己的官運,是不是?可是呀,柳院正其實在最後一次驚浪亭中和你見麵之後,就被娘娘派人殺了呢。”


    一直垂著臉的陳嬤嬤終於震驚地抬起了頭來,“不!我後來還收到過他寄給我,要斷絕情意的信!”


    “但是在信中,他連你的名字都喊錯了。”席向晚篤定道,“他從不那樣喊你,對不對?”


    陳嬤嬤喃喃自語,“是了,他從不喚我小名……我隻道那時候他想和我一刀兩斷,才沒用曾經的稱呼……”她雙眼通紅,淚水撲簌而下,“娘娘,事情不是她說的這樣,對不對?”


    皇貴妃咬牙道,“自然……”


    “對了,”席向晚立刻打斷她,“陳嬤嬤的孩子,也是因娘娘賜了你那許多吃食,其中下了藥,才會落胎的。”


    陳嬤嬤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整個人頭暈目眩地扶住了身旁矮幾才站穩腳跟。


    席向晚知道得太清楚了。十幾二十年前的事情,如果不是席向晚提起那些細節,就連陳嬤嬤自己也回憶不起來。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席向晚甚至都還沒有出生!她如何才能編得出這樣的謊言?


    皇貴妃有些慌亂,她立刻否認道,“不要聽小丫頭片子胡說!你是我最倚重的左右手,我怎麽會害自己人?”


    “正是因為你倚重的左右手想要嫁人離宮,娘娘才這麽做的,不是嗎?”席向晚低頭對瑟瑟發抖的易姝調侃道,“而且娘娘的手段,到底是有用的,陳嬤嬤果然自此以後對男人死了心,在宮中留到了現在呢。”


    “閉嘴!”皇貴妃厲聲喝道,“銀環,給本宮掌嘴!”


    席向晚一挑眉,笑了,“娘娘真是深知我意,下一個我要說的,正是這位銀環姑姑。”她轉臉望向斜對麵一名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女官,“銀環姑姑是因為貴妃娘娘救了您的家人,才輾轉來這兒成了宮人的吧?”


    皇貴妃恨不能現在立刻就將席向晚的嘴縫上。


    宮中見不得人的陰私多了去了,若是沒有一點手段的人,怎麽可能在後宮中活下來,還爬到這樣高的位置上來?後宮裏頭,即便有人知道了這些秘聞,也不都得在心中佩服她手腕狠厲靈活,才能將宮人們收得服服帖帖?


    一個黃毛丫頭……究竟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銀環平靜地抬起眼來,她的長相極為豔麗,和宮中嬪妃們比起來絲毫不遜色,“娘娘為了我,願意和苕溪朱家起衝突,我自然是感激的。”


    席向晚深以為然地點頭,“可若我告訴你,你的家人已經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來的隻有你大哥一個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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