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明德死了,他作為嫡子要丁憂請辭,而席向晚作為他的未嫁嫡女,按照大慶律法也要服喪六個月,這六個月間,即便未嫁女,也是不允許定親的。


    第94章


    席府接二連三的出事在汴京城裏頭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了, 如今就算隻是街頭一個賣菜的, 也能說個一兩嗓子席府今年有多倒黴的事兒了。


    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 如今的席府就是最好的寫照——先是兩個孫女前後腳地出事惹人閑話,而後嫡子入獄,親家涉嫌通敵叛國, 接著三夫人投進牢裏, 再然後家主去世, 緊接著同一天, 四子也被都察院直接帶走了。


    這一切不由得令人唏噓不已:事實上所有的豪門望族之中, 誰還沒那麽點兒齷齪或者不公平的事兒了,可這麽接二連三地被揭露出來,可謂是倒了天大的血黴, 說是巧合都沒人信, 一定是有人在背後對席府圖謀不軌!


    ……


    圖謀不軌的人,是真有,還有著大把。


    樊子期就是其中一人。


    “席存彰被都察院帶走了?”他聽著屬下的匯報, 清雋貴氣的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席府裏最扶不起的阿鬥而已,不用多理會。禮部那頭怎麽說?席存林承得了爵嗎?”


    “能。”半跪在他前方的人沉聲應道, “正是昨日,席明德親自書寫改章說自己的爵位隻會傳給嫡子的文書,已經送到了禮部,隻需加急處理幾日,席存林就會是下一任的武晉侯了。”


    “好。”樊子期頷首, 滿意道,“接下來,席府就該分家了。他們分家時,還需多盯著些,該是大房的,就被讓其他人拿走。”


    “是。”


    樊子期拈了枝花,低頭嗅了一嗅,突然問道,“承洲呢?有幾日沒見到他了。”


    “二公子說汴京城中美人兒多,借著商會的名義出去巡鋪子逛勾欄瓦肆了。”


    “是嗎?”樊子期笑了笑,他輕輕將象牙色的含笑花按進了墨汁未幹的硯池裏,將花瓣和金色的花蕊都浸染成了黑色,“……兄弟一場,隻要他有分寸,便隨他去吧。”


    屬下應了是,又道,“六皇子今晨派人送帖子來,想約公子去嘉木茶莊飲茶。”


    “六皇子?”樊子期轉念一想,笑了,他鬆開花枝,起身到銀盆邊上仔仔細細地將手洗了幹淨,邊擦拭邊道,“可,我明日一早便可赴約,去回了六皇子吧。”


    “是。”


    “六皇子的伴讀,是不是席府三房的少爺?”樊子期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地問道。


    “正是,席澤成是現今席三爺席存學的長子。”


    樊子期若有所思地將幹布放到一旁,端詳著自己修長幹淨的手指,半晌才道,“我記得席澤成此人性情浮躁,是怎麽被選上成為六皇子伴讀的?”


    伴讀可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職位,而是象征著誰家又和哪個皇子走得更近了一些,都是要皇帝點過頭才行的。


    六皇子,再陪一個席澤成,還能成什麽大事?


    不過這一主一仆,性格倒是極為相似,剛愎自用,自作聰明,十分匹配。


    樊子期到汴京城的這些時間裏,除了打理樊家在汴京城的情報網和生意和接觸席向晚以外,還做了許多其他的事情。


    比如,他接觸了許多汴京城中的大家族,又見過了全部的六位皇子,在心中對這六人有了初步的印象和評判。


    六皇子雖說是六個兄弟裏麵據說最得皇帝寵愛的,對此人寄予厚望的樊子期在見了六皇子本人之後,卻有著說不出的失望。


    傳言並不屬實,那許多被冠在六皇子頭上的政績,怕也根本都不是六皇子自己親手做出來的,而是他皇貴妃的母親和舅家想方設法移花接木的。


    不過,不聰明的人,也有專屬於不聰明的人的用法,樊子期從不嫌棄任何一顆未來也許能派得上用場的棋子。


    “在六皇子陪讀選拔時,十二人的世家子弟中,皇帝的問答,席澤成答得最好,行雲流水,字字珠璣,得了皇帝的賞識,是欽點給六皇子的。”


    “字字珠璣……”樊子期輕輕笑了起來。


    他笑的時候,仿佛四季百花都會跟著盛開,是極致的幹淨清澈,令人挪不開眼俯首稱讚——可一直跪在地上的屬下,卻深深地低下了頭,不敢直視樊子期的眼睛。


    “皇帝可不是蠢貨。”笑罷,樊子期輕輕歎道,“席澤成想來明日見得到,讓人仔細著席府和席向晚,還有寧——罷了,這時候不要去碰都察院,隻看著席府便好。”


    “是,公子。”


    待屬下領命消失,樊子期才又踱到了窗邊。


    娶走席向晚是得到他想要的那東西最簡單的方法。可嵩陽長公主和寧端橫插一腳,甚至皇帝也給了賜婚的詔書,那他就不能硬碰硬了。


    不過,退而求其次,再徐徐圖之,也不是不可以。


    比如,先讓席向晚的父親席存林成為武晉侯府的主人,讓他們一家人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回到席府之中。


    但“名正言順”四字,有人心中難以苟同。


    那日席存彰暗地裏修改族譜被捉住,席老夫人當場就毫不留情地將他和他的兩名心腹下人送到門口親手交給了王虎和都察院的人,但和席存彰暗地裏同謀的兩名族老卻免於一難。


    ——這當然不是席老夫人寬宏大量到了這個地步,而是從祖宅一共就趕來了四名族老,這是席存林想要繼承家主時最少需要在場作為見證的族老人數。


    如果將這兩人也送官,再另找兩人過來,那又是許長的時間,夜長夢多,席老夫人不願意多等,隻嚴厲敲打了那兩名族老。


    那兩人也明白自己是僥幸逃過一劫,連連對席老夫人承諾不會再走錯路做錯事,才被席老夫人放出了院子。


    但如今這四名族老不再住在外頭,而是席老夫人讓下人們從席府裏收拾出了個院子來給他們住,說是接風洗塵,其實就是變相軟禁,不許他們離府私自和任何人接觸。


    席存彰還在都察院裏關著,能摸得到就在眼前晃悠的侯爵位置的,除了席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席存林,就隻剩下老二席存博和老三席存學,這兩人嘴上不敢說,心中卻十分在意爵位的歸屬。


    原本眼看著老大已經被逐出家門,隻差最後一步就能將他除名,誰知道天大的狗屎運掉在大房頭上——靠賣女兒就翻了身!


    “老四也是個不頂用的。”席存學忍不住對唐新月抱怨道,“那日哪怕他手腳再快一點,族譜上就沒有老大這個人,那時候管他是不是嫡子,都不是席府的人,難道還想承爵不成?偏偏被那晚姐兒捉了個正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唐新月聲音柔柔地安撫著他,“如今大房得了勢,老夫人又健在,咱們和他們硬碰硬是討不了好的,不如示弱先躲過這一時,以後再想辦法。”


    “以後?”席存學不由得提高了聲音,“以後我見了他,恐怕都要稱一聲侯爺了!母親,難道就沒有什麽辦法能不讓那席存林承爵嗎?”


    唐新月輕輕拍著席存學的手背,搖了搖頭,神情我見猶憐,語氣卻不容轉圜,“不能,席存林必須坐上那個位置。正好包氏不在了,你我低調一些,先熬過了分家這陣子再說。”


    見到唐新月的態度如今堅決,席存學隻能歎了口氣,“既然母親這樣說,那便這樣做吧。好在包氏不在,否則她又得鬧得我頭疼。”他說著,握住唐新月的手放在自己的額角上,“兒子頭疼得很,母親替兒子揉一揉吧。”


    見到席存學安靜下來,唐新月也不再說話,柔軟微涼的指尖貼在席存學兩邊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摩起來。


    席存學不愧是席明德最寵愛看重的兒子,兩人的性格一模一樣。唐新月垂眼看著席存學的太陽穴,指下稍稍加重了兩分力道,立刻聽到席存學舒適地哼了一聲。


    “如今父親病逝,兒子也要丁憂服喪了。”席存學邊享受著按摩邊低聲道,“等分了家,就將母親接來和我一道住,大房應該沒人會說什麽。”


    “好。”唐新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和我的兒在一起,什麽地方都好。”


    席存學很快枕在唐新月的腿上沉沉睡去,夢裏,他成了名正言順繼承武晉侯之位的人,而席存林則被逐出了席府。


    老二和老四在分家時幾乎沒拿到什麽財產,隻每年能得一些族中人人都有的紅利罷了,和先前在席府的日子相比,可謂是窮困潦倒。


    一個再真實不過的美夢。


    睡夢中的席存學悄悄揚起了嘴角。


    端詳著他神情的唐新月輕聲道,“把他扶到床上去。”


    兩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應了是,就合力將席存學從唐新月身旁搬走了。另一個年輕一些的管事媽媽跪在唐新月腿邊替她捶著腿,小聲請示道,“姨娘有何示下?”


    唐新月抿了口已經涼透的茶,聞言淡淡道,“給我送封信到國公府去吧,小心著些,別讓人見著了。”


    “是。”


    “包氏那頭不用再管,她救不回來了。”唐新月又道,“正好席府要分家,以後不必再多她一個手長的管家夫人。三爺丁憂之後,在金陵那頭的家眷要接回來,令人盯著些他的那個寵妾。”


    “是。”


    “另外……”唐新月想再說些和席向晚有關的,可想起那日席明德剛死的時候,席向晚滿眼通透問她的那些話,又不由得將這些話都咽了回去。


    不知為何,唐新月總覺得自己不應該與席向晚為敵。


    她擺了擺手,“就這些了,去做吧。”


    “是,姨娘。”


    第95章


    嘉木茶莊是汴京城中最有來頭的茶樓之一。


    雖然一般人不知道這茶樓的東家究竟是誰, 但隻看其中來來往往的王侯貴族也恭恭敬敬少有鬧事就能猜到, 主人的背景硬得很。


    事實上, 這正是樊家的產業之一。


    六皇子主動邀請樊子期見麵商談,又約在了他的地方,可以說極有誠意。


    眼高於頂的六皇子甚至早到了那麽一會會兒, 讓侍者引著進了雅座。


    席澤成正穿著一身極為寡淡的白色衣服坐在六皇子身旁, 席明德仍在停靈之中, 按照律法, 席府的人已經開始服喪, 即便要出門,也不得穿色彩明豔的衣服,否則少不得被人暗中鄙夷唾罵。


    “殿下, 除了樊大公子, 咱們還要見別人麽?”席澤成小聲請示道。


    六皇子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才道,“若是有了樊家的支持, 別的便不用太過在意,樊家是大頭,有了他們的戰隊, 許多其他家族也會有眼力見地站過來。更何況,樊家本身就有一幫子擁簇,隻要抓住樊大公子……”他陰柔的臉上有些走神,“就穩了。”


    席澤成想想樊家的家大業大以及影響力,又思及連皇帝都要讓著他們三分, 由衷點了點頭,“殿下說得是,隻是要如何說服樊大公子這事並不容易。”


    六皇子聞言漫不經心地掃他一眼,嗤笑起來,“我是父皇最鍾愛的兒子,樊大公子是不長眼睛才會看不出來吧。”


    皇後已崩了多年,皇帝一直沒有立太子,也沒有重新冊封皇後。後宮之中現在地位最高、掌管著三宮六院的人,正是六皇子的生母,地位高貴無匹的皇貴妃。


    更難能可貴的是,皇貴妃還是能將皇帝的心牢牢抓住的那一位。


    正是因為如此,皇帝對六皇子的喜愛溢於言表,許多朝中大臣也一直認為六皇子才是未來儲君的頭號人選。


    ——就連六皇子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支持我登上儲君之位,是最簡單、最省力的法子。”六皇子理所當然地說,“他得是個蠢人,才會和我對著幹,去支持別的兄弟奪嫡。”


    席澤成和六皇子的腦子如出一轍,深以為然,“殿下是眾望所歸的真龍之子,又有皇貴妃娘娘加護,必定能夠榮登大典。”


    “這話可別在外頭說,讓人給聽見了。”六皇子滿意地笑了笑,又問道,“席府如何了?”


    說到席府,席澤成的表情陰沉了兩分,顯然有些不快,“大伯一家人都搬了回來,看樣子是要靠著祖母的蔭蔽和我父親爭奪那武晉侯之位了。”


    六皇子意有所指道,“如果你父親輸了……那可就要分家了。”


    席澤成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外頭侍女輕輕靠近,道,“殿下,大公子到了。”


    六皇子的眼睛立刻一亮,“快請!”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那竹簾,看著縫隙後頭有個長身玉立的公子緩緩走來,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下去。


    緊接著,簾子被侍女打起,樊子期唇紅齒白、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的麵容出現在了二人眼前。他微微一笑道,“見過殿下。”


    席澤成是第一次見到樊子期,被這人的好相貌震了一下,有些自慚形愧的同時旋即想起樊子期還曾經請人登門求娶過席向晚的事情,微微垂了眼不說話。


    要是席向晚……或許站在這人身邊,也不會被他的光芒氣度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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