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樊子期沒有行大禮,可六皇子並不介意他隨意的態度,而是坐直身體朝他招了招手,“大公子多禮了,快來坐吧。”


    樊子期輕輕笑著進了雅座,落座在六皇子的對麵,示意侍女燙洗茶具和沏茶,邊說道,“殿下尋我,定是有要事相商,子期不敢耽擱。”


    “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六皇子擺擺手,視線隱晦地在樊子期渾身上下掃了一圈,邊抬了抬下巴道,“隻是聽說了席府的事情,正好我身旁伴讀也是席府的人……”


    席澤成在旁適時低頭一禮,“樊大公子,在下席澤成。”


    “久仰。”樊子期含笑回禮,動作瀟灑倜儻,“原本還能和席兄沾親帶故的,現下卻是不行了,甚是遺憾。”


    席澤成和六皇子都知道他說的是嵩陽長公主在誰也沒能提前預知到的時候突然就帶著賜婚的聖旨上席府說親的事情,麵上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六皇子動作不太明顯地撇了撇嘴,似乎對此感到不滿;而席澤成則是垂下了眼睛,將眼底的情緒給掩藏住了。


    ——若不是那道聖旨,或許大房一家子人還沒這麽快能搬回來,祖父當時也不必那麽急著讓他們回來。天知道席向晚哪來那麽大的福氣,能讓皇帝都注意到,還賜婚了?


    “以大公子的容貌家世,想尋一個比席府大姑娘更好的,也不過是轉眼間的事情。”六皇子道。


    樊子期卻喟歎,“沒有比她更好的了。”


    六皇子聞言一怔,“難道大公子是真心待她?”


    “自然。”樊子期頷首,“我此來汴京,家中便有過囑咐,不必豪門望族,隻要順著我心意挑選中意的姑娘,國公府詩會上我見到席大姑娘便傾心不已,隻可惜……”


    六皇子想了想,身體往樊子期那邊傾去,壓低了聲音道,“席府眾人都要服喪,大姑娘少說也得服六個月,這六個月間,可發生什麽都不奇怪。”


    樊子期的動作頓了頓,含笑看向六皇子,“殿下說的,那得看天意了。”


    “什麽天意不天意的!”六皇子一哂,“我不和大公子打馬虎眼,隻和你說一件事——父皇的身子,怕是大不好了。”


    樊子期一怔,神情有些憂愁,“聖上當值壯年,怎麽……太醫院也沒法子麽?”


    “太醫院和民間的大夫,有些能耐的都去看過了。”六皇子擺擺手,渾不在意道,“父皇早些年傷了元氣,現在很難補得回來,不過是天材地寶養著罷了。”


    “可聖上還未立下儲君。”樊子期點頭道。


    這正是現在滿朝都不太敢將雞蛋放在哪個籃子裏的原因。皇帝將病情隱藏得很好,誰都以為他還能繼續在位個十幾二十年的,自然不急著下注——萬一這十幾二十年的漫長時間裏,哪個皇子又犯了錯,哪個皇子又突然一鳴驚人了呢?


    像席明德這樣直接就和某位皇子扯上關係的官員,說實在的,並不多。


    六皇子聽樊子期的話,卻有些不以為然,“儲君自然隻會在兩個人當中誕生,其一是占了排行便宜的大皇兄,其二便是我了。”


    “殿下神人之姿。”樊子期溫和稱讚道。


    六皇子滿意地點點頭,“樊大公子入京,想必除了尋一門親事之外,想必也有這方麵的考量,我想到這些,今日才邀你見麵喝茶。”


    樊子期進京,確實是要見見各位皇子,可六皇子,他是打從心底裏看不上眼的。


    不過這話不能當著六皇子的麵說。不僅不能說,還得說反話。


    皇帝身體不中用,樊家自然早就知道了。可有都察院擋在皇帝身前,樊家想要真正試探皇帝,卻還需要一枚最合適的馬前卒。


    而現在,馬前卒終於忍耐不住自己送上門來了。


    樊子期噙著笑,隻和六皇子打著太極說了些汴京嶺南對的風土人情,就是不接六皇子的各種暗示,眼看著半個多時辰過去了,六皇子心中一急,直截了當地道,“我知樊家是經由許可,養了私兵的,樊大公子這一次入京,是否帶了私兵入境?”


    在一旁垂眼當著背景的席澤成聽到這裏,精神一震:來了,今日真正要談的正事!


    席澤成抬眼看向貴不可言的樊子期,見那翩翩公子輕輕一笑,“自然是……帶了的。”


    席澤成的心髒瘋狂跳動起來,仿佛已經見到了自己站在龍椅旁成為天子重臣的那一刻。


    而這時在席府之中,也正上演著一幕類似的場景。


    “父親親口說過要將大哥逐出家門,隻要父親沒再親口說讓大哥回來,那大哥自然就不能承爵的。”席存博一板一眼地說道,“母親這樣做,恐怕落人口實。”


    “我做什麽,用不著小輩來指點。”席老夫人微微冷笑,她看著堂中彎腰拱手的席存博,心中其實是驚訝的。


    席府四個兒子,老三最受席明德看重寵愛,老四平常蠢起來跳得最高,老大是席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又是嫡長子,自然是她自己袒護著。


    這一次席明德猝然去世,席老夫人眼看著三房和四房都接二連三地出了事,還以為這次承爵不會再有什麽風波,正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最想不到的人跳了出來大聲表示反對。


    席府老二一家子,府裏府外都知道,成天悶棍也打不出個屁來的一幫子人,居然偏偏在這個時候硬骨頭起來了。


    真不知道是從前韜光養晦,現在終於獠牙暴露,還是在這節骨眼上受了什麽人挑撥。


    “族譜上明明白白寫著老大的名字,你從何而來的權力質疑?”席老夫人咄咄逼人。


    席存博像是聽不懂似的仍然彎著腰恭敬道,“父親確確實實當日說了那樣的話,且當場將大哥的家室都趕出家門,甚至特地將族老們也請來了,隻是尚未來得及便……若這也不代表鐵了心將大哥趕走,兒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那就閉嘴。”席老夫人冷著臉不去看他,“老爺生前最後兩日還在想盡辦法將老大一家子人喊回來,這都讓你給吃了?”


    “母親說的這些,我沒瞧見。”席存博硬邦邦地將席老夫人的話頂了回去,竟是油鹽不進。


    席老夫人讓他氣得倒仰。


    “二伯沒瞧見,汴京城裏見到的人可不少。”席向晚在旁看了一會兒,這時候才鎮定地開口道,“想必禦史們也都留意了,不如二伯便去問問相熟的禦史?”


    第96章


    席存博頭也不抬, 他仿佛認著死理似的強調, “母親, 您和晚姐兒說的,兒子沒有見到。可父親那日將大嫂和晚姐兒等都趕出去的事情,卻是兒子親眼目睹的。”


    席老夫人輕哼了一聲, 視線從堂中眾人麵上一一掃過, “還有誰也是這麽想的, 一同站出來, 幫老二說句話吧?”


    席存學有些意動, 但他才剛剛抬起頭來,唐新月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想到唐新月前日對自己說的話,席存學隻得又垂下了臉去, 默不作聲。


    因著席明德的去世, 汴京城附近和席明德沾親帶故的人都借著吊唁的名頭來了席府,停靈了不幾日,人聚集了一堂。


    席向晚站在席存林身後, 抬起眼打量著這些或麵生或麵熟的親戚,腦中思考著今日解決麻煩的手段。


    席明德的突然死亡讓席向晚有些措手不及——她的祖父上輩子可沒這麽早死,其次, 席向晚隻想著逼席明德讓出武晉侯的位置,沒想取走他性命,可沒想到,自己的手段還沒有盡出,席明德居然就駕鶴西去了。


    這下鋪墊不足, 也難怪父親的兄弟們蠢蠢欲動。如果不是席存彰現在還沒被放回來,恐怕這會兒也要出來喊上幾嗓子。


    在席老夫人問完話之後,一開始還沒什麽人在她威嚴的逼視下走出來,可良久的沉默後,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低著頭的走到了席存博身邊站定,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有了第一個人打頭,後邊上前的人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聚集了將近二十,剩下的人則是一動不動,鴉雀無聲。


    那四名族老,更是坐在座椅上不動如山,顯然是被席老夫人敲打得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的,一個屁也不敢多放。


    席向晚並不驚訝這些人的出現。席存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憋了這麽多年終於要出一次頭,顯然不會是無稽之談,必定已經拉攏了一些人替他說話撐腰,才能有底氣站出來。


    可這點底氣,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席向晚垂了眼,正想著該傳話讓父親出麵,還是自己出麵的時候,席老夫人冷笑了起來,她直接從左到右點了一遍那些站出來人的名字,不論是與她每年都能見上幾次的,還是上次見麵都要追溯到十年前的,居然一個個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稱呼也都喊得一字不誤,讓站在席存博身旁的人都驚了一跳。


    難道……祖母是早有留手,就等著這些心懷不軌的人自己跳出來,再一口氣鏟除了?


    席向晚悄悄打量一眼席老夫人的神色,放下了大半的心來。既然祖母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她就隻需要在這裏看著便是了。


    “……還有三堂叔家的席楷。”席老夫人念完最後一個人的名字,拍了拍手,“好,你們很好,老身全都記住了。”


    “母親,兒子以為這——”席存博一躬身,正要再說什麽,卻被門房高喊的聲音給打斷了。


    “老夫人,國公府世子來了!”


    席老夫人淡淡道,“請進來。”


    鎮國公世子?


    席向晚聞言抬眼,若有所思地往祖母那頭看了一眼,果然見到席老夫人神情稍稍放鬆了兩分。


    “晚丫頭。”席老夫人正好在看著席向晚,朝她伸出一隻手,“扶著我起來。”


    席向晚立刻緩步上前將席老夫人扶著站住了,等鎮國公世子進來,便隨著眾人行了禮。


    “老夫人請坐下吧。”鎮國公世子上前兩步虛扶了一把,麵上帶著微笑,“我今日來,是替父親跑腿的,不是什麽大事,諸位莫要緊張。”


    他說著,將手中一封文書拿出,雙手交給了席老夫人,“老夫人,這是武晉侯生前托父親遞交給禮部的文書,如今已經記了冊,有過聖上朱批檢閱了的,遂讓我送還到席府來。”


    席老夫人穩穩地用雙手接過沉甸甸的文書,心中大定,“多謝世子。”


    席明德生前托鎮國公送去禮部的文書?


    立在一旁的席存學心中一跳:席明德是突發疾病,又不是一直病得起不了身,他自己都能隨時去禮部,為什麽偏偏要托鎮國公去轉交?


    席存博則是一臉愕然地看著鎮國公世子,在見到他轉頭朝席存林一禮道了聲恭喜之後,更是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


    席存林連忙起身回禮又道不敢,講述了對席明德的尊敬懷念雲雲。


    這場麵話不論是真是假,總是要說的。


    鎮國公世子也清楚得很,他實際上也有有意親自來跑這一趟的。


    席府老夫人和老鎮國公的夫人當年是手帕交,因此多年一直有著不錯的往來人情,鎮國公世子就對席府放鬆了那麽一絲戒心,誰知道緊接著就光天化日之下被席卿姿給算計了一把。


    鎮國公世子後來問過自己的小廝,聽小廝說自己當時是一幅燒紅了眼□□熏心的模樣,猴急地直接將席卿姿抱去了最近的院子行的那事,就覺得顏麵掃地。


    所以,在席卿姿進門之後,鎮國公世子一眼都沒去看過她,隻聽到這個名字都覺得恥辱無比。


    他自然不能遷怒席府的大房,但目送席府的大爺坐穩武晉侯的位置,再看算計了他的三房傻眼的模樣,多少心中爽快一些。


    鎮國公世子有意無視了其他人,隻和席老夫人和席存林說了幾句話後便帶著人離開了。


    席老夫人慢慢將文書打開,看著上頭略顯潦草、十分簡略的一個朱紅色“可”字,終於完全放下了心來。


    還好,還好嵩陽長公主來早了一日,還好,她那□□著席明德寫下了這封文書,又專門托鎮國公轉交,才沒出任何紕漏。有了皇帝的親筆禦批,沒人敢在席存林是不是能繼承武晉侯一事上再多說一個字。


    席老夫人托著打開的文書,又問了一遍,“還有誰想說什麽的,現在繼續站出來吧,老身候著呢。”


    這下別說是之前沒敢動彈的人,之前站出來的那些人更是惶恐地將自己的腦袋往人群裏藏,好像這樣就能將剛才的行為一筆抹消似的。


    “老二啊,”席老夫人見無人應聲,便悠悠看向席存博,“你總是這也沒有親眼見到,那也沒有親眼見到的,我怕你看不仔細——趙嬤嬤,把這文書,送到二爺麵前去,讓他湊近了看看,是不是聖上的朱批。”


    趙嬤嬤應聲接過文書遞到了呆立不動的席存博麵前,低聲道,“二爺,請過目。”


    席存博僵硬地轉動眼睛,將目光落在了“可”字上麵。鎮國公府不會開這種掉腦袋的玩笑,這隻能是皇帝的親筆禦批。


    席存博深吸了一口氣,屈膝跪在了地上,“恭喜大哥,自此以後,大哥就是武晉侯了,做弟弟的,也以大哥為榮!”


    他這一跪幹脆利落,誰也沒反應過來,但也算是投誠了。


    席老夫人再度麵無表情地掃過眾人噤若寒蟬的臉,這才朝身旁的席向晚點了點頭,祖孫兩人心照不宣:席府承爵的風波,這就該算是過去了。


    有了皇帝的點頭,盡管後頭還有喪事丁憂分家種種的麻煩事,席存林總歸是欽定的下一任武晉侯,讓大房鬆了口氣,也讓其他三房氣得岔了氣。


    等席澤成接到父親的消息匆匆趕回家的時候,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老夫人早有準備,還好我沒和二哥似的,被人一攛掇就上去當了出頭鳥。”席存學麵色凝重,“不過這幾日的功夫,就不得不搬出席府去住了……”


    席澤成笑了笑,胸有成竹,“父親不必眷戀區區席府和侯爵的位置,焉知此後是不是還有更大的好處在前頭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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