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席向晚動作輕柔地將家譜卷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席存彰,轉臉問壯漢道,“閣下有官職在身嗎?”


    “有。”壯漢笑出一口白牙,“在下都察院右僉都禦史,這等禍亂宗族的事情,下官還是能處理一二的。”


    席存彰嚇得臉色發白,“你說謊!”


    “多謝大人了。”席向晚卻沒理會席存彰,隻對壯漢淡淡道,“請將這幾人先捆起來吧,我還要請家中諸位都來看看這在祖父去世關頭還念著自己一己私利偷雞摸狗的人呢。”


    “席向晚,你敢!”席存彰怒喝道,“在祖宗麵前你就敢殘害長輩,不怕遭報應嗎!”


    “有些人不怕,我就更不怕了。”席向晚垂眼看著席存彰,臉上帶著淡淡笑意,“天打雷劈,我席向晚也不會是第一個被劈著的。”


    壯漢手腳利落地就地撕了布條將地上五人五花大綁後,席向晚將家譜和那封除名書收起,便慢悠悠又去了席明德的院子,那裏頭的哭聲並沒有變得更小一些,仿佛人都不會哭累似的。


    席向晚執著家譜走入院中時,卻見到席老夫人鐵青臉坐在椅子上,而唐新月則整個人伏跪在她麵前,好像在認錯哭訴似的。


    兩人對峙的場景讓席向晚不由得揪心起來,她快步走入院中,直接開口道,“怎麽了?”


    席老夫人見到席向晚,麵上神情才稍稍鬆開,“晚丫頭來了。”


    “祖母,父親。”席向晚將視線移向唐新月,“這是怎麽回事?”


    “晚姐兒,我……我隻是想去陪著老爺。”唐新月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嗚嗚哭道,“老爺他一個人走得太寂寞,我想即便他下葬了,我也能在地底下陪著他走黃泉路……”


    席明德才剛死,唐新月就哭著要給他陪葬,這場景令在場的人都腳底泛起一股寒意。


    “大慶律法早就禁止了陪葬,被發現是要判罰的。”席向晚淡淡道,“你是想為一己之私陷席府於不利嗎?”


    “晚姐兒……”唐新月怔怔地看了席向晚一會兒,捂臉痛哭,“我隻是……我隻是……老爺怎麽就這麽走了呢!”


    席向晚盯著痛哭不已的唐新月,沉吟了一會兒,才轉頭對席老夫人道,“祖母,我方才來的路上見有人往祠堂去,便跟著去看了一趟。”


    “什麽人這時候去祠堂?”席老夫人皺眉,接過了席向晚遞來的卷軸,緩緩展開一看,麵色頓時更加難看,“這是誰做的!”


    四夫人的腿都要軟了,她一聽祠堂兩個字,就猜到被席向晚抓包了的人是自家相公,嚇得就快要哭出來了。


    “是四叔。”果然,席向晚輕聲道,“祖父屍骨未寒,四叔就偷偷去祠堂想將父親的名字從族譜上挖去,若不是我到得及時,事情都已經辦妥,就是一品大員家中篡改族譜,要傳到聖上麵前的大案了。”


    席老夫人惱怒地將除名書扔在了地上,倏地站起身來,“老四人呢?!”


    四夫人這下是真的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她也跟著唐新月一起嗚嗚哭了起來,好不悲慘,“母親,您便饒了相公吧,他也是受人蠱惑蒙了心智,一時糊塗才會犯下這樣的大錯,絕不是存心的啊!”


    “祖母息怒。”席向晚上前扶著席老夫人道,“人已經綁了留在祠堂呢,我尋思我輩分小,不能對長輩不敬,但祠堂裏的列祖列宗總能替我拿個主意吧?”


    席老夫人用拐杖一捶地麵,“去祠堂!”


    席存林幾步扶住了席老夫人,同她一道往祠堂走去,和席向晚擦身而過時,略微皺著眉嚴肅地看了她一眼。


    席向晚衝父親笑了笑,卻沒立刻跟上去,而是在眾人都紛紛離開後,望著地上的唐新月道,“別哭了。”


    唐新月瘦弱的肩膀微微一縮,蓄滿淚水的杏眼向席向晚一望,自有一股看不出年齡的天真風韻,“晚姐兒,我這大半輩子都是在伺候老爺的,如今老爺走了,我一個人實在是……”


    “一個人活著也很有意思的。”席向晚笑了笑,道,“若是你真想死,不必陪葬那麽麻煩,尋個地方自盡就是了。”


    唐新月隻是哭,仿佛根本沒聽見席向晚的話似的。


    “或者,分家之後,你可以和三叔一道搬出去住。”席向晚緩步走到唐新月麵前,微微彎腰看著這位仿佛超脫了年齡的美人,“包氏恐怕很難回來了,正好……是不是?”


    唐新月聳動的肩膀似乎稍稍地停頓了片刻,而後她才啜泣著應道,“多謝晚姐兒寬宏大量。”


    席向晚眯眼打量著唐新月,又多問一句,“祖父他見到平日寵愛的你這麽傷心,想必也會覺得欣慰吧?”


    第93章


    唐新月晶瑩剔透如少女的眼眸裏又露出了憂傷的神情, 她的睫毛顫了顫, “老爺日日身體康健, 怎麽就會突然去了呢……”


    “我倒也很好奇。”席向晚支起了上半身,神情淡定道,“大抵是時間到了, 閻羅王總會將人帶走吧?”她意有所指, “無論那人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唐新月隻是傷心至極地擦著眼淚, 抽噎不止, 並沒有接席向晚的話, 似乎已經被席明德死帶走了絕大部分的理智和注意力。


    席向晚也不再和她多說什麽,更沒有進屋去看席明德的屍體,轉過頭之後, 便慢慢地往院子外走去。


    祠堂那頭的事情, 還沒有處理完呢。


    席明德這意思,原本還算在暗中進行著的四房爭奪,就不得不放到明麵上來了。


    就目前的形式來看, 爵位自然由大房繼承,可誰知道其他人會不會也和席存彰一樣暗地裏偷偷動著手腳,還差點成功了呢?


    壯漢在院門口等著, 見到席向晚的時候朝她微微點頭,“姑娘,我這便去喊人來,稍後便將席存彰帶走。”


    “好。”席向晚頷了首,突然又問, “方才我父親母親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也見著你了?”


    壯漢抓抓後腦勺,點了點頭,“是撞上了,員外郎似乎認出了我。”


    看來父親是更不會相信她和寧端隻是普通交集了,不過也好,現在正好。


    席向晚輕歎口氣,“還沒請教尊姓。”


    “我也姓王,大名王虎。”壯漢笑道,“不過和姑娘現在住的王家沒有關係,就是湊了個巧。”


    “多謝王大人。”席向晚行了一禮,頓了頓又道,“請王大人也向寧大人轉達我的謝意。席府正是多事之秋,我怕要花上些許時間,才能和他見麵商討……的事了。”


    “是。”王虎鄭重領命,“可姑娘這時候和大人見麵,合適麽?”


    席向晚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有什麽不合適的?此前幾次,不是也都見著了?”


    王虎張了張嘴,有些訝異,“可嵩陽長公主不是已替大人上門說親講定了麽?”


    席向晚比他還驚訝,“什麽時候的事情?”


    “聽說是昨日。”王虎想了想,哈哈幹笑兩聲,“興許是我這榆木腦袋記錯了,大姑娘莫怪。”


    席向晚卻知道這種小事,寧端手下的人是不可能記不清的。


    嵩陽長公主代寧端上門說親,這顯然找的不是席向晚的父親母親,而是直接找了席明德。


    倒也有理,這麽一門禦賜的親事下來,哪怕有樊家珠玉在前,席明德也難免動心。


    他在朝為官,很清楚寧端的能耐。更何況,賜婚一下,席向晚原本就還沒定親的人,席明德哪有膽子回絕?


    可這說親的人都上門了,怎麽就沒人告知她一聲呢……


    席向晚抿了抿唇,才笑道,“不,是我不住在府中,自然有些消息不通暢。不過也隻是說親罷了,我和寧端光天化日見麵說話,也並非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管他人說什麽,我們問心無愧便好。”


    王虎連連點頭,“是是是。”是不是真問心無愧,他說了也不算這不是。“大姑娘接下來……在府中還安全麽?”


    “安全,你盡管去吧。”


    席明德死了,他的爵位暫時沒這麽快承下去,如今府中最大的人是席老夫人,三房四房又挨個連著出事,沒人能過得了席老夫人這一關。


    目送王虎大步離開後,席向晚才去了祠堂,席府如今趕得回來的大大小小主子都已經在祠堂之中,等她跨進去時,裏頭已經傳來了席存彰鬼哭狼嚎的求饒聲。


    席向晚抬眼一看,席老夫人那根實木拐杖正一下下結結實實地往席存彰的身上砸著呢,而被綁著的席存彰連躲都沒處躲,哭得和殺豬似的,連臉上都被抽到了一記,高高腫起,看起來有兩分可笑。


    而四夫人隻敢在旁邊嗚嗚哭個不停,卻因為畏懼拐杖的威勢而根本不敢上前,隻敢在旁哭喊著求席老夫人住手。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隻站在一旁靜默不語,離得遠遠的沒有摻雜到其中的意思,好像也生怕被那棍子給打到,一時間祠堂裏亂糟糟的。


    見到席向晚進來,席老夫人才輕喘著氣將拐杖收了回來,重重往地上一捶,拄著站穩了,才對席存彰道,“雖說你篡改族譜未遂,可心有惡念,未免日後你還做這樣的錯事,今日我是勢必要將你送官去的。”


    席存彰大驚失色,蠕動著靠近席老夫人腳邊大聲求饒起來,“母親,我是一時糊塗才會犯下這樣的錯,和三嫂可不同,她那才是罪大惡極,不知道手裏拿捏著多少人命,還要大理寺卿親自上門來捉人!”


    席存學原本隻是站在一旁看席存彰被打,一聽他這就想要將髒水潑到自己身上來,頓時不滿地皺眉道,“包氏畢竟是外頭嫁進來的,不姓席,也並未危害到席府一脈,可四弟你這……手足相殘,實在是令母親心涼。”


    他這話說得義正言辭,席存彰氣得不輕,腫得豬頭一般的臉上滿是嫉恨,“你今日對我落井下石,難道以為你做的那些齷齪事都不會有人知道、被人戳穿嗎?我現在就要說出來!你——”


    席存彰的話還沒說完,四夫人突然撲上前來尖叫著打斷了他的話,“夫君,你著相了!三哥平日裏待我們這麽好,你如今已經對大哥做了那種事,難道還想再編排到三哥頭上去嗎!”


    席存彰似乎並不服氣,正在掙紮的時候,四夫人死死地按住他,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


    席存彰睜大眼睛,粗喘了幾口氣之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頹喪了下去,垂著腦袋不再說話。


    席向晚眯著眼睛看完了這幕,將視線往席存學身上掃去。


    席存學看起來十分平靜,連那雙眼睛裏也沒有過多的動容,可不知道怎麽的,席向晚就是從那張毫無破綻的臉上找到了一絲緊張和後怕。


    於是,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席存彰身上的時候,席向晚緩步走上前去,裝作不經意地將經過的一張長桌上擺著的硯台帶得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離門最近的席存學幾乎是嚇得原地蹦了起來,轉頭正要怒罵,見到是席向晚,又隻得將衝到嘴邊的字眼給咽了回去,勉強笑道,“晚姐兒,小心些,我還以為是祖宗顯靈了。”


    “三叔說得是,許是祖父就在這兒看著,舍不得走呢。”席向晚淡淡道。


    她這句話一說完,席存學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好像剛剛被人照著嘴裏塞進去一隻蒼蠅似的,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看來,席存彰確實是知道席存學掩藏著的某種秘密的。


    席向晚的視線淡淡掃過抱在一起哭泣的席存彰和四夫人,並未追問,也沒有說破。


    能將沒什麽腦子的四房嚇成這樣,把即將要脫口而出的指控咽了回去的,會是什麽可怕的東西呢?


    這祠堂裏剛剛才亂成一團,門房就戰戰兢兢地來通傳道,“老、老夫人,都察院的僉都禦史來了,說是……說是帶四爺走的。”


    聽見都察院三個字,席老夫人頓時就看了席向晚一眼,見她臉上沒什麽意外的表情,便立刻聯想到了方才站在院外好似一尊小山的那大漢——那八成,也是都察院……不,寧端手底下的人吧?


    盡管席老夫人始終擔心寧端冷情冷心,不會對誰上心,但他若是能對席向晚用心到將身邊的派來保護她的安危,那也許這門親事也不是先前所想的那麽糟糕。


    正好,席明德死得正是時候,否則哪怕是遲了一日,或者是剛才席向晚晚發現席存彰一刻,都會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思及此,席老夫人臉色一沉,“帶上老四,我親自去門口交人!”


    席存彰愣住了,他被兩個護院一左一右地架了起來,在空中瘋狂地蹬著腿,“我不去,我沒罪!憑什麽抓我走!要抓,應該抓席存學!”


    席老夫人不為所動,朝兩個護院看了眼,斬釘截鐵道,“送去門口!”


    “是!”


    席明德一走,席府暫時群龍無首,下人們也是看人臉色吃飯的,見其餘人都不吭聲,自覺自主地就按照席老夫人的命令,架著席存彰出了祠堂。


    而席老夫人,則是一邊拄著拐杖,一邊扶著王氏的手,當仁不讓地走在了最前麵。


    而席存林則是反常地站了一會兒,等席向晚走到他身邊時,才邁動步子,低聲問道,“都察院的人,來這麽快?”


    席向晚想了想,索性笑道,“父親早就猜到為什麽了,何必再問我呢?”


    嵩陽長公主上門說親的消息……她不知道,父親母親應該都不知道。可長公主來的是席府,那麽席府上下的人應該知道得七七八八,看席青容偶爾對她投來的嫉恨眼神就能猜得到了。


    既然是早就和寧端商量好的事情,不如就趁早讓父親母親接受寧端,也免得到時候鬧起不愉快來。


    寧端在別人眼中,大抵和在她自己眼中是不一樣的,席向晚明白這點。


    哪怕隻是假定親,席向晚也不希望家人為自己過多憂心。


    “剛才又見到……上次那人,我便想到了。”席存林長歎了口氣,眼神又有些複雜,“可再六個月過去,你就及笄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淵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淵爻並收藏我夫君他權傾朝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