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明德摸了摸胡子,確定了樊子期是真的栽在了席向晚手裏,頓時有些滿意:不成器的大兒子總歸是養了個能嫁到好人家的孫女。


    “小子還會在汴京城逗留數月。”樊子期意有所指道,“無論左宗人什麽時候方便,小子都可請人再上門提親。”


    席明德頷首,感歎道,“這是晚姐兒的運氣,能被大公子一眼相中。大公子放心,你離開汴京之前,此事必會有個令你滿意的決斷。”


    雙方的目的達成一致,在場的人心中都是一片敞亮。


    席明德想著如何才能將席向晚一家人騙回席府來,而樊子期則是謀劃著能否再想個辦法將自己在席向晚心中的形象抬一抬,好讓她能心甘情願地嫁給他。


    可樊子期還從來沒有這麽討好過誰,往日裏隻要笑著和那些貴女們說兩句吟風弄月的話,對方就會滿臉通紅眼角含春,席向晚卻和她們都不一樣。


    他越是想努力和她打好關係,她卻越是往後退去。


    既然如此,不如換個法子。


    樊子期回到晉江閣中時,已經打好了腹稿,隻查吩咐人去安排。


    可匆匆迎上來對的屬下先一步搶了白,“大公子,暗棋六號來信了!”


    樊子期麵上笑意一斂,“驗過了?”


    “驗過,貨真價值,絕不可能是冒充。”屬下垂首將一封卷起的密信呈到了樊子期麵前。


    樊家在汴京城中安插了數枚棋子,都是根深蒂固潛伏許久的,其中大多都交到了這次來汴京城的樊子期手中。他已根據家族中記載的聯絡方法聯係上了熟人,最重要的那個代號為“六號”的,卻始終神秘失聯。


    樊子期試了數次,今日才終於第一次得到了對方的回應。


    他接過折起的薄薄信紙,用兩指展開捋平後細細讀了信上內容,隻一遍,而後就將信整封點著燒了,臉上露出了些微滿意的笑容,“好,當年這顆棋埋得太妙了。”


    也是埋得太深,對方十分謹慎,也會直到這時候才聯係他。


    很好,樊家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衝動高調之人。


    樊子期坐在椅子裏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你去挑一隊死士出來……”


    屬下低頭認真聽完了樊子期的命令,一個字的質疑也沒有,沉聲應了聲是。


    “再有,這幾日席向晚的動向,查到的,都拿來我看看。”樊子期沉吟片刻,又補充,“她和寧端,是否還有往來?”


    “寧端的行蹤向來詭譎,有都察院和皇帝作為後盾,暗衛也跟不住他,隻監察到的來看,似乎二人並無太多交集,大多是因為席元坤才有了點頭之交。”


    樊子期內心卻直覺地認為事情沒這麽簡單,他想了想,道,“即便他們隻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也不能當成巧合,一並記錄下來。”


    屬下頓了頓,才道,“前幾日,他們二人確實意外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過。”他將那日勾欄瓦肆八仙樓的事情詳細給樊子期說了一遍,“兩方是偶遇,並非有意在八仙樓約見。”


    樊子期輕抿了一口茶,久久沒有作聲。


    他在想的是,八仙樓裏席向晚顯然很有可能是專門去找那個歌女麻煩的,對準的就是歌女背後的席澤成。看來席府的大房是鐵了心要讓席明德低下頭來認輸。


    可席向晚區區一個姑娘家,是怎麽知道席澤成和那個歌女暗地裏苟合的事情?是席元坤告訴她的,還是寧端?


    樊子期沉思良久,還是決定按照先前想好的去做。他要將席向晚娶走,最保險的方法,就是她仍然還掛在席府的族譜上,是席老夫人的孫女,席府的嫡長女,這才最為妥當。


    至於席明德這塊攔路石,若真到了必要的時候,樊子期也不介意一腳將他直接踢開。


    樊子期提筆寫了封簡短的信,吹幹後交給屬下,“按法子回給六號。剛才我說的事情,讓六號從旁輔助。”


    “明白了,大公子。”


    樊家被百姓在暗地裏偷偷稱為是第二個皇帝並不是憑白無故的。光是樊家秘密籌劃多年想要將皇室取而代之卻一直沒被發現端倪這點不說,他們私底下建立起了龐大的情報體係、並保存活躍到了如今,這又是另外一點驚人之處了。


    雖然打著商會的幌子,又因為在皇城腳下而小心地避開了都察院的勢力,但樊子期想要隱瞞的大部分事情,還是能夠隱瞞得住的。


    比如這次他悄悄調動的一隊死士,就在短時間內瞞過了都察院的眼睛。


    席向晚並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樊子期盯上,她這些日子深居簡出,隻來往於王家和席元衡府邸兩個地方,至多再去一趟回春堂,行走活動的範圍並不大。


    包氏雖然仍被關在席府的祠堂中,可在席存學回來之後,她多多少少還是比從前增加了些自由,能偶爾和自己人見上兩麵,聽聽外頭發生什麽事情了。


    在聽說樊子期鐵了心求娶席向晚之後,她立刻急了起來,“絕不能讓她嫁出去!有了樊家幫忙,大房豈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又要回來耀武耀威了?不行,不行,眼看著爵位就要落到咱們這兒,不能在這隻差一兩步的時候掉了鏈子!”


    席存學聽包氏抬高聲音便覺得頭疼,“沒有什麽能不能的,父親一定會同意這門親事,等晚姐兒嫁出去再考慮別的不遲。”


    “你以為他們一家子為什麽一直不肯搬回來!”包氏氣得瞪了席存學一眼,“他們是要逼著父親將武晉侯的爵位交到他們手裏才能放心地回來!他們回來了,就是咱們被趕出去的那一天!”


    席存學原本已經被唐新月安撫了下來,一聽包氏這說話又有些動搖起來,“父親仍然在世,大哥總不能強行將爵位給承了。”


    包氏口不擇言道,“父親都這個歲數了,萬一——”


    席存學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斥道,“祖宗麵前,胡說什麽!”


    包氏委屈地絞了帕子不說話了。


    席存學翻來覆去想了兩遍包氏的話,覺得這婦人之見居然也有幾分道理:至少,居安思危,有備不患。“你有什麽主意?”


    包氏見席存學也動了意,立刻一笑,“樊家大公子不過是被席向晚那一張狐狸精的麵皮騙了,若沒了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她還能嫁給誰去?”


    “你要——”席存學睜大眼睛,連連搖頭道,“真是婦人手段。”


    “隻要她毀了容,樊家自然不會再提親,父親自然也不會忙著想辦法讓大房回來了,豈不一箭雙雕?”包氏不以為然,壓低聲音催促道,“夫君,再遲就來不及了!”


    席存學沉吟再三,搖頭又歎氣,“罷了,你放手去做吧,小心些,別露了痕跡。”


    第86章


    包氏得了席存學的支持, 立刻喜滋滋地求了唐新月來見她。


    包氏還記得一清二楚, 她將秦昊天的事情告訴唐新月之後沒多久, 秦昊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裏,這一前一後地要說跟唐新月沒關係她都不信。


    如今既然又要再做一件大事,包氏決心還是請唐新月再幫一次忙——這可是涉及三房一係以後能否成為侯爵府主人的大事!


    唐新月到祠堂聽了包氏的種種計劃和打算, 思索片刻問道, “汴京城內守衛森嚴, 恐怕是動不了手的。”


    “再過三四日, 她必定要出城一趟去上香的。”包氏早就算過日期, 胸有成竹道,“王氏齊氏許會跟她一道,但齊氏懷了孕, 又是一群婦道人家, 就算曾經懂些拳腳功夫,也雙拳難敵四手。”


    唐新月又垂了眼,似乎有些猶豫, “被老爺發現的話,定會大發雷霆。”


    “若是讓婚事成了,夫君就承不了爵了!”包氏急道, “難道您不想看自己的親生兒子代替席存林成為武晉侯嗎?”


    這句話似乎說動了唐新月,她抬起了臉來,微微頷首,“我會尋人去辦妥當的,你隻管準備好錢便是。”


    “好!”包氏咬咬牙, “我那裏,幾千兩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


    自從不掌家之後,包氏的小金庫眼見著就癟了下去,可如今是生死存亡關頭,她也不敢小氣。


    唐新月道,“我那兒也有些,一並算著,去找身手最好的,容不得失敗。”


    包氏見她神情鎮定沉著,顯然心中早有人選,鬆了口氣,將自己一直隨身攜帶著的私庫鑰匙交給了唐新月,“夫君的事就勞煩您了。”


    唐新月接過鑰匙,淺淺笑道,“放心,定能順利辦好的。”


    離開祠堂後,唐新月摸了摸包氏毫無懷疑直接交出來的私庫鑰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去包氏的院子裏,直接打開了她的私庫,而後卻並不急著拿走銀票,而是將裏頭的東西挨個拿起仔仔細細把玩觀看了一遍,一件也沒有落下。


    她看得極為認真,像是在尋找什麽似的,但最終除了一疊厚厚的銀票以外,卻什麽也沒有拿走。


    唐新月拿著這些銀票,便輾轉托關係尋到了一群窮凶極惡之徒,和他們約定了時間路線,又描繪了席向晚的樣貌和身旁的人,便將定金交了出去,隻等事成再付另一半。


    *


    包氏說得確實沒錯,席向晚每年在十月廿七的這天,隻要沒有病倒,都是必定要出城上一次香的,母親王氏和大嫂齊氏通常也會跟著一道前去,因為祭奠的是齊氏曾經短暫擁有過的第一個子嗣。


    也正是因為失去了那個孩子,席元衡才會怒而搬出府去獨自居住,而齊氏之後又因為傷心過度,再也沒有懷上過孩子,直到最近才有了喜訊。


    “大嫂身子這幾日不安穩,便在家中點一支香吧。”席向晚勸住了原本想和她一起出去的齊氏和王氏,“父親病了,大哥三哥都不在,府裏總得有個人把持,母親也且留著,我一人去便好了。”


    王氏放心不下,“你一個人出門怎麽行!”


    “帶著下人呢。”席向晚笑道,“一早出城,晚飯時分就能回來,母親不必擔心的。”


    她當然不能帶上母親和大嫂了。席向晚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這一天她在上香回來的路上遇見了歹徒,險些被人捉走,還是剛到汴京城的樊子期碰巧救了她,將她護送回了城中。


    那時的席向晚不知道,現在的她哪裏還能不明白?


    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一個想娶你的人,碰巧就在你遇難的時候將你救了下來?


    即使樊子期已經提前請人上門說親,可這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他大約還是不會放過的。


    “讓大嫂這第二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受累,那孩子也不會開心的。”席向晚輕聲道,“大嫂便留在府中陪著母親,我會替你們向那孩子轉達掛念之情的。”


    齊氏悄悄紅了眼圈,護住了自己的肚子,“那你一路上走慢些,安全仔細為上。”


    “好。”席向晚溫和地笑著和兩人告了別,才出門上了馬車,一路朝汴京城外駛去。


    她要去上香的廟,卻不是之前那個要爬九百九十九級台階的觀音廟,而是一座較為普通的小廟,是專門用來悼念早夭孩子的,離得近些,也不用徒步上山。


    因著每年都去,車夫也熟悉得很,揚鞭便驅使馬匹向著孩兒廟的方向而去。


    正如同上一次一樣,去上香的路上一路平安,席向晚上完香出來又上了馬車,才提起了精神等待隨時會半路攔人的匪徒出來。


    她在搖搖晃晃的車廂內讀著一本雜記,耐心等了不一會兒,就聽見車廂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哨聲,像是某種召集的信號似的,立刻直接抓住了軒窗,對碧蘭道,“抓緊些。”


    碧蘭剛剛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前頭的馬兒便發出一記長長的噅聲急停下來,連著車廂都往前跳了一跳,若不是早就抓穩,車廂裏的席向晚和碧蘭說不定都掉出去了。


    碧蘭嚇了一大跳,坐直身體後立刻將席向晚護在身後,警惕道,“發生什麽事了?”


    “姑、姑娘,咱們遇上打劫的了。”車夫抖著聲音道,“姑娘,他們人多勢眾,已經將咱們圍起來了,怎麽辦?”


    “快跑啊!”碧蘭急得跳腳,“他們兩條腿還能跑得過咱們四條腿加四個輪子不成!”


    “跑不了了……”車夫的聲音聽起來都快哭了,“沒地方跑……”


    碧蘭掀開帷裳看了一眼,一入目便是七八個蒙麵的彪形大漢,手裏還都持著亮閃閃的兵器,頓時嚇得手一抖,“姑娘,他們好多人!咱們怎麽辦?”


    “跑不了,隻能問問他們要什麽了。”席向晚淡淡說著,直接伸手掀開了車簾,探出上半身,平和道,“敢問各位可否是求財?”


    這群匪徒異常地安靜,席向晚問完話後,隻有一人桀桀笑道,“求財,也求色!”


    “……!”碧蘭嚇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她在後頭一個勁地扯著席向晚,“姑娘,您快回來,別讓他們看見您的臉了!”


    “是嗎?”席向晚輕輕一笑,“我就在這裏,不知道各位中誰想最先走上前來?”


    樊子期要英雄救美,那這些匪徒就是樊子期找來的,不會真的碰她——別的好說,席向晚要是真丟了貞節,樊子期再怎麽演一往情深也難將人娶走了。


    席向晚這態度太無所畏懼,蒙麵大漢們一時間反倒被她鎮住了似的,一圈人立在原地誰也沒有動彈。


    “都不敢嗎?”席向晚噗嗤笑出了聲,回頭問碧蘭道,“咱們帶出來的錢還剩下多少?”


    碧蘭愣愣地低頭去數錢,而席向晚趁著這個時候悄悄伸出腳在車夫的後背上輕踢了一下,見車夫驚恐地回過頭來,便幾不可見地朝他揚揚下巴指了個方位。


    碧蘭數了清楚,道,“姑娘,還剩七十二兩。”


    “不知道分給各位,夠不夠酬勞?”席向晚又揚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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