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那蒙麵的頭子反應過來了,他仿佛聽見了個笑話似的哈哈大笑,“區區幾十兩銀子也想打發我們?便是將你捉去賣給妓院,也遠遠不止這些銀子了!”


    “哦?”席向晚按住碧蘭,輕聲漫語道,“你見到我是什麽樣子了?”


    蒙麵頭子上前了幾步,他握著手中的連環大砍刀,“我這就來看看,貴家小姐到底和妓院裏的娘們有什麽區——”


    他說著,大步向馬車走來,伸手就粗魯地掀起了門簾,迎麵就見到了坐在靠車門邊上笑意盈盈的席向晚,最後一個字驚得卡在了喉嚨裏。


    她本就是傾國傾城的人,在這般危險情景下仍然沉靜如初,反倒更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豔麗來。


    然而就在蒙麵頭子被美色所攝的那一瞬間,席向晚微微欺身上前,藏在手中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向著對方的脖子刺了過去——那裏是致命的地方,又極為柔軟,隻要是人,一定會下意識躲開對脖子的攻擊。


    匕首刺入對方脖頸的那一瞬間,席向晚不顧濺在自己身上的大捧鮮血,拔出匕首的同時輕聲喝道,“走!”


    車夫被她喝令得一抖,下意識一揚韁繩抽在了馬兒身上,馬兒吃痛,揚蹄向前奔去,直直向著包圍圈的縫隙而去,席向晚持著匕首扶住車門,眼底鎮定地望著眼前幾個悍不畏死想要擋住馬車的蒙麵人,腦中飛快地轉動著思索如何甩開他們。


    她雖為了避免牽扯家人而孤身犯險,但也絕對沒有受樊子期這份恩情的意思!


    隱身在一旁剛剛要找準英雄救美最佳時機出場的樊子期被席向晚出手見血的狠戾勁嚇了一跳,頓時錯失了救人的機會。眼看著席向晚的馬車向前疾馳而去,他咬了咬牙,“走!”


    就算不是最好的時機,隻要能將追擊席向晚的人攔下,也總歸是——


    樊子期的念頭還沒在腦中跑完,場中情景就已經飛快地再度轉換。


    席向晚正要揚手將匕首瞄準一個蒙麵人的腦袋扔去時,手腕還沒使勁,擋在馬車前方的三名蒙麵人背後同時噴濺出鮮血,蹬著不可置信的眼睛在她麵前一同倒了下去。


    車夫心有餘悸,駕著馬車直接從那三人身上碾了過去,突圍而出,卻察覺身旁不知道什麽時候多站了一個紅色身影,嚇得打了個哆嗦,差點沒從馬車上掉下去。


    那人握著染血佩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停車。”


    第87章


    “寧端?”席向晚驚訝地叫出了來人的名字, 不消片刻便反應過來, “你知道了?”


    寧端卻沒回應席向晚的話, 他隻略略半側過臉盯了她一眼,眉眼之間恍惚像極了那位不近人情的未來首輔。


    席向晚有些茫然,但在這緊要關頭還是專注正事, 低頭吩咐車夫道, “停下來吧。”


    車夫應了聲是, 勒住了馬兒, 戰戰兢兢往自己手臂上摸了一把, 果然上麵已沾了鮮血。


    “停在此處不要動。”寧端低聲吩咐完,縱身跳下馬車。


    席向晚這才發現寧端的坐騎就在不遠處等著,隻他一人, 立刻跟著探出身子去, “他們人多,你——”


    話音未落,寧端已經翻身上馬, 一手持刀,低喝一聲策馬往那群蒙麵人的方向衝去。


    席向晚咬咬嘴唇,開始有些暗惱自己堅持獨自出門的舉動了——她若是喊一聲王騫, 也不必使得來救她的寧端也一道落入險境!


    寧端隻有一個人,樊家埋伏在此的,卻遠遠超出了兩隻手掌的數目。


    席向晚心中一急,握著匕首出了車廂,焦急地往後頭看去, 卻見寧端的身影已然衝入了蒙麵人的包圍圈中,仿佛殺入敵陣單槍匹馬取敵首級的猛將,以一敵眾不僅不顯得弱勢,反而以精湛的武技占了上風。


    可這些人八成是樊家專門培養的死士,悍不畏死,即便寧端身手再好,也難免受傷;再者,此處的事情鬧這麽大,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寧端這些年的隱忍低調就白費了!


    席向晚的手指緊緊捉住車廂的門框,腦中急急思索著應當如何解圍眼前兩難的局麵時,隻聽又一聲呼哨,那群蒙麵人像是得了什麽命令似的,毫不戀戰,極有秩序地一同退了開去。


    寧端斬了四五人,這些屍體也被蒙麵人一同留在了地上。


    寧端沒有去追,席向晚的馬車仍在不遠處,他若是跟著離開,或許會有人對她再次出手。


    思及此,寧端揮動手腕將佩刀上的鮮血甩落,收刀入鞘後,才讓馬兒掉頭回了馬車旁邊,默不作聲地垂眼看向席向晚。


    “你受傷了沒有?”席向晚擔心地將寧端渾身上下看了一遍,他那一身紅色的曳撒上卻極難辨別出是不是濺上了鮮血。


    寧端心中仍有悶氣,但見到席向晚擔憂的神情,還是稍稍放鬆了繃緊的臉,“你呢?”


    “我沒事,我身上的血是別人的。”席向晚搖搖頭,“可你——”


    “那該我說了。”寧端打斷了她的話,伸手道,“上馬。”


    席向晚遲疑片刻,見寧端臉上並無往日笑意,一時也分辨不清是不是被殺意所影響,想了想還是幹脆地將仍然幹淨的那隻手交到了寧端手裏,被他輕輕一拉就帶上了馬,坐在他的前頭。


    “姑娘?”碧蘭不安地跟出來喚道。


    “你們隻管往回走。”席向晚輕聲道,“我不會耽擱太久的。”


    剛說完,寧端從她身側伸手握住韁繩,一夾馬腹,馬兒就聽話地向前跑了出去,速度不快不慢,不常騎馬的席向晚也不覺得難受。


    隻是寧端今日的言行舉止令她有些在意。


    席向晚想了一會兒,還是挑了最不痛不癢的話開口,“你怎麽趕來了?”


    “剛剛才查到樊子期的打算。”寧端的聲音不冷不熱。


    “麻煩你跑一趟了。”席向晚輕歎。


    可寧端這一來,樊子期肯定看見他了——樊子期絕對就在一旁等著,隻是沒來得及出來。


    樊子期注意到寧端,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但身為被救的人,席向晚也不能不知好歹地對寧端說什麽抱怨和警示的話,頓了頓正要再開口說什麽,寧端卻問道,“如果我不來,你預備如何應付?”


    “隻跑出去,他們不會追太遠。”席向晚不假思索道,“樊子期設計了這一出,他不會真的傷我。”


    寧端突然勒了馬。


    駿馬高高揚起前蹄,坐在前麵的席向晚猝不及防地驚呼一聲,往後整個倒進了寧端的懷裏。


    “刀劍無眼。”寧端將她從身前摁住,字句裏喜怒難辨,“你不管不顧直接衝出去,萬一他們真的傷到你,怎麽辦?”


    “若真的傷了,正好也是個借口不嫁過去。”席向晚難得有些尷尬,手都不知道該往什麽地方放,“寧端,謝謝你扶住我,我已經坐穩了……”


    “所以你便孤身犯險,因為受傷也無所謂?”寧端問。


    席向晚這才後知後覺地感知到了寧端的些微怒氣,她想了想才對他解釋道,“我不想嫁給樊子期,總要想個辦法擺脫他。如果受傷就是一勞永逸堵上他念想的方法,我覺得也不是不可行。”


    在席向晚看來,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左右,她根本就沒打算和任何人成親。


    如果殘疾毀容,那是正中她下懷的事情。


    寧端卻不想理解。


    樊家將今日的埋伏和賣恩情一事瞞得極好,等寧端猛地發現時,席向晚早已經出城好一會兒了。


    他幾乎沒有猶豫就騎了馬直奔出城,緊趕慢趕才正好撞見席向晚令車夫往外突圍的那瞬間,從來四平八穩的心髒差點從他的胸口跳出來。


    她哪來這麽大的膽子!萬一——


    “我能幫你。”寧端開口道。


    “你已經幫我良多,此事涉及樊家,都察院也不便幹涉他人的嫁娶家事。”席向晚以為寧端說的是要都察院出手,她輕輕搖頭,勸道,“皇帝也不會願意見到的。”


    “你不願嫁給樊子期,那隻需要和他人定親便好。”


    “——”席向晚驚訝得失了聲,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她掙開寧端已放鬆了不少的手掌,扭過腦袋去看這人的臉,卻見寧端臉上的表情十分自然。


    “假定親。”寧端冷靜道,“隻要你和我已經定了親,樊子期便不能再插足了。等樊家安靜下來,你尋到中意的夫家,我隨時可以和你解除婚約。”


    席向晚一時間有些動心。


    寧端的地位擺在那裏,如果是他的話,樊子期也不敢硬碰硬。可——


    “賜婚。”寧端像是看穿了席向晚的擔憂似的,他垂眼看著她道,“樊家也不能明目張膽抗旨。”


    席向晚笑出了聲,“賜婚哪裏來得這麽容易?”


    賜婚大多並不是皇帝單方麵地亂點鴛鴦譜,而是在兩家人已經有意聯姻之後,皇帝看重雙方,才另外下一道聖旨,表達的多的是讚美鼓勵,代表的是榮耀。


    皇帝真會給寧端賜婚?在這四皇子還沒有成為眾人公認儲君的時候?


    “可以。”寧端認真道,“隻要你說一句好。”


    聽出寧端話中的認真,席向晚也逐漸斂了笑意,她偏著頭打量自己身後仍然處於青年和少年模糊界限之間的寧端,想到方才危難之中,他毫不猶豫執刀護到她身邊的模樣,不由得心裏一軟。


    “我不能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了。”她搖了搖頭,“今日樊子期見了你,本已會將他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以為你和我有什麽……”


    “那正好,”寧端又一次打斷她,“就證實他的猜想,讓他盡早放棄。”


    席向晚微微歎息,“寧端,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我若是點了頭,收益的人隻是我,你得到的隻是無窮無盡的麻煩……我不能這樣對你。”


    寧端難得有些焦躁,他悄悄將身側的手指握成拳頭,極力放緩音調,“不麻煩,定親也能幫到我。”


    席向晚一怔,“真的?”


    “自然。”寧端麵上全然看不出他正在飛快思索一個合理的借口。“……嵩陽長公主,有意替我牽線定親。”


    聽到這位地位尊崇的長公主名字,席向晚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上一次國公府歸來之後她莫名其妙給自己的賞賜。她笑了笑,這下心中輕鬆不少,“那就是互惠互利了。”


    “是。”寧端有點心虛。


    “那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席向晚笑盈盈道,“你剛才為什麽生氣?連話都不和我說?”


    寧端自然不能將真實原因說出口。他抿直了嘴唇,迎著席向晚的笑臉,隻覺得耳根一點一點微妙地發熱起來,幹脆一夾馬腹讓馬重新跑了起來。


    席向晚一個分神就將視線轉了開去。


    寧端輕鬆了口氣,這才想到了合適的答案,“樊家能瞞都察院這麽久,勢力不容小覷。”


    “這倒是。”席向晚歎了口氣。她倒是有一些關於如今樊家的隱秘信息能夠提供,可這些信息情報別說是外人,就算是樊家自己人中,知道詳細的也甚少,若是她貿然開口暴露出去,又是另外一番麻煩。


    “你不必擔心這些。”寧端聽她歎息,便說道,“樊子期娶不走你。”


    這說法雖然有些怪異,但席向晚還是跟著點了頭,理智道,“樊子期應當不會和你搶人。”


    寧端沒再說話,他輕而慢地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從兩耳旁呼嘯而過的血流聲稍稍平複下來。


    他其實內心有兩份慚愧。


    賜婚的手詔,他原本明明打算好就那麽放一輩子不用的。


    可見到席向晚寧可犯險自傷也不願意嫁給樊子期,他一時嘴比腦子快,居然不假思索地就利用了她的困境。


    即便在定親前麵補上了“假”這個字,也掩蓋不了他昭然欲揭的私心。


    寧端緩緩將這一長口氣吐出,前所未有地察覺到一點:他其實,從來沒真正打算將那道賜婚聖旨擱置過。


    他想用得不得了,隻是克製著一直沒給自己機會。


    而現在,席向晚自己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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