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向晚隻垂眼輕聲道,“恭送席大人。”


    席明德沒達成目的,還白白跪了一場,落敗公雞似的上馬車走了。


    第84章


    席向晚輕聲好氣地和門口的汴京百姓們道了歉後, 才讓門房將門關上, 臉上憤懣又委屈的神情頓時就斂了起來, 她道,“先去三哥那兒看看他吐血吐得怎麽樣了。”


    回春堂有個大夫是席元坤的好友,常自己做些稀奇古怪的藥丸, 席向晚早聽說過有一種能造成人吐血三升的假象, 但倒也不怎麽真的傷人根本, 想來剛才席元坤還有空和她對眼, 應當沒什麽大事。


    果然, 席向晚到那兒的時候,席元坤已經換了身衣服神清氣爽地出來了,見了席向晚便笑, “如何?他灰溜溜走了?”


    “灰溜溜走了。”席向晚點點頭, 任李媽媽用打濕的手帕將自己臉上的血擦了去,“下次可別這麽張揚了,我也被你嚇一跳。”


    “祖父都將他膝下的黃金扔了, 我不想些張揚的怎麽對付他?”席元坤笑得溫和,他走到席向晚身旁,兄妹二人一道往外走去, “他為何今日突然急匆匆跑來?”


    “樊家找人去席府求親了。”席向晚並不打算隱瞞,“樊子期想娶我。”


    席元坤輕輕咦了一聲,很快想通了各種環節,“看來為了能和樊家聯姻,他不惜低頭也想讓父親母親回去。”


    兄妹二人臉上露出了相似的笑容。


    “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席向晚輕聲道, “隻是武晉侯的爵位,就必須戴在父親的頭上,才能回去。”


    “你想讓祖父讓位?”席元坤想了想,“這可不容易。”


    “不急。”席向晚心平氣和,“祖父比我們急。”


    席明德何止是急,他眉毛都快燒起來了,生怕樊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沒了耐心,去找別家的姑娘提親了。


    什麽一見傾心,席明德根本不信這一套的。


    男人嘛,見哪個姑娘好看就想娶,娶不到那就換個漂亮姑娘再問問嫁不嫁唄。


    不趁著樊子期對席向晚感興趣時就將親事定下來,以後可能就再也沒這麽好的機會了!


    於是席明德想來想去,幹脆找人想方法去晉江商會給樊子期送了請帖,邀他過府一敘。


    樊子期先得了金陽侯夫人的消息說席老夫人拒絕親事的時候還有些驚訝,下午卻收到了席明德的請帖,頓時笑了,他邊看著請帖內容邊對身旁屬下道,“若是人人都他這麽好揣摩,倒是能省下很多功夫。”


    “公子要去?”屬下請示道。


    “去。”樊子期淡淡道,“不去,怎麽令他相信我鐵了心要娶他的孫女?”


    樊子期當即寫了回帖就讓屬下帶回了席府,席明德這才算吃了一劑定心藥,他沒再去找席老夫人,而是召來唐新月對她吩咐了明日要招待貴客的事情。


    “不知是哪位高官貴人?”唐新月問道。


    “樊家嫡長孫。”席明德沉聲道,“務必招待好了,你親自監督,不能出一絲紕漏。”


    “妾知道了。”唐新月柔順應是,又問,“樊大公子這樣尊貴的人物來此是為了何事?”


    席明德並不懷疑自己的愛妾,想了想便直接告訴了她,“說是看中了大房的丫頭,想娶她當正妻。”


    唐新月驚呼一聲,掩嘴道,“可大爺一家如今……”


    “是啊。”席明德頭痛道,“得想個辦法讓他們回來。”


    “老爺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唐新月伸手輕輕揉按著席明德的腦袋兩側,柔聲道,“即便大爺一家現在住在外麵,可族譜上清清楚楚寫著他們都是席府的人,那自然……是該聽您的命令的。”


    席明德被她按得舒適,半眯著眼睛道,“嗯,是你說的這個理。”


    “那老爺直接將晚丫頭許出去,自然也是理所當然,別人置喙不了什麽的。”


    “嗯……”席明德煩惱的不僅是這件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沒有再做回應。


    第二日,樊子期便在約好的時間直接去了席府登門拜訪,受到了席明德的熱情招待;而另一頭,席元坤演戲演到底,一臉蒼白地去了都察院,將同僚們紛紛嚇了一跳,詢問他身體是否無礙。


    席元坤虛弱無比地個個答了,時不時地捂胸咳嗽兩聲,看起來好不可憐。


    同僚們一一散開之後,席元坤尋了個空兒和理由,就去找寧端了。


    “副都禦使。”他敲門道,“席元坤求見。”


    門內傳來寧端淡淡的聲音,“進來。”


    席元坤推門進了裏頭,反手就把門給關上,臉上病弱神情也跟著一同消失。他立在門口上下打量了寧端兩眼,大步走到寧端桌前,鄭重地彎腰一揖,才道,“副都禦使,我可要說了。”


    寧端將手中朱筆架好,道,“說。”


    “副都禦使身旁戒備森嚴,今日你我相談之事,應當不會流傳出去。”席元坤頓了頓,接著道,“舍妹……”


    他故意地隻說了兩個字,將聲調拉長,就見到對麵的寧端將眼抬了起來,頓時心中微微一定。


    “樊家上門求娶舍妹了。”席元坤道,“此事發生在昨日,想來副都禦使早有耳聞。”


    寧端沒說話。


    “舍妹並不想嫁。”席元坤又說。


    他仍然在觀察寧端的神情變化,可除了開頭那一絲破綻,他再沒發現別的什麽。


    “來都察院之前,我也聽了不少副都禦使的傳聞,想當然耳覺得您不是良配。可自那之後三番兩次……副都禦使對舍妹的照顧實在有些超乎常理了。”


    “她也幫我良多。”寧端道。


    “席明德一定會想盡方法逼阿晚嫁到樊家。”席元坤直截了當道,“而我想……你可以阻止這件事。”


    他的話說到這裏,連一點多餘的遮掩和敬稱都沒有了,隻是單純地問寧端要一個態度。


    “我隻問你,對阿晚有沒有意,想不要娶她?”


    “她若不想嫁,樊家便娶不走。”


    席元坤思忖片刻才明白寧端話中的意思:他能讓樊家空手而歸,隻要席向晚確實是不想嫁的。但寧端沒回答另外一個問題。


    “你……”席元坤神色更加凝重,“不喜歡我家阿晚?”


    “她很好。”寧端淡淡道,“因此應該嫁給適合的人。若不是樊子期,便由她自己挑選。”


    無論是誰……嫁給他都不會有好下場。


    因此即使知道了樊子期又一次尋人去上門提親,寧端也沒有再做舉動。


    一來是席向晚上次說了她會解決,二來是寧端覺得自己實在不該再插手了。他不能真的讓席向晚和自己染上關係,那是害了她。


    “你——”席元坤皺起眉來,話語戛然而止。他在電光火石間將自己見過席向晚和寧端的往來和相處濾了一遍,又加上了從席元衡那兒聽說的部分,左想右想,都覺得寧端肯定對席向晚是有意的。


    如果不是有意,寧端能為誰做到這個地步?


    況且這還隻是席向晚讓他們知道的,或許還有他們都不知道的呢?


    想到這裏,席元坤稍稍冷靜了下來,他輕咳一聲,道,“副都禦使,舍妹頑劣,自小便不和家人以外的人親近。除了您以外,我還從未見過她和外男這樣親近過。”


    寧端伸手執起筆,心中竄起一絲煩躁。席元坤想說什麽?


    “副都禦使,閨中少女的心思變得很快。等後悔的時候,也許就來不及了。”席元坤意有所指地說。


    寧端充耳不聞,蘸了墨批閱起奏狀來,不再說話,是趕人的意思。


    席元坤也裝作沒看見,他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情真意切地歎了口氣,“都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可這炭燒得久了,也是要涼的。舍妹開了春便要及笄,無論如何都是要盡快定親的了,既然副都禦使這般放心不下舍妹的婚事,若是想到好的夫家人選,還勞煩通知下官一聲,好讓舍妹再做挑選,總得找個適合的夫家才能讓她舒舒坦坦的。”


    寧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席元坤見好就收,恭恭敬敬地告退後推門走了出去。


    他兩隻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寧端重新拾起來的朱筆,在紙上停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寫完好嗎?


    雖說寧端背後也是詭譎疑雲,席元坤隻窺探一眼也覺得心神不寧,但若是席向晚對他如此信任依賴,那也許將妹妹嫁給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席元坤是這麽想的,嵩陽長公主也是這麽想的。


    她低調去了寧端府裏,早了兩步,寧端到家時正好見到她翻出了被藏好的賜婚聖旨,將那明黃色的手詔在指間跟玩具似的轉來轉去,歎著氣道,“我好不容易進宮去給你弄來的,怎麽就派不上用場呢?既然用不上,幹脆我替你一個失手燒了可好?”


    寧端沒說話,他隻是上前兩步從嵩陽長公主手裏將聖旨拿了回來。


    嵩陽長公主也並不在意,她低頭看了看那藏東西的地方,眼睛一亮,伸手又撈出兩件小玩意,一個是繡工精致的荷包,另一個則是用盒子裝好的桃花簪子。


    嵩陽長公主興致勃勃地把玩著兩件小物品,手指摩挲著荷包上的“晚”字,明知故問道,“哪家姑娘的?——哎呀,這簪子真好看,你反正也送不出去,我帶走去用吧。”


    寧端垂眼道,“都是有主之物。長公主中意,我差人重新買了送到您府上。”


    嵩陽長公主頓覺無趣,她動作輕柔地將兩樣物品放了回去,低聲道,“我當時替你求了這聖旨,雖沒想著什麽時候、什麽情境能用上,可現在樊家都尋人登門去提親了,你再不用,以後就真的再也用不著了。”


    “……”寧端沉默半晌,才道,“用不著才是最好的。”


    第85章


    樊子期求娶席向晚的消息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 雖說沒傳到太多人的耳朵裏, 但該知道的人還是都知道了。


    比如席存學從唐新月口中知道這事兒的速度就隻晚了小半天。


    “難怪父親上午火急火燎地出門一趟, 想來是去找了大哥,卻無功而返。”提起席存林一家人,席存學的臉色並不好看, 他仍然記得自己那天被當成了空氣拒之門外的恥辱, “有樊家這一插足, 除非樊家放棄, 否則恐怕短時間內是分不了家了。”


    “不急這一時, 以後還有得是機會。”唐新月道,“樊家畢竟是大門大戶,先將晚姐兒嫁出去, 嶺南那麽遠, 樊家幫不到大房的。”


    “可就算如此,難道就看著他們這樣趾高氣昂地拿捏咱們席府麽?”席存學仍然心存不滿,“就不能想個辦法, 即將晚姐兒嫁出去,又不讓大哥回來?”


    唐新月淡淡道,“你別想著去和你父親強了, 此事關係到席府的姻親聯盟,除非樊大公子轉而看上你的閨女,否則沒有什麽轉圜餘地。”


    席存學就一個女兒,還已經被送去了鎮國公府,就算這時候想玩一招偷天換日, 也是來不及的。


    “明日樊大公子就來了,我再探探他的口風。”唐新月若有所思地停了會兒,才接著說道,“他也許並不是一定要娶晚姐兒的。”


    席明德既然刻意吩咐唐新月準備招待樊子期的一切,席老夫人也樂得沒插手,唐新月忙上忙下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第二日便迎來了登門拜訪的樊子期。


    席明德還是第一次當麵見到樊子期的麵容氣度,連連稱讚,“樊大公子真是少年才俊,果然不同凡響。”


    唐新月默不作聲地立在席明德的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樊子期幾眼,又垂下了臉去。


    “實則早就該來左宗人府上拜訪的,但一直未找到適合的媒人,提親之前登門拜訪又過於孟浪,讓左宗人給我下請帖,小子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樊子期謙和道。


    兩人你來我往地客氣了一番,席明德便切入了正題,“昨日金陽侯夫人的來意我已了解過了,隻是如今府中出了些小誤會,晚姐兒暫不在府中住著,內人才魯莽回絕了提親。”


    樊子期善解人意地點點頭,道,“家事為重,小子理解。隻不過大姑娘尚未及笄,即便到了年紀,隻要席府有所需要,小子也都等得起的。”


    席明德心中一喜,麵上卻帶了兩三分的為難,“隻是這時間……許要很久了。”


    樊子期誠懇起身一揖,“小子在鎮國公府中對大姑娘一見鍾情。小子也不想強人所難,隻要大姑娘願意定親,正式過門之事,便是三五年也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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