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雪見她不像是開玩笑,揮揮手讓紅玉帶著小丫鬟都退下,“說吧,什麽事?”


    “這可是關係到你的終身大事!”陶芝芝神色嚴肅,“夢雪,我可是冒著被家裏懲罰的風險來告訴你的,我幫了你這一次,以後你也要幫我一次。”


    終身大事?蘇夢雪想不出自己的終身大事和陶芝芝又有什麽關係,不過陶芝芝既然敢用這個來換人情,應該確實與她有關。“好吧,我答應你,你說吧。”


    陶芝芝低聲將江若婉準備把她定給葛春茂的事說了,“夢雪,這件事可是十萬火急,蘇夫人是你的嫡母,你的婚姻大事可是她說了算的,你得趕緊想想辦法才是!”


    葛春茂!蘇夢雪的臉一下子白了,她在浴蘭節那天可是見過葛春茂和陶灼灼在一起的,那樣惡心的人,打死她都不能嫁!


    不行,得趕緊告訴父親!


    ……


    夭夭一直擔心蘇照德會來老宅,特意關照了馥蓮,隻要他一來就趕緊告訴自己。


    她想著可能要過些天蘇照德才會聽到風聲,沒想到母親上午才提及此事,蘇照德下午就來了。


    夭夭剛喝過藥,捂著被子發了汗,身上有些黏濕不舒服,想沐浴一番。


    秀竹不肯,“姑娘且委屈一天,等明天風寒好了再沐浴,要是再著涼,那病情可就加重了。”


    夭夭櫻花般的唇瓣一癟,長長的睫毛一眨,大大的杏眼裏泛起一層水霧,可憐兮兮地望著秀竹。


    “呃……”秀竹最受不了她這樣的眼神,每次被她這麽一看,就把什麽都忘了,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秀竹吩咐小丫鬟備了水,扶著夭夭略微洗了洗,就聽見小丫鬟說馥蓮過來了。


    夭夭趕緊從淨房出來,就見馥蓮一臉焦急,“姑娘,老爺過來了,去了夫人的院子,奴婢看他的臉色……有些嚇人。”


    夭夭渾身一個激靈,以前兩人沒有分居的時候,蘇照德也很少去母親的院子,現在他一定是去興師問罪的!


    她也顧不上仔細梳妝,馥蓮幫她匆匆綰了個單螺髻,秀竹服侍著把衣裙換好,兩個丫鬟扶著她快步走木製樓梯翻牆過了桃花老宅。


    剛進母親的院子,就聽見了屋裏傳來蘇照德的怒吼聲。


    第35章


    蘇照德向來喜怒不形於色, 他溫文爾雅, 對誰都是客氣從容, 夭夭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也沒聽他這麽大聲地怒吼過。


    她嚇了一跳,生恐蘇照德失去理智對母親動手,慌忙進了屋。


    明間裏站著母親身邊的丫鬟, 朝著夭夭輕輕搖了搖頭,拉著她一起站在書房的門口。


    夭夭豎起耳朵聽著書房的動靜, 準備情況不對就衝進去救母親。


    “你到底想做什麽?!”


    蘇照德最近的日子過得十分憋屈。


    自從嫡女過世, 江若婉就病了, 好在她手下都是忠心的管事,家裏的事情依然能井井有條地進行著。可江若婉去了善覺寺一趟, 就跟著了魔似的,非要從雙柳胡同搬回桃花老宅,甚至都沒顧上跟他說一聲。


    現在雙柳胡同那邊是蘇夢雪管著中饋,她沒有經驗, 常常顧此失彼,比如大廚房的菜色單調乏味,比如仆從們該換夏衣了可府裏竟然沒有采買布匹……


    這些倒也罷了,不過是家裏的瑣事。最令蘇照德心驚的是皇上對他的態度。


    百官們的奏疏先是送到內閣審閱, 再通過司禮監送到皇上麵前裁定後, 又通過司禮監發回內閣執行。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蘇照德審閱的奏疏常常被皇上留中不發, 這可是極為罕見的。


    不僅內閣其他閣老,連朝中重臣看他的眼神都變得意味深長, 他這明顯是得罪了皇帝啊!百官們的奏疏要是有急事的,都想辦法托關係讓其他閣老審閱,竭盡所能避開蘇照德。


    蘇照德真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惹得皇上不高興了,他這個人要說有什麽優點,那就是擅長察言觀色,上位者的心思不需要說出來,他自然就會順應其意把事情安排妥當,絕不會和上位者對著幹。


    蘇照德自忖從來沒有忤逆過皇上的意思,他借著機會向皇上表明忠心,卻意外地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懷疑和怒意。


    當時,蘇照德驚得差點暈過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出了大殿後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內衫都濕透了。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宮門走去,路上遇到也不知是誰,關切地迎上來問道:“蘇大人這是怎麽了,可是病了嗎?”


    蘇照德沒有理會,出了宮門上了馬車才癱軟在車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得罪了皇上的,可他知道蕭沉夜不是心慈手軟的良善之輩,死在他手下的親兄弟都有不少,他嚴刑峻法,每年勾決處斬的犯人遠遠多過先帝在位之時,得罪了這樣的暴君,恐怕隻有死路一條。


    自此之後,蘇照德每天都過得如履薄冰。


    就在這麽艱難的情況下,江若婉竟然還不肯放過他,偏偏要來找麻煩!


    蘇照德多日來的恐懼憤怒全都發泄出來,嘶聲怒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麽?!我堂堂閣老的女兒,怎麽能嫁給一個開雜貨鋪子的!”


    “怎麽不行,那也是我的女兒,我這個做嫡母的,自然可以做主她的婚事。”江若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要不是夭夭的秘密不能泄露,她倒是真想問問他,嫡長女都能直接殺死,庶女不過是下嫁,怎麽就不行了?


    她這一眼飽含著鄙夷和質疑,猶如一盆冷水澆在蘇照德頭上,讓他莫名感到羞辱的同時又很快地冷靜下來。對呀,他可是堂堂閣老,與一個深宅婦人吼什麽,有失|身份。


    蘇照德負手而立,下巴微抬,撫了撫身上沒有來得及換下的青緣赤羅衣和赤白大帶,頭上的銀帶鈒花三梁冠微微一顫,傲然道:“有我蘇照德在,你休想做主夢雪的婚事。”


    他要是多幾個孩子,也不用這麽護著一個庶女,她做嫡母的想要磋磨一下庶女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他現在膝下隻有蘇夢雪一個,他還指望著蘇夢雪能夠順利地進英王府。有了英王的幫襯,沒準能緩解一下皇上對他的不滿,至少也能讓英王幫著打聽一下,他到底是哪裏惹得皇上不高興了。他明明是處處順著英王和皇上的心意行事,怎麽就反而適得其反了呢?


    此時的蘇照德端出了閣老的架勢,氣勢傲人,官威凜然,奈何江若婉一點兒沒看在眼裏,她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隻要我是蘇府嫡母,我就能做主。”


    蘇照德眼神頓時淩厲起來,盯著江若婉看了半晌,冷笑道:“你以為你這個嫡母的位子坐得有多穩當?!隻要我一紙休書,你立刻就會失去一切!”


    江若婉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嘲諷,“怎麽,堂堂閣老大人這是想吞掉我的嫁妝?”


    本朝律法,若是和離,女方可以帶走自己的嫁妝。若是被夫家休棄,女方則是什麽都不能帶走,嫁妝也隻能留在夫家。


    蘇照德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他經營多年,現在也頗有身家,不像剛剛成親時需要靠江若婉的嫁妝來支撐。他不是想吞掉她的嫁妝,隻不過是嚇唬她一下。


    江若婉不疾不徐,幽幽歎道:“閣老大人要想休我,恐怕沒那麽容易。七出之罪我可是一條都沒有犯,雖然無子,可那是五十歲的婦人才算數。更何況還有三不去,前貧賤後富貴,蘇大人是沒有辦法休掉我的。”


    “你——”蘇照德被她氣得臉孔紅漲,他是內閣閣老,本朝律法自然比江若婉還要清楚,確實如她所說,他是沒有理由休掉她的,“你以為這世上的一切都是黑白分明?你以為有了七出和三不去,我就拿你沒有辦法?!”


    夭夭聽到了蘇照德話語中毫無遮掩的殺意,指甲深深地摳進了白皙的掌心,這人真的是她的父親嗎?對女兒、發妻都能痛下殺手,他還有一絲正常的感情嗎?


    江若婉秀眉微挑,“老爺貴為閣老,辦法自然比我一個後宅婦人多,哪怕想讓我無聲無息地病逝,我想老爺也是能做到的。可是——”


    江若婉神色一冷,“老爺也不要欺人太甚,真要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咱們來個魚死網破。反正我的夭夭已經不在了,我也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聽說宮門前的登聞鼓已經有很多年沒人敲過了,我倒是想去試一試。就算隻剩了一口氣在,我爬也要爬到鼓前麵去!”


    登聞鼓?那是設在宮門外的大鼓,不管是誰,隻要有冤屈都可以去敲響,鼓響之後,就會由皇上親自審理案情,任何官員都不能阻攔。


    蘇照德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現在皇上對他已經有了不滿,隻不過他行事小心,從來不會犯下明顯的錯誤。他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事,將自己明晃晃的把柄遞到皇上手裏。


    休掉江若婉已經行不通,讓她做主蘇夢雪的婚事也絕對不行,蘇照德隻好退而求其次,“就算不能休棄,難道還不能和離嗎?即便你沒有犯下七出之罪,即便有三不去,可律法卻沒有說不許和離的!”


    “和離?”江若婉好像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微微愣神了一瞬。


    蘇照德道:“你不是把你的嫁妝和陪嫁仆從全都帶到老宅這裏來了嗎?和離的話連東西都不用搬,豈不是方便省事。”


    江若婉悄悄在自己腿上掐了一下,眼圈頓時有些紅,她瞪著蘇照德,怒道:“你想用和離嚇唬誰?你以為我不敢和離嗎?你以為我舍不得閣老夫人這個頭銜嗎?走,咱們現在就去戶部衙門,去和離!”


    “這可是你說的!”蘇照德冷哼一聲,“和離之前雙方財產要分割清楚,三日後,咱們就去戶部衙門!”


    第36章


    蘇照德怒氣衝衝離開桃花老宅, 夭夭立刻衝進書房, 抱住母親的胳膊。


    江若婉看她一臉擔憂的樣子, 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放心,娘不會有事的。”


    夭夭在桌上寫道:“這三天娘待在家裏, 不要出門。要是去園子裏,身邊的丫鬟不能少於四個。”這宅子裏都是母親的親信, 隻要待在家裏, 身邊的人再多一點兒就不會有事, 要是出了門可就難說了。


    “放心。”江若婉歎了口氣,“三日後, 娘就解脫了。”


    她嫁給蘇照德時,他不過是個落魄書生,一窮二白。現在他貴為閣老有權有勢,兩人的夫妻感情卻在十幾年前就消磨光了。要不是為了女兒, 她早就離開了。


    ……


    蘇夢雪得知三日後父親要和嫡母和離,又是高興又是舍不得。


    高興的是,江若婉對她一直不好,衣食住行方麵她和蘇夭夭相差太多, 上次蘇夭夭死了, 她趁著搬家把她的東西都搬到自己小庫房,結果還被江若婉給要回去了, 當著那麽多人的麵,還被打了耳光, 這是奇恥大辱。要是江若婉和父親和離,她可就沒有閣老夫人的頭銜了,而自己將來卻可以高高在上,將這個昔日的嫡母踩在腳下。


    可是和離的話,江若婉的嫁妝就會全部帶走,那麽豐厚的家底,本來她還期望著出嫁時做為自己的嫁妝呢,光是一個彌香閣,估計就能有不少進益,現在這煮熟的鴨子卻飛走了。


    不過也不打緊,父親反正就她一個女兒了,又沒有兒子繼承家業,這府裏的一切早晚都是她的。就算沒了江若婉那一份,父親名下的產業這麽多年也攢下了不少。


    蘇夢雪仔細地梳妝打扮過,穿上最飄逸雪白的流仙裙,去了英王府。


    她一直發愁找什麽借口去找蕭會廷,現在自己有了這麽大的“麻煩”,不是正好去找他傾訴一番嗎?當然,最好再狠狠地報複一下陶灼灼,本來葛春茂可是和她議親的,江若婉就是為了她這個義女,才把自己推出去的。


    蘇夢雪到了英王府的時候,蕭會廷正在湖心亭飲酒。


    因為在桃花老宅裏有一個湖心亭,他和夭夭見麵多是約在那裏,所以蕭會廷在自己的英王府建了個一模一樣的亭子,想著夭夭嫁過來之後可能會有親切感,不至於太想家了。


    沒想到,沒等到成親,她倒是先去了。


    “狠心的丫頭。”蕭會廷靠在亭柱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他也不用酒杯,直接將酒壺湊到嘴邊,仰起脖子“咕咚”灌了一大口,嘴角的酒液來不及咽下,滴落在玉白的錦袍上,他也渾不在意。


    遠處有侍從疾步走來,蕭會廷皺了一下眉頭。


    不管白天在朝堂上如何叱詫風雲,回到英王府他隻想靠在這裏想念一會兒沒過門的妻子,至於別的他什麽都不想管,特意吩咐了不許有人來打擾,這是屬於他和夭夭的短暫時光。


    侍從沒敢進亭子,站在遠處回稟道:“殿下,蘇二姑娘過來了,說是有急事。”


    蕭會廷看著水麵,半晌才道:“讓她去外書房等著。”


    蘇夢雪在外書房等了半個時辰,才見蕭會廷邁著大步過來,他一身玉白錦袍,身子挺拔修長,臉頰卻有些微微泛紅,待得走近,她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蘇夢雪心頭一喜,他喝酒了!喝過酒的人不管是大醉還是微醺,總會沒有平時那樣冷靜自持。


    “你來有什麽事?”蕭會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蘇夢雪眼圈一紅,淚珠順著白皙的臉頰滾滾而下,掛在下巴上搖搖欲墜,片刻之後,又滴落在她雪白的綾裙前襟。


    “殿下,您一定要救救我啊!”蘇夢雪上前一步,大膽地扯住了蕭會廷的袖口。


    蕭會廷輕輕甩了一下衣袖,轉身走到大書案後麵的圈椅上坐下,避開了蘇夢雪的手,“到底是什麽事?”


    蘇夢雪不敢再靠他太近,用帕子沾了沾臉頰上的淚水,哽咽道:“殿下,咱們浴蘭節那天見到的葛春茂您還記得嗎?就是陶灼灼身邊的男子,本來陶家和葛家已經商量好了,讓他們兩個定親。兩家本是門當戶對,可陶灼灼也不知道怎麽就哄了母親來,現在母親要把我定給那個葛春茂……”


    “嗚嗚,殿下,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蘇夢雪哀哀切切地哭了起來。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蘇夫人將你許配給葛春茂,你也無話可說。”蕭會廷淡淡道。


    “殿下說的沒錯。”蘇夢雪淚盈於睫,“若這葛春茂本就是母親為我相看的人家,不管他品性如何,我也絕不敢抱怨一分。可是,葛家本來是和陶灼灼議親的,她看不上人家卻不肯隻說,反倒讓母親出麵從陶家的手裏把葛春茂搶了過來給我。”


    蘇夢雪站在蕭會廷身側,哀怨地看著他,“殿下,陶灼灼處處模仿姐姐,哄得母親將她當成了姐姐一樣。可她心思狠辣,哪裏有姐姐一分良善。若是姐姐在的話,才不會讓我嫁給葛春茂這樣的人。”


    “殿下,您不知道,姐姐她、她還曾經說過——”蘇夢雪臉上染上了一絲緋紅,眼神躲閃,嬌羞地側著身子不敢看蕭會廷,“姐姐還提過,說等她嫁進英王府的那天,讓我也一起……”


    蕭會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意思。時下確有這樣的風氣,嫡女出嫁時,家中庶出姐妹或者族中姐妹做為媵妾一同進入夫家,這是為了維護娘家的利益。


    他勾唇一笑,“夭夭才不會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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