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磐驚訝得差點握不住手機摔到地上。


    不久前費恩正在複核ct檢查結果,確認自己沒有誤判。恰巧蕭與時致電問候,他第一時間告知沈如磐的恢複情況,蕭與時便說可以將這個好消息通知給沈如磐。


    於是費恩一方麵保持和蕭與時的座機通話,另方麵通過手機和沈如磐取得聯係。現在費恩把兩條電話線都設成免提,相當於三人交流。


    形勢轉折讓沈如磐措手不及,她尚未整理好懵然的情緒,熟悉的、低淡的聲線便在耳畔響起:“那個研討會邀請過我,但被我拒絕。”


    這……沈如磐不知如何接話,蕭與時又道:“你在哪裏?背景嘈雜。”


    “我在涅瓦大街這邊的火車站。”她脫口而出大實話,語罷又覺得不妥,“我出來逛逛,看看風景。”


    “三更半夜在火車站看風景?”


    波瀾不驚的質疑,帶著不言而喻的默契。沈如磐忽然覺得蕭與時可能也關注了黃金聯賽,並且猜到她心情不佳。


    沈如磐迅速組織語言回答:“火車站廣場有一座很著名的列寧雕像,我在拍照。”


    電話那端一時再無言語。


    她清清嗓子想轉開話題,偏巧他平靜無異地開口:“祝你玩得愉快——費恩醫生,我有些事要處理,你們慢聊。”


    就這麽突然,蕭與時結束了電話。費恩也聊不了幾句就掛斷,隻留沈如磐一人。


    幸好三方互相看不見,否則沈如磐臉上的尷尬無所遁形。她又不是笨蛋,怎麽會不明白蕭與時早早下線的原因?


    他在柏林盼著她回來,她不但不和對方聯係,反而還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回避他的關懷,擺明有意無意都在拉開和他的距離。假如雙方位置互換,她也會覺得自己本將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蕭與時肯定又不高興了。


    今晚好不容易搭上話,她想問候他幾句,而不是像現在誤會又添一層。沈如磐點開手機通訊錄裏蕭與時的電話號碼,稍許遲疑便撥出去。


    電話隻響兩聲就通了,她放低姿態先開口:“剛剛費恩醫生在,我不便明講。我不是在看風景,而是在散心。”


    那端安靜片刻,低淡的聲音再度響起,不顯山露水,沒有任何波瀾:“就算中國隊今晚表現出色,你也無須看低自己。你很快就要出院,回國後重新恢複訓練也能取得好成績。”


    果不其然蕭與時關注了黃金聯賽,並且猜到她的感受。


    隔著千山萬水,沈如磐心中難言的情緒又不受控製地湧上來。她本想簡單地嗯一聲把不堪的話題帶過去,然而電話那端是唯一關心自己的人,她不再像之前避重就輕:“不是的,我沒有搭檔了,我也很難再找到搭檔。”


    他是聰明睿智的人,她不需要說太多,他什麽都懂。


    然而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未再開口。電話裏的氛圍安靜極了,他究竟是在沉思還是放下電話分心處理工作的事,她無從知曉。


    沈如磐驀然有點後悔給蕭與時打這通電話。她為什麽要把煩惱說出來?顯得自己像在發牢騷,博得他的同情。


    沈如磐倉促開口:“對不起,我不該和你說這些。真是不好意思,我……”


    “你以前也沒有搭檔。”蕭與時終於開腔。


    “什麽?”


    “你以前沒有搭檔,以後也未必需要搭檔。”


    他的聲線冷靜果決,隱隱提示著什麽。沈如磐怔了怔,突然領悟話中深意。


    她驚訝:“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從雙人滑轉到單人滑?”她打住,艱難地搖頭,“我已經25歲了,年紀太大,做不到,肯定做不到。”


    “如果你想做,自然做得到。就怕你尚未開始,先被別的人絆倒。”


    從容沉穩的一句話,反駁了所有的忐忑搖擺,給人莫大的信念支撐。


    這個建議有可行性嗎?沈如磐問自己,下意識地握著手機抬頭看向前方。


    火車站人流來往,站外的大屏幕仍然在重放比賽。閃亮的滑冰場,鋒利的冰刃從冰上劃過挫起的冰花,還有男女選手向最高難度發起挑戰的技術動作,都是她有生之年追逐的方向。


    當初她迫切渴望回到賽場,哪怕無人陪伴,哪怕萬人阻擋,她鐵了心也要如此。


    既然如此,她為什麽不選擇一個人毫無包袱地前進?反正她曾經就是女子單人滑選手,身體素質並不差。


    沈如磐此刻的感受猶如醍醐灌頂,她對電話那頭道:“蕭與時,謝謝你,我會慎重考慮你的建議。”


    隻表達感激是遠遠不夠的,然而心裏千絲萬縷的思念又不能明說,她隻能厚著臉皮多說幾句:“還有,謝謝你和費恩醫生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我何等榮幸能夠遇見你們,等我回到中國,我……”


    她想說,她會向身邊隊友好好介紹醫院,為有困擾的腰椎病患者延續福音。話未說完,電話那端蕭與時波瀾不驚地反問:“現在就說道別,是不打算再見我?”


    一語中的,她霎時啞聲。


    其實,也沒有必要再虛偽回避,是時候說出真心話了。沈如磐把手機從左手換到右手,低下頭輕聲說:“蕭與時,那天你問我的問題,我可以告訴你答案。”


    “我心裏有你,我甚至弄不清楚具體從那一天開始,我居然毫無自製地喜歡上你。”因為看不見他本人,她可以毫無保留地說出真心話,不過她終究是女生,對著一位成熟的男性告白,她的臉騰地紅了。


    她咬咬唇,繼續往下說:“能夠被你同時喜歡,我覺得是老天對我關掉所有門之後打開的一道窗。那天晚上那個吻……我是願意的……可是對不起,我現在的狀態不適合發展感情,我也沒有能力維持一段穩定的關係。”


    電話那端的男人依然冷靜:“為什麽?”


    “你是完美的,值得被專心對待。相反我很不專心,我不是惦記著自己的身體狀況就是耿耿於懷職業前景,難免忽略你,不能給你對等的幸福。你就當我們沒有相遇,或者相遇了也隻是泛泛之交。你一定會遇見非常完美的女性,她會給予你我不能給的……”


    話未說完,耳邊忽然響起一句話。這句話既是從電話擴音器遠遠傳來,卻又真實得近在咫尺。


    “沈如磐,你抬頭看看對麵。”


    聲音清晰,平靜,帶著熟悉的抑揚頓挫。沈如磐怔了怔,循聲望去。


    金色的月光灑落在廣場對麵的開合大橋,橋上有一位身姿頎長的男人。他遙遠無聲凝視著她,俊朗的麵容就像一場縹緲的夢,但又真實地跨越柏林、聖彼得堡兩座城市遙遠的空間距離,忽如其來出現她的麵前。


    沈如磐望著橋上的蕭與時,隻覺得心髒重重地跳了下,接著很多情緒不受控製地通過血液流動泛濫開。


    她不可思議地開口:“你怎麽會在這裏?”


    蕭與時安靜一秒,回答:“其實剛才你問我為什麽不來參加研討會,我隻答了前半句,後半句是‘穆勒教授希望我出席,我考慮幾日,終究還是來了。”


    還有一個事實蕭與時也沒說。方才通話時,他剛好結束晚間會議,乘出租車穿過涅瓦大街火車站。雖然稍後他在電話裏倉促收線,但他終究不放心她,吩咐司機調頭折回來。


    他隻想確認她會不會偷偷躲在某個地方黯然神傷,卻沒有預料到她會主動給他電話。


    “你來多久了?”沈如磐又問。


    “一周。”


    “研討會還沒有結束?”


    “三天前便基本結束,但我拓展了一些課題,又繼續留下來。”


    不必再追問。他為何會來,又為何來而不走,隻為這座城市是距離她最近的地方。


    沈如磐的心裏充斥著難言的滋味,不好受地說:“你何必這樣,我……”


    “你不要覺得困擾。我這麽做隻是希望萬一你想起我,想回到柏林,我能第一時間接到你。”


    他的聲音從容自持,娓娓勸說:“如磐,我沒有你說得那麽完美。我是個喜歡獨處的人,遇到你之前,感情的事從未認真考慮。我常常因為沉浸在學問研究中,沒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家人——就像我和你,我們在一年多的時間裏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如果你因此感受不到我對你的感情,我也能理解。”


    “那天晚上你告訴我,你不需要陪伴,想走的路可以自己一個人走。那麽,我能不能成為你身後的男人?當你疲憊困頓的時候回頭看,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就好。我遇見你,喜歡上你,我知道如何妥善地維持我們的感情關係,而不是讓彼此被束縛牽製。”


    蕭與時平靜地將一番言語說出來,字句質樸平淡,但字裏行間蘊含的深情卻激得沈如磐眼眶一熱。


    “人生短暫,在此有限的旅途裏,愛一個人,攀一座山,追一個夢,是可以並行。如果你讚同我,讓我走過去找你,好嗎?”


    情話動人,沈如磐聽到這裏再難負荷胸口飽漲的情緒,快步向他奔去。


    他們之間隔著廣場,也隔著運河和橋。幾百米的距離變得那麽漫長,她跑得著急,呼吸一下子就喘了,但還是堅持朝著他的方向奔去。


    他反應過來折身下橋,但很快發現自己去不了她所在的地方。因為這座橋是開合大橋,夜深了,開合大橋中間的橋麵打開,方便貨船通過,無形中變成了一座“斷”橋。


    她不知所措起來,幸而他反應及時,指下反方向的環形公路:“走那邊!”


    距離愈發迂回,但相對位置迅速縮短,兩人都迫切地奔著對方而去。


    麵對麵的那一刻,她緊緊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胸口,語氣是罕見的苦澀:“蕭與時,我不想步父母的後塵,因為一時的迷戀而變成一世的怨侶。”


    “不會的。”


    “你在德國教書做學問,我在中國閉關訓練。我們見不到麵,聊不了共同話題,不能及時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也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


    “但是太辛苦,我甚至好幾年都沒有辦法和你結婚生兒育女——不以婚姻為目的感情關係是不道德的,真的沒有關係?”


    這樣的疑問,其實是一個女生麵對愛情時的患得患失。他何其細致,驟然意識到她的內心隱藏著從未對他說出口的深愛。


    欣慰的滋味一下子湧上胸口,是那麽的出人意外,充滿脈脈柔情,於是他情不自禁低下頭,吻了吻懷中人的麵頰,低沉的嗓音夾雜著從未有過的寵愛:“沒有關係,通通沒有關係。”


    她終於問不出別的問題。


    深埋在他懷裏好一會兒,她不好意思地囁嚅嘴唇:“蕭與時——”


    “什麽?”


    “帶我走吧,我要跟你回柏林。”


    第43章 物理學家的情話


    “帶我走吧, 我要跟你回柏林。”


    聽到她的話, 蕭與時揚起唇笑了, 抬手摸了摸她酡紅的臉頰:“天亮就走。”


    他握住她的手腕, 往下移親密地扣住她的五指。她也安靜地由他牽著手往前走。


    午夜悄然來臨, 運河在月光的照映下波光瀲灩。巴洛克式的街道縱橫交錯,遠處華燈點點影影綽綽。所有景象是如此美好, 沈如磐覺得從胸腔裏長長舒出一口氣,周身彌漫了一種久違的寧靜輕鬆。


    “你瘦了。”蕭與時開口說道。剛在將沈如磐攬在懷裏的時他便覺得她輕了點,現在一路走來握著她的手不曾放開,他確認她真的瘦了。


    蕭與時不禁問:“陸楠沒有照顧你?”


    “他?他住在運動員村, 連出來見我的時間都沒有。”


    “那他為什麽帶你來聖彼得堡?”


    “看比賽啊。”沈如磐當然知道蕭與時在想什麽,轉頭瞅他,“不然幹嘛?我和陸楠談戀愛?”


    蕭與時是什麽人, 四平八穩地回答:“我沒那麽想。”


    喏。口頭越不以為意, 心中越這麽想。


    沈如磐可不敢忘記上次在費恩醫生那裏發生的一幕。她主動道歉:“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興。那天你突然開口提醒我記得看表演賽,陸楠便猜到我們的關係,還問我要不要去。我心裏亂糟糟一夜未眠,第二天既是散心也是陪陸楠逛一逛柏林, 就和他出去了, 一不小心看了場動物喜劇電影。”


    蕭與時側目看看她,接腔:“然後?”


    “沒有然後。”沈如磐尷尬地說, “那天在費恩醫生辦公室, 目睹你轉身離開, 我非常難過。後來娜塔莎告訴我, 你放手不管教練團隊,我便知道你再也不想見到我。我無地自容,覺得在柏林待不下去,隻能來聖彼得堡排遣煩悶的情緒。”


    她解釋完前因後果,收住步子拉著他麵朝她,主動握住他另一隻手,變成和他十指交扣。


    她看著他的眼睛說:“蕭與時,我的心裏隻有你。陸楠也好其他人也罷,我從來沒有和他們做過過分的事。現在牽著你的手跟你走,往後不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撒開。你也是,不要輕易放開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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