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搖頭:“我在想, 我一聲不吭地來了,教練和隊友見到我會不會感到尷尬?”


    “怎麽會。我告訴他們你要來, 他們都很期待。”


    今日是中國花樣滑冰隊入住黃金聯賽運動員村的日子。教練和隊友們從國內直飛聖彼得堡,陸楠和沈如磐則從柏林起飛前往目的地。


    離開機場搭上計程車,陸楠看看表:“時間還早,隊友們有可能剛抵達運動員村。我們去看看,說不定趕得上第一輪場地適應訓練。”


    沈如磐連心理建設都來不及做, 直接見到了闊別一年餘的隊友們。


    原以為見麵的氣氛肯定尷尬, 沒想到氣氛出乎意料地不錯。一來大家相伴了十幾年, 都是為國家榮譽共同奮鬥過的夥伴,情誼猶在;二來大家一直以為沈如磐的手術失敗,舊病複發,沒想到她本人看起來極其正常。於是大家對她的求醫經曆又好奇又敬佩,紛紛詢問詳情,壓根沒提“拆隊換人”之類的尷尬事。


    手術、骨贅、放療和靜養,沈如磐事無巨細能回答的都回答。末了向隊友贈送禮物的時候,她見到了曾經頂撞過的領導——總教練。


    她趕緊打招呼:“總教練好。”


    到底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苗子,這一聲稱呼,總教練的心中也是湧上諸多感慨:“小沈,別來無恙。”


    沈如磐剛要接話,陸楠搶白:“教練,你可不能隨便叫如磐‘小沈’了。人家現在是德國小有名氣的外籍教練,剛指導一位選手奪得了德國女子花樣滑冰單人滑項目的冠軍。”


    “是真的嗎?”總教練詫異。


    沈如磐尷尬了:“陸楠瞎扯,沒那麽誇張。”


    “我說的是實話。你不要不好意思,畢竟是金子到哪兒都會發光。”陸楠笑嘻嘻地說完又對總教練道,“教練,我抓緊時間帶沈如磐看看場館,了解環境。”


    兩人一走,總教練好笑道:“這個陸楠,明著暗著搞暗示。”


    *


    黃金聯賽是國際滑聯(isu)舉辦的世界頂級花樣滑冰賽事之一,每年舉辦一次,輪流在各個國家舉辦。中國選手在東邊場館訓練。


    眼下剛下飛機不到24小時,女單、男單、冰舞項目的選手練了一會就走了,隻剩下童欣在館內做冰上負重訓練。


    負重訓練要穿沙袋背心,童欣練出一身汗。她用毛巾擦臉,恰好看見沈如磐,臉上頓時流露出幾分複雜,口中仍然稱呼沈如磐一句“沈姐”。


    在沈如磐眼裏,她和童欣是陸楠的兩任搭檔,又不是前任、現任女朋友,於是沈如磐主動解釋:“我來聖彼得堡是給大家加油打氣,請別介意。”


    “我知道,教練提起過。”童欣說完轉頭又繼續自己的練習。這次雙人滑項目的比賽,陸楠和童欣要完成幾種不同難度的三周拋跳。為了提高拋跳的完成質量,童欣常常在合樂練習之前單獨做一套負重訓練。


    等到童欣的狀態提起來了,她和陸楠的第一次適應性訓練隨之開始。


    很難說是不是沈如磐的到來讓童欣感到緊張,從一開始的連續跳躍,童欣的落冰就很勉強,腿伸展度不足,勉強站住。乃至後麵的一些雙人旋轉,同步也不太好。


    雙人滑不是單人滑,兩人的動作同步性好分數才高。而同步性好,又是靠漫長的時間積累以及默契配合——默契不可能一蹴而就,等到兩個小時的訓練時間一晃而過,童欣臉色不佳,自己跑出去冷靜。


    陸楠為難地看沈如磐一眼:“你等我一會,我去看看童欣。”


    片刻後陸楠回來了,童欣仍然沒有回來,想必還需要再冷靜會兒。


    沈如磐不得不問一句:“我在這裏是不是打擾到她了?”


    陸楠搖頭:“就算你不在這裏,童欣也難免心情緊張。但凡有勝負欲的女選手,都不希望被過去的標杆比下去。”


    沈如磐明白,童欣既是和她比,也是在和自己較勁。每個遠動員都希望超越過去的標杆,提高自己。


    思及此,沈如磐問:“你和童欣磨合順利嗎?”


    “還行,今天有些特殊,大概是童欣剛下飛機狀態沒調整好。”


    “那你的手呢?是訓練過度拉傷的?”


    陸楠嗯了聲,又補充:“我倆以前訓練時,我的手也常常過勞拉傷——這太正常了。”


    沈如磐意外:“你真維護童欣!”


    “不是的,搭檔要有為對方加油打氣的覺悟。”陸楠好笑著說,“我也不是刻意維護童欣。童欣和你不同,你冷靜沉著,她的內心更加纖細敏感,我得多包容她,否則她總以為我惦記著你,看不上她。”


    沈如磐怔了怔,張唇語氣一緩:“對不起,我不該調侃你。”


    陸楠卻笑著敲了敲她的腦袋:“你調侃,是因為你吃醋了吧。”


    “哪有!”沈如磐窘了。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和童欣的參賽曲目?”


    “是什麽?”


    “宋家王朝。”


    沈如磐瞬間明白了選擇這首曲子的用意。《宋家王朝》的音樂大氣磅礴,能渲染情緒,陸楠和童欣屬於老將帶新手,應該壓得住。


    陸楠卻道:“教練給我們改編了動作,我總覺得最後幾處地方銜接不順。”


    他問她:“你還記得當年嗎?我們完成拋跳,然後是弧線變刃步、雙人聯合旋轉、托舉轉體三周半、再接……”


    “再接莫霍克變刃步,刀刃從右前內改成左後內,然後進入第二次拋跳以及螺旋線。”


    陸楠訝異:“你記得這麽清楚。”


    沈如磐笑了笑:“這場比賽彌足珍貴,不敢忘記。”


    也是,那時陸楠和沈如磐剛升上成人組,沒有多少國際大賽的經驗就迎來冬奧,整個訓練周期背負了極大的心理壓力,兩人常常從天亮練到天黑,一個動作接一個動作苦熬,停下來的時候都快要找不到腰和腿在哪。


    痛苦的付出也得到回報,每個動作他和她都掌握得爛熟於心。冰上表演時,從手臂起伏到指尖的細微動作,從兩人回眸對視含笑的雙眼,再到融情於景自然而然地靠近和擁抱,都說明他們投入了內心最純真的情感。


    一場比賽不僅僅是競技,也是藝術。


    隻可惜最高難度動作四周拋跳失敗,兩人與獎牌失之交臂。


    陸楠壓下心中的遺憾,衝沈如磐挑下挑眉:“你要不要上冰,和我找找當年的感覺?”


    “啊?”


    “去掉所有難度動作,隻保留簡單的步法及旋轉,對你而言應該沒問題吧。還是說你靜養太久,滑不動了?”


    真是小瞧人。沈如磐接下“挑戰”,脫掉外套換上冰鞋,滑上冰麵。


    她的體重控製得極好,依然輕盈纖瘦,再加上長發柔順地紮在腦後,淺色上衣勾勒著身體曲線,乍看起來不像運動員反而是初學者。陸楠不放心地拉著她的手試滑了一段距離,注意到她腳下用刃靈活,便知他多慮了。


    “開始嗎?”他問。


    “好啊。”


    顧及身體,兩人隻滑最後的部分,也就是從弧線變刃步開始。


    雖然沒有放音樂,《宋家王朝》的比賽也逝去六七年,但艱難且長久的訓練形成的肌肉記憶無法被輕易抹去。


    所有的動作就像刻入骨子裏,十二年時光培養的默契也在動作過程中自發地流露。同步極高的雙人旋轉、輕鬆的試托舉、不減速直接進入高難度的莫霍克變刃步……一切猶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塵封的記憶好像被開啟了。她滑行轉身,回眸凝向他,嘴角彎彎模樣;以及她和他定軸旋轉,彼此雙手緊扣的熱度和力量;還有兩人為了保持高度同步,不約而同把呼吸調整成一致的節奏,全都和過去契合。


    轉眼便是結束部分。


    記憶裏悲愴音樂在耳邊回蕩,一連串化繁為簡的動作之後,他擁她入懷。


    他的頭靠在她的胸口,耳朵下麵是她加急的心跳。在這似曾相識又難能可貴的一瞬間,他的心髒也跳快了。


    沈如磐平複下呼吸,奇怪地問:“這不挺順的嗎?哪裏銜接不順?”


    不聞回答。


    她推推懷中人,哎了聲。


    陸楠放開她,抬頭直視她的眼睛,頓了頓才回答:“就是感覺不順,也許是因為最後的結束動作太溫情了。”


    這倒是。沈如磐當年也覺得結束動作太溫情,明明《宋家王朝》的主題曲意在表達一出蕩氣回腸的史歌,最後的擁抱溫情脈脈,似乎有點不妥。然而當時沒有更好的思路,隻能這麽決定。


    沈如磐思考許久也沒有好想法,便說:“我再想想,有好建議和你說。”


    “行。”


    冰上滑行看起來輕鬆,實際相當耗體力。沈如磐累了,坐在冰上緩解一下,再開口時語氣有些感慨:“時間過得好快,這居然是七年前的比賽了。”


    陸楠也坐在她身旁,聽她說話。


    “好遙遠。我們那時天天練,練得都要累癱了,卻不敢休息,隻能像現在這樣坐在冰上歇一歇,而後起來接著練。你說,我們當年是不是太緊張?明明訓練時拋四周跳都成功了,為什麽正式比賽還是失敗?”


    麵對這個疑問,陸楠若有所思片刻,側過臉看她:“說起來,好像就是從那次摔倒開始,你的腰就不太好了。”


    “哪有,你不要胡思亂想。”


    她安慰他,說完抿唇一笑,嘴角露出兩個可愛的梨渦。再加上剛運動完氣息不穩,臉頰緋紅,鼻尖還有一點晶瑩的薄汗。這樣的畫麵會給人錯覺,仿佛美好的年少時光又回來了。


    陸楠凝視她片刻,想伸手替她拭汗又覺得不妥,起身拉她:“起來吧。冰上太冷,當心著涼。”


    她不用他拉,自己就能站起,活動下脖子又轉轉腰。


    陸楠瞅瞅她這些“老態”十足的養生動作,欲言又止,末了還是忍不住歎氣:“如磐,等我比完黃金聯賽,暫時退下來陪你養病吧。”


    “為什麽?”


    “假如你真是因為當年的原因被我摔壞了,我要對你負責啊。”


    “呸呸。我健康的很。”


    閑聊間,沈如磐無意識地側頭,見到不知何時去而複返的童欣。


    童欣立在場館門口,也不出聲,目光閃動盯著冰上的沈如磐。沈如磐一下懂了,連忙解釋自己的行為,又迅速回到場邊,脫掉冰鞋穿回外套。


    整理好自己,沈如磐對童欣說:“你和陸楠接著練習,我不叨擾先走了。”


    運動員入住運動員村後,基本上就不能再隨意出來。陸楠想到沈如磐一個人住在聖彼得堡的酒店,交待道:“你好好休息,有空通電話。”


    沈如磐從嗓子裏嗯一聲應著,揮揮手走了。


    第39章 聖彼得堡(2)


    稍後的幾天, 陸楠但凡有空就聯係沈如磐,問她要不要再來運動員村看看訓練情況。


    沈如磐顧及童欣都推辭了,老實待在酒店,白天晚上看一看陸楠發過來的訓練視頻, 和他聊一聊哪裏的細節不妥、如何改善。


    就這樣過了幾日, 陸楠在電話那頭提議道:“你也不能總是待在酒店, 否則和待在柏林的病房沒有區別。要不你讀讀旅遊攻略,出去逛一逛?”


    這倒是個主意。尤其在粗粗翻閱旅遊攻略,得知德語是俄羅斯人的第一外語之後,沈如磐決定逛逛聖彼得堡。


    聖彼得堡地處涅瓦河口三角洲,被著名的涅瓦河及城內的運河分成了44座島嶼, 由大大小小580多座橋梁連接。故水路交織如網,涅瓦大街便是城中最著名亦是最古老的街道,又名——“遠大前程大街”。


    跟著地圖導航以及用德語問路, 沈如磐順利地來到目的地。


    和攻略上說的一模一樣, 這是極具觀光價值的曆史老街:喋血大教堂, 喀山大教堂、伊薩基輔大教堂、還有果戈理故居、柴可夫斯基故居……這麽多絢爛豐富的曆史遺跡逛下來, 沈如磐深刻感受到俄羅斯帝國的權利和榮耀。


    她隨手拍了些照片發給陸楠。他沒回,想必正在揮汗如雨做場地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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