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與時坐在窗邊,下意識側頭看了眼窗外,便在這時,他輕而易舉瞧見沈如磐。


    或者該說,是陸楠和沈如磐。


    初夏已至,繁花盛開,醫院的林蔭道鬱鬱蔥蔥。陸楠騎著自行車載著她從醫院正門一路晃悠進來,有說有笑。也不知道兩人具體聊什麽,沈如磐嘴角一抿露出兩個淺淺的渦,眉目間的神情柔軟極了。


    自行車停住。


    陸楠低下頭聽她講兩句,接著下車從車籃裏拎了兩袋東西給她。她抬手整理下額前的頭發,便向門診大樓這邊走來。


    不一會兒,人未至,她含笑的聲音連同甜甜的奶油香味就出現在門口:“費恩醫生,來吃蛋糕。”


    費恩好奇:“沈女士,你出去玩了?”


    “嗯。”她點點頭,把兩袋沉甸甸的東西放到辦公桌上,“除了蛋糕,還有陸楠路過轉角咖啡店時,請大家喝的咖啡牛奶。”


    她邊說邊拿飲料,兩張小票恰好從購物袋裏掉落出來。風從窗戶吹入,小票隨勢往前飛,剛好落在蕭與時的腳下。


    沈如磐這才注意到蕭與時的存在,一下愣了。


    蕭與時卻沒有看沈如磐,視線靜靜地垂下——那是兩張電影票。時間場次剛好是13:14,也就是他等待她的兩三個小時的時間裏。


    蕭與時此前一直有種感覺,沈如磐對他心有不舍。


    然而她終究拒絕了他,這是否如她所言,他在她心裏的分量並不重要?


    是不是他真的做錯了,那個會被他打動,願意和他兩情相悅的女人,由始至終隻是他的錯覺。


    蕭與時沉默幾秒,緩緩抬起視線,目光卻沒有對上沈如磐,而是投向費恩醫生。


    “您慢用。”他的聲音不急不緩,說不出的冷淡,語罷也不正視沈如磐一眼,起身直接離開。


    電光石火間,沈如磐迅速反應過來。


    她和陸楠出去“玩”,又是買東西又是看電影,蕭與時肯定怫然不悅——換成她,她當初隻是稍稍想一想蕭與時有別的女朋友,心裏就夠不是滋味。


    沈如磐下意識轉身要追,幾乎是同時,費恩醫生納悶地開口:“hsiao怎麽說走就走?我還以為他來找你。”


    腳步驀然收住。


    追上去又能說什麽?告訴蕭與時,他誤會了,她沒有他想得那麽三心二意?這樣的她是不是太奇葩了


    沈如磐的目光投向費恩,抿著唇緩緩問一句:“蕭教授什麽時候過來的?”


    “好像是午後。他今日倒是得空,坐了許久。”


    他應該是想來接她。


    ……


    從門診大樓出來,沈如磐心神恍惚地往前走。陸楠就在身旁,不知異樣和她討論晚餐吃什麽。她的腳下忽地被什麽絆住,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踉蹌,幸好陸楠眼明手快扶住她。


    “你還好嗎?在想什麽?”陸楠關切道。


    她的狀態有些亂,看著陸楠喃喃地說:“我好像錯了。”


    她以為自己能看淡看開,偏偏就在剛才,蕭與時不正視她一眼就離開,她驟然意識到高估了自己。


    “什麽錯了?”陸楠麵露困惑。


    想說的話就在嘴邊,她活生生又啞火。


    她抿了抿發幹的唇,勉強換了個話題:“陸楠,我有點累了想睡一會。你晚餐自便好嗎?”


    不等回答,她頭也不回匆匆離開。


    *


    *


    傍晚的時候,沈如磐接到了娜塔莎的電話。少女第一句話便透出低落:“沈教練,你和霍夫曼先生怎麽都沒來看我的表演滑?”


    沈如磐出奇沉默,半晌說:“我和他有點忙。”


    娜塔莎長長地調噢了聲,似乎不怎麽相信,果不其然又追問道:“你們是不是昨天晚上喝多了,然後……”


    “沒有,你不要瞎猜。”


    “可是昨晚有人分明看見你們在路上接吻,證據確鑿。”


    沈如磐一下沒了聲音。


    電話那端娜塔莎再也按捺不住,驚歎:“難怪霍夫曼先生通過其他人轉告我,往後我的比賽就由你一人負責,他不再直接參與。這麽看來,霍夫曼先生的支持和退出,其實都是為了幫助沈教練的事業轉型——他對你真好!”


    “不再……直接參與?”


    “對啊。”娜塔莎開心地笑了,“沈教練,你和霍夫曼先生從一開始就在偷偷談戀愛吧?”


    “短節目比賽那天我問你,霍夫曼先生能來嗎?你說,‘他來不來都不重要’,語氣怎麽聽怎麽都覺得別扭,其實你當時在生悶氣,怪他沒有時間陪你吧?霍夫曼先生稍後又來看比賽,肯定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哄你開心——對嗎?”


    事實佐證具體,邏輯清晰無誤,娜塔莎覺得自己應該沒有搞錯什麽,實話實說:“我們所有人都覺得你們在偷偷談戀愛,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不能公開。現在明白了,原來你身份特殊,不宜公開。”


    娜塔莎所言不假。


    團隊為什麽成立,即使從未挑明理由,單看沈如磐對整體的掌控,以及蕭與時對沈如磐的傾力支持,所有人心中再清楚不過。換句話講,蕭與時和沈如磐的關係,是所有人都懂的“秘密”。


    “沈教練,我很感謝你。”娜塔莎在電話那頭鄭重地說,“如果沒有你,霍夫曼先生也不會傾力支持我,能遇見你們是我的幸運,謝謝。”


    麵對熱情又真誠的感謝,沈如磐張了張唇,說不出一個字。


    她今天下午已經感受到蕭與時的冷淡了,卻沒想到他如此當機立斷,說什麽“不再直接參與”,其潛台詞就是徹底遠離她。


    也對,她拒絕了他,他疏遠她也是應該。


    這不就是她口口聲聲說的“他有選擇別人的權利”嗎?


    沈如磐苦笑。


    *


    此後的日子,沈如磐哪兒也不去,整日待在病房,說是聽古典音樂陶冶情操,更多的時候則是聽著古典樂發呆,思緒不知道飄到哪裏。


    這樣的靜養無益身心,她睡眠不佳,氣色也越來越糟。陸楠問她為什麽,她隻道季節變化,哪怕睡得很多還是睡不夠。


    又過了一日,陸楠來醫院探望她:“如磐,我不能在柏林久待,後天就該走了。”


    沈如磐強打精神點點頭,把準備的伴手禮都拿出來,裝入他的行李箱。大抵是睡眠不好注意力不集中,有些小東西明明放進去了,她以為沒有,皺著眉頭翻箱倒櫃找了許久。


    見她內心雜亂,行為舉止也跟著混亂,陸楠低低歎口氣,喚住她無意義的忙碌,又說:“如磐,我來柏林之前,曾經誠懇地和總教練談過,希望他能把你召回花樣滑冰隊。”


    “總教練說你的身體狀態未知,實在沒有辦法破例。不過,考慮到你是拿過很多金牌的運動員,他建議你不妨以教練的身份回歸隊伍,執教雙人滑。”


    一席話來得突然,沈如磐果斷搖頭:“我不想當教練。”


    “我知道你還想回歸賽場,所以這件事我本來也不打算告訴你。但現在——”


    陸楠頓了頓,語氣維持正常,而不是同情或憐憫:“你的精神狀態不好,瞻前顧後把自己束縛得太緊,是否考慮換個環境跟我去聖彼得堡?不一定要做什麽,哪怕隻是看一看比賽,也能轉移注意力紓解壓力。”


    “等到壓力沒那麽大了,你再想想和蕭與時的感情。說不定思想包袱一鬆,感情又有挽回的餘地,你也能和蕭與時在一起。”


    沈如磐聽完沒有立刻回答。


    良久她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顫了顫,囁嚅:“讓我想想。”


    *


    這一想就是兩日,沈如磐最終同意了。


    突然決定離開柏林,一係列的事情都要做相應的調整。例如她的身體數據追蹤、ct複查,都要選擇一家聖彼得堡的兄弟醫院代做,然後把結果傳回柏林分析。


    幸有費恩醫生,他很快搞定這些事,半是說笑半是感慨地道:“我一直以為沈女士會堅持留在這裏直至健康出院,現在換個環境也好,免得悶出毛病。”


    沈如磐沒說什麽,低低嗯了聲。


    那日沈如磐簡單收拾完行李,去找費恩醫生辦離院手續。她推門走入辦公室,沒見到要找的人,卻見到蕭與時背對她立在窗前。


    午後陽光正好,光線將他的身形輪廓勾勒得挺拔頎長。


    沈如磐意外地收住步子,而他聽見聲音回頭,俊朗的麵容鍍了層金色的光芒,愈發襯得眉目俊朗,氣質清明。


    她的內心不受控製湧上悸動,表麵上隻能若無其事擠出一句:“我找費恩醫生。”


    他頷首,聲音淡淡開門見山:“聽說你要去聖彼得堡。”


    “嗯。”


    “去多久?”


    “不清楚……可能很短。”


    “也可能很久?”


    陽光下蕭與時看待她的目光格外平靜,她一下啞然,幾乎要拚盡勇氣,才能不從這般清冷深邃的視線裏倉惶避開。


    蕭與時靜靜凝視她片刻,又問:“為什麽去?是覺得我的存在會打擾你?”


    言語直接,沈如磐被刺得心裏發苦。她隻能堪堪說句“不是的”,而後垂下頭,咬著唇無言以對,臉上神情說不出的難堪。


    她否認了他的話,他沒有再繼續問,於是兩個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屋子裏很安靜,在這不受幹擾的環境裏,他目光深深地望著她,須臾說:“沈如磐,你的心裏究竟有沒有我?”


    聲音淡淡的,醇醇的,沉穩直接,沈如磐一愣。


    她原以為他不再搭理她,沒想到他會出口說出這樣的話。


    她錯愕地抬頭。倆倆相望的氛圍持續一會,他波瀾不驚開口:“如果有,早點回來。”


    話落,他卻無別的言語,邁步離去。


    第38章 聖彼得堡(1)


    聖彼得堡, 俄羅斯著名的城市, 城市名字卻源於德語直譯:sankt petersburg。


    作為一個高緯度城市,從夏季開始, 金色的陽光牢牢地控製著聖彼得堡, 可謂“日不落”。哪怕此刻是晚上8點, 沈如磐一下飛機仍然被充足的日光晃迷離了眼。


    十字架、穹頂、尖塔等歐式風格建築群是那麽的熟悉,她恍惚有種錯覺,數小時的飛行並未讓她遠離德國,她依然能夠感受到柏林的氣息——這大抵是因為東德被蘇聯管製四十年,她因烏及屋, 觸景生情。


    然而粗沉的俄語躍入耳朵,她又確定自己已經離開柏林, 來到了一座沒有蕭與時的城市。


    肩膀忽然被輕輕拍了下,她回過神,轉頭對上身邊人。


    陸楠問:“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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