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慈收回視線,突然笑得有幾分邪氣,他便不再管陸蒔蘭,而是開始脫自己的衣裳。黑色的絲質外袍,被霍然抖開,搭在一旁突起的幹爽石頭上。


    陸蒔蘭聽到衣裳摩擦發出的聲音,餘光瞟向蕭慈的動作,隨即慢慢抓緊了自己的衣角,她知道,蕭慈這也是正常行為。濕的衣裳黏在身上誰都不舒服,升火不就是為了烤幹麽,能脫下來當然比穿在身上烤更好。


    她再次提醒自己——你是男子的身份。便如老僧入定般,依舊很淡定地坐著。


    蕭慈本是想連中衣也脫掉,想了想,還是算了。他雖不說話,但目光卻始終落在陸蒔蘭那邊,隻覺先前她身上那香氣,實是好聞。


    大家貴族的男子衣物也是要熏香的,京中許多公子的衣裳上都有香氣,但蕭慈可以肯定,那是她自己的體香。


    陸蒔蘭已索性閉眼,卻很快聽到男子的腳步聲靠近,嚇得她立即睜開眼,是蕭慈站到她麵前,道:“陸禦史還是過去烤烤火吧,你這樣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蕭慈這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貴的,顯宗最寵愛的兒子,可比蕭衝鄴的父親更受顯宗喜愛。嬌慣出的兒子難免紈絝自傲些。這般一而再的請人,還是他頭一回。


    他也並非蕭家人典型的相貌,而是隨了他那位美冠六宮,據說曾令顯宗因過於沉湎房中險些猝死的段貴妃。也因此,蕭慈的母家那時才能積累實力,獨尊一方,連逆王蕭真也拿他沒有辦法。


    因此,蕭慈若有心賣好,他的外表其實很具迷惑性。壽王風流的名聲在外,但還的確都是旁人主動想貼著他,不是他強迫了旁人。反而是蕭慈對人更為挑剔,模樣特別出眾,還要風姿獨具的,才瞧得上眼。


    陸蒔蘭抬頭看看他。其實她的身體底子還不錯,不容易染風寒的。


    就算蕭慈此刻表現得再像正人君子,她也不習慣和一個隻穿著中衣的男人靠這樣近。尤其是這樣的光線,這樣的洞穴中。


    這時,洞口卻響起侍衛驚訝的聲音:“首輔?”


    陸蒔蘭聞聲更是詫異。首輔?從這裏到京城裏,再快也不能立馬趕來吧?首輔是如何會出現的。


    她並不知道,霍寧珘這兩天本就在京畿大營,隻是行蹤不為旁人知曉罷了。暗哨發現壽王等人在京畿大營附近出現後,立即就有人去稟報霍寧珘。


    蕭慈挑了挑眉,還是來了。


    霍寧珘是從京畿大營過來,自然有人給他撐傘,但這樣的暴雨,有傘也隻是頭發是幹著的,身上早就濕透了。


    他一進山洞中,便看到坐在角落的陸蒔蘭,還有她身邊的蕭慈。蕭慈已不知這樣纏著陸蒔蘭多久了。


    霍寧珘神色如常,隻是那雙墨色的狹長眼眸中,晦暗不明,下頜線條微微收緊。


    蕭慈先嗬了聲,算是歡迎他的到來,道:“居然親自來這種地方辦理公務?實是身先士卒的好首輔。”


    霍寧珘與蕭慈對視片刻,唇邊笑意譏誚:“王爺也開始關心臣僚,更是稀罕。”


    霍寧珘的到來,想到他那天在她房裏的反常舉止,令陸蒔蘭更加緊張,但內心深處,又覺得安心了一些。


    這洞子不大,一目了然,霍寧珘見已沒有幹燥的樹枝可以用,便徑直來到陸蒔蘭身前,道:“去那邊。”


    陸蒔蘭看看霍寧珘,對方修偉的身軀已朝她俯下身,她手臂一緊,便被他從地上拉起來。霍寧珘幾乎是虛虛將她摟在懷中走向火堆,順道遮住了蕭慈看陸蒔蘭的視線。


    雖然霍寧珘不是完全抱著她,但這姿勢也很是“友好”了,的確很符合霍寧珘對他們新關係的定位。她又抬頭看了看他,總覺得首輔在生氣。


    第44章


    蕭慈看著霍寧珘這攬人的動作,沉默少頃, 道:“還是老七管用啊。我怎麽叫陸禦史, 都叫不動。”


    陸蒔蘭總覺得蕭慈這意思, 似乎是在嘲她“吃硬不吃軟”,便沒有說話。


    霍寧珘更是懶得管蕭慈,隻問陸蒔蘭:“怎麽回事?”


    陸蒔蘭知道他問的是聶書雲的事, 便將來龍去脈,一一道出。


    霍寧珘看了看陸蒔蘭, 知道她此刻心緒難寧,便也沉默下來。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雨勢收得倒與下時一樣幹脆。天空再次放晴, 山間現出一彎彩虹,林中的樹葉尖上,依舊有水珠不斷往下滴。


    蕭慈派出去的侍衛也都陸陸續續回來, 道:“王爺, 沒有找到人。下了這樣大的雨, 河裏的水更急,不知那聶書雲是否掉到河裏,被水衝走了。”


    這就是生死不知。眾人一時陷入沉默。


    這世上, 能提前推測的事很多,唯有各人的生死命數不可揣度。有的人連吃東西都能被噎死, 有的人遭遇大難卻未必會死。


    霍寧珘隨即下令:“從京畿營東衛調兵,擴大搜索範圍。活要見人, 死要見屍。”


    自是有人迅速領了去辦。


    聶書雲的搜尋暫無結果,霍寧珘便道:“你們先隨我回去拾掇幹淨。”這當然是指陸蒔蘭、蕭慈、謝遇非等人。


    他們身上的衣裳雖然差不多幹了,都衣擺上都是泥漿,先前風雨卷著山中泥土往身上砸,一身的汙濁可想而知。


    來到大營裏專供高位者視察時休息所用的宿館,霍寧珘讓陸蒔蘭跟著自己,另有侍人來請蕭慈和謝遇非,讓他們去專門的房間裏沐浴更衣。


    蕭慈卻負著手,不去那邊,反而一直跟著霍寧珘。


    霍寧珘驀地停下腳步,看向他,目光隱含不善:“你跟著我做什麽?給你安排的房間在對麵。”


    蕭慈卻是道:“霍七,我們不是好兄弟?怎麽你對陸禦史,比對我這兄弟還要照顧?”這是想做什麽,貼身照料?


    霍寧珘淡淡道:“我還有案情要先問陸禦史。”


    蕭慈真沒想到霍寧珘也有假公濟私的一天,道:“就算要詢問案情,也不至於這樣急迫罷?總得給陸禦史一些私人的時間。”


    “你以為都跟你一樣‘閑’?”霍寧珘哂道:“問完案情我還有別的事,哪有時間等她慢慢沐洗。”


    蕭慈:“……”必須顯得很閑的紈絝王爺一時也無話可說。


    謝遇非也發現了這兩位的你來我往,不禁同情地看看陸蒔蘭,自己這個好兄弟,真是好桃花沒有一朵,爛桃花倒是不斷,先是壽王,後是首輔……引來的都是些男人!也不知這是造了什麽孽?


    謝遇非以前都不知道身邊有這樣多好男風的,頓時慶幸自己的身板兒很安全。


    陸蒔蘭其實既不想跟著霍寧珘,也不想跟著蕭慈,她隻想跟著謝遇非……但這可由不得她自己選。


    連壽王也拿霍寧珘沒轍,陸蒔蘭自然是跟著霍寧珘進了房間。


    立即有人往裏麵的淨室抬水來,將寬大的木桶放滿。還將霍寧珘的一套潔淨衣物一同放了進去。


    霍寧珘便對陸蒔蘭道:“進去罷,你先洗。”說著,在窗邊的椅子坐下,拿起先前沒有看完的卷宗,打算繼續看。


    陸蒔蘭有些不安,她道:“首輔不是說,有案情要問我?”


    霍寧珘抬眼看看她這花貓似的一張臉,道:“你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麽樣子?還是先去洗幹淨的好。”


    陸蒔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臉可能很髒,但她看霍寧珘的臉還好。略想想,依然站在原地不動。


    霍寧珘隻好又道:“在我這裏你還怕什麽?誰還能越過我闖進去不成?”


    陸蒔蘭心道,怕的就是首輔你。當然,這話她可不敢說出來。陸蒔蘭其實也對霍寧珘說的做兄弟保持懷疑的態度。隻是她沒有辦法拒絕對方而已,首輔壓根不是她能拒絕的人物。


    霍寧珘笑了笑,陸蒔蘭想什麽,他一清二楚。但就是隻作不知道她在忌憚什麽。


    陸蒔蘭被霍寧珘看得沒辦法,知道扭不過對方,心一橫,便進去落了鎖。


    霍寧珘原本翻著卷頁的修長手指,卻有好一陣沒有動。他微微闔著眼,聽著淨室裏水被舀子從桶裏舀出傾倒的水聲。那水聲本無特別,但想到那沐浴的女子,喉間難免有些發緊。


    陸蒔蘭正在木桶旁仔細清洗小腿沾的泥漿,突然聽到兩下敲門聲,嚇得心都到了嗓子眼,道:“是……首輔嗎?做什麽?”


    她便聽霍寧珘低沉的聲音在外道:“先將你的衣裳遞出來,節省些時間。”


    她這身衣裳要洗滌晾幹,肯定得花一陣時間,霍寧珘這建議也屬正常。


    陸蒔蘭蹙著眉,心裏也清楚,霍寧珘真想要進來,她鎖著門也沒用,便隻得抱起自己的衣裳,將門打開一道狹窄的口子,將東西遞出去,道:“有勞首輔。”


    霍寧珘的確隻是想為陸蒔蘭省時間,他看向女子露出一截雪白小臂,凝目片刻,取走她的衣物,拿到門口,交代婢女立即洗淨晾幹。


    陸蒔蘭浴身的速度很快,不得不暫時裹上霍寧珘的衣裳。他的衣裳對她而言既長又大,她穿著空蕩蕩的,還得拎著過長的衣擺,走了出來。


    不過,那天她穿謝家五公子的新衣,半點異樣感覺也沒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首輔這衣裳不是全新的,她穿在身上,總有些臉熱,像是接觸到霍寧珘的人一樣。


    她趕緊輕輕搖頭,將這奇怪的念頭甩出去。


    讓陸蒔蘭鬆一口氣的是,首輔接著也去沐浴了,直到她穿回自己的衣裳,霍寧珘也沒有什麽異常舉止。


    當她再次問霍寧珘:“首輔是想向下官了解什麽案情?”


    霍寧珘卻是道:“方才我已從別處知道了。”說完沉默片刻,又將目光落在陸蒔蘭胸前,忽道:“你這一處,總用布條束縛著,久滯不暢,對身體不好。”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圓形小盒,是他剛讓月夭送來的,道:“我讓人製了通利的藥膏,你拿回去,每晚記得用。”


    等陸蒔蘭隨著霍寧珘的視線低頭,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一張臉簡直要燒了起來,紅得像要滴血。她用力垂著頭,就見男人的手拿著一枚天青色的琺琅小圓盒,遞到她眼下。


    其實,這個問題嬤嬤在前年就已經注意到,找大夫開過藥,也熬製了藥膏。隔兩三日,便會幫她敷藥捏按。但她還沒辦法與一個男人討論這種問題。


    見陸蒔蘭不接,霍寧珘道:“拿著。後麵還會製了給你。”


    這藥膏是霍寧珘手底下的月夭很花了一番心思所製,自是比季嬤嬤自己熬的要好。月夭用了多種珍貴藥物,才這麽一小盒,其中一味藥材稀缺,還得等尋到了才繼續做。


    陸蒔蘭這次卻始終不收,說好是要以朋友相稱,但霍寧珘這是什麽意思,她大概也懂了。他其實還是將她當女人看……按照霍寧珘這專斷霸道的個性,她若是始終不肯回複女兒身,那麽,他會怎樣對她……


    但她心裏又有些複雜,畢竟,他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是在關心她……


    霍寧珘也沒有再給她考慮的機會,蹙了蹙眉,道:“你不拿,那我便讓人送去給季嬤嬤。”


    陸蒔蘭一怔,他居然這樣威脅她,道:“首輔說過,我們做朋友。”


    霍寧珘挑唇又笑了,笑得竟帶著一點寵溺,他看著陸蒔蘭,伸手撫了撫她的發頂,道:“是做朋友。但對不同的朋友,有不同的相處方式。”


    連陸蒔蘭這樣對男子感覺遲鈍的人,看著霍寧珘這笑容,竟也看得目不轉睛,一時失神。


    他又道:“聽話,我不會害朋友的。將這藥膏帶回去。”最後這句根本不像朋友,更像情人間的呢喃。


    陸蒔蘭垂下微顫的眼睫,不敢再看對方,她隻好伸出了手,將那琺琅小盒子接過來揣好。


    ***


    此時,藺深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七爺,薛參將來稟,在距離大營外兩裏河下水洞中,找到一名年輕男子的屍首。屍首已帶回,謝同知已趕過去看了。”


    陸蒔蘭麵色頓時蒼白,腦子似被人敲了一棍般,緊緊抿起雙唇。


    霍寧珘看看陸蒔蘭的臉色,收起笑意,道:“聶書雲本就是一心求死。他早有準備,一旦事情敗露,就予以自裁。他如此憎恨司法官員,又豈會讓自己落入司法官員手中被審訊。況且,他很清楚,他以如此手法殺害這樣多名司法官員,再走審訊程序,他還不如自裁死掉。”


    霍寧珘的確是句句直指要害。陸蒔蘭心中的迷惘,竟似一下就散去不少。


    霍寧珘又道:“你就不要去看屍首了,我會命人處理。”


    陸蒔蘭這次卻搖頭:“我去看看他。”


    霍寧珘倒是沒有阻止,隻是陪著她一同前去。


    那聶書雲也是叫人唏噓。


    司法**原就貽害深遠,比別的**更可怕,它可能會完全摧毀人的信念,因為投訴無門,連最後一道可以維護公正的寄望也失去。人在絕境下會做出什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處理完聶書雲的後事,陸蒔蘭便與蕭慈、謝遇非一起回京了。霍寧珘得再待兩天,沒有與他們一起。


    ***


    陸蒔蘭回到伯府,已是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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